龍景逸,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雖權勢滔天,卻爲人豪爽大氣,在京城裡一吆喝就會有一大批追隨者。而他又生性風流,常常呼朋喚友的往怡紅院跑,自然就認識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大廳裡演奏的子衿。
最先,他只顧著天南海北的說話,還沒有注意一直在角落裡充當背景的子衿,可日日往這邊跑,而子衿的琴藝著實不俗,慢慢的,他的視線慢慢被琴音牽引過去,這一看,便再也挪不開眼睛。
向老鴇一打聽,才知這是早已聞名京城賣藝不賣身的冷美人子衿姑娘,覬覦她的人不少,卻有很多人吃不消子衿那一股冷傲的性子。略有些權勢的人被子衿以自殺相逼,也不敢用強的,再加上後來有程將軍的話放在怡紅院裡,再有膽子的人也不敢打歪心思了。
龍景逸風流卻不下流,心中對這樣的女子愈發(fā)好奇起來,當下就掏出銀子要求單獨聽子衿姑娘彈琴。老鴇哪有不願意之理?立刻笑瞇瞇的去安排。
劉紫堇隨意撫弄著琴絃,思緒已飄到了千里之外,老鴇猛然叫她收起琴回房,她還愣了一愣。卻又自嘲一笑,等了這麼些日子,都未見著程臨南,看來真是自作多情了。她嘴角還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卻莫名的覺得心空了一塊。
上了樓,一個青衫男子尾隨她而入,她在怡紅院也見了很多達官貴人,自然認識他,遂道:“素問十一爺只愛美女,不愛樂音,不知今日爲何有雅興聽子衿彈琴?”
青青閣裡焚著香,龍景逸看著眼前的人,覺得胸口被漲的滿滿的,隨意的在桌邊坐了下來,說道:“子衿姑娘,我這幾日天天來怡紅院,每日都聽見你彈琴,心下好奇,所以忍不住想單獨見一見你。”
劉紫堇放置好琴,試了試音,沒有言語,彈起了琴。
滿室的焚香,一室清朗的樂音,龍景逸竟隨著音樂搖起了頭,一雙明澈的眸子就沒有離開過子衿的臉。一曲罷,劉紫堇起身送客,龍景逸還想說什麼,一看到子衿冷冷的面龐,便將所有的言語嚥進了腹中。
只是之後,他幾乎日日都會來怡紅院,單單是聽劉紫堇彈琴。
反正每日也都是彈琴而已,更何況十一爺龍景逸從不動手動腳,也無粗鄙輕浮的言語,劉紫堇自然不會拒絕。
每次撫琴,她的腦子裡就會浮現(xiàn)月餘前與程臨南相談甚歡的場景,她努力想忘卻,卻做不到。她甚至託人送了信去將軍府,可得不到回信,她的心受著折磨,受著煎熬,她不知道爲什麼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她就將她的心交予了他人。
她是身負血海深仇的,她不該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
劉紫堇憤恨的警告著自己,卻效果甚微,腦子裡浮現(xiàn)的,還是那個身影。
“子衿姑娘?子衿姑娘!”直到一直坐在屋內(nèi)的龍景逸出聲喚她,她才猛然從思緒裡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原來斷了一根琴絃,而她卻恍然不知,依舊在彈奏,樂音不成調(diào),聽著格外刺耳。她連忙住了手,道:“十一爺見諒,我這就讓丫環(huán)再去取琴,重新爲十一爺奏曲。”
“沒關係,這琴你也用慣了,讓人拿去修一修吧,不如你就陪我說話吧,一首曲子的時間,如何
?”龍景逸的臉上全是笑意,他堅持了快半個月,每次都聽不見子衿對他說一句話,今日卻是出奇,讓他好不開心。
劉紫堇嘆了一口氣,心神有些悽惶,遂點點頭,說道:“十一爺,我雖賣藝不賣身,卻也是煙花之地的女子,是無法登堂入室的,若是讓太后娘娘和皇上知曉,只怕會責罰,還是請十一爺明日不要再來了罷。”
“子衿,你就只會對我說這些話?”龍景逸急紅了眼,“你跟怡紅院裡別的女子不一樣!”
劉紫堇站起身來,冷冷的笑道:“十一爺,若是想聽恭維討好的話,宮裡宮外自有一大批的人排著隊說給你聽,何苦到我這裡來討沒趣?”
“我是喜歡你的,子衿!”龍景逸大叫道,說出的話卻把自己嚇了一大跳,有些不可置信,在腦海裡迴轉(zhuǎn)了一遍,卻又說了一遍,“子衿姑娘,原諒我的冒犯,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的!”
劉紫堇也是怔愣,卻在聽到龍景逸的第二遍告白的時候輕嗤道:“喜歡?呵呵,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每次在大廳演奏,那些流著哈喇子覬覦我的人還少嗎?十一爺,我一直以爲你和別人不一樣,卻不想,來怡紅院的男人不都一個樣嗎?”
說著,她不禁悲從中來,那程臨南呢?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龍景逸的心一緊,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覺,“子衿,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和那些人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劉紫堇略微有些失態(tài),“用銀子買了我,然後呢?”
然後呢?
龍景逸迷茫的眨眨眼,然後應該如何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喜歡眼前這個女子。
“十一爺慢走,不送!”劉紫堇冷冷的將龍景逸推出青青閣,自己像泄了氣一樣的軟倒在地,捂住臉,嚶嚶的哭出了聲。
這是十年來,她第一次哭。十年前劉家滅門那一夜,幾乎流掉了她一生的眼淚。
當她如乞丐一般流浪到京城遭人嫌棄,幾乎快要餓死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她在怡紅院日日夜夜忙死忙活,有時還被院裡的小姐或者客人暴打一頓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她在大廳裡演奏,第一次有肥頭大耳的男人垂涎著對她上下其手的時候,她更沒有哭;可是,這一次,她哭了,爲什麼?
劉紫堇將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膝蓋中間,惱恨著,怨念著,悲傷著,以及無助著。
有三天,龍景逸沒有再來青青閣聽她彈琴,她恍然間有些失落。卻房間門被叩響,她隱隱感覺到了自己心裡的一點點的期待,待房門打開後,那一點點的期待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來者正是龍景逸,身後還跟了兩個身穿男裝的女子。
一個活潑,喚她子衿姐姐;一個略顯沉靜,沒有什麼言語,這兩人應該也是皇親貴族吧。
她沒有問爲什麼,照慣例彈奏了曲子,她不知道自己彈了什麼,卻只覺得臉上冰涼涼的。直到龍景逸驚慌失措的臉在她的面前放大,她才迥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立即起身送客。
才送走他們,她轉(zhuǎn)身進屋的時候,屋內(nèi)卻猛然多了一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劉紫堇,
也就是子衿姑娘,這十年來,你可好?”
她側(cè)身退後三步,不可置信的盯著那個黑衣人,自從那火海里逃生至京城後,她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她的本名,這裡的人都只知道她叫子衿,姓柳。而這個人……劉紫堇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這個人要麼是滅她劉家的幕後黑手,要麼是助她復仇的盟友……
“劉家當年被滅門,只有劉家五歲的小女兒僥倖逃脫。”那黑影道,“衆(zhòng)人都道是劉家做了傷天害理之事,是上天給的報應。可是劉紫堇,這並不是報應,而是先皇容不下你們劉家。那幫暗殺劉家的匪徒,其實是皇上的暗衛(wèi)。”
“你到底是誰?莫要在這裡造謠,給我出去!”劉紫堇厲聲道,身子有些站不穩(wěn),又跌坐下來。她看著眼前的黑衣人,十年前血腥的味道又瀰漫在她的鼻尖,她的腦子像轟炸了一般,劇痛的厲害。
“劉紫堇,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你好好想想,三日後我再來找你。”那黑影扔給她一摞文書,詭譎的眸光盯著她看了一瞬,飛窗而去。
那文書陳舊斑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卻像成千上萬支箭刺入她的心間,刺得她鮮血淋漓。
她尋找仇人十年無果,一度要放棄滅門之仇,卻有人將她的仇人名字送到了眼前。她不想相信,可文書上面句句在理,每一句話都直中要害,她的爹爹不肯放手官鹽的私權,所以被先皇盯上,滅了滿門。
她查了十年,雖然沒有找出幕後黑手,但也有了一些眉目,大致也知曉是爹爹得罪了商場上人,被人尋著了機會報仇。劉家有百年的基業(yè),護衛(wèi)家丁個個都是武藝藏身,即使有人挑釁,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難怪那一夜爹爹都顧不得聽她彈琴,難怪那一夜爹爹愁眉深鎖……
她的仇人是皇上啊……劉紫堇滿目悲愴,這個仇,她要如何去報?
她一夜未眠,轉(zhuǎn)輾反側(cè),第二日,龍景逸依舊光臨青青閣。
她看著他,心頭的想法慢慢浮現(xiàn),一邊彈琴,一邊冷聲道:“十一爺,我沒記錯的話,你曾說過,你喜歡我,是嗎?”
龍景逸先是一呆,然後兇猛的點頭,說道:“子衿,你想通了?”
“何來想通之說?”劉紫堇停了手,淡淡的笑,“在這裡的姑娘盼著的不就是希望能夠有一個可心的人給自己贖身,遠離這紅塵煙花之地嗎?只是我不知道十一爺要如何做,既然是喜歡我的,那……會娶我嗎?”
她吐氣如蘭,龍景逸呆愣呆愣的,完全跟不上節(jié)奏。
劉紫堇走近龍景逸,伸手攀住他的肩,說道:“如果可以,我願意跟你走。”
她盯著龍景逸純淨的眼睛,心中驀然一痛。
她選擇了復仇,那麼,就是放棄了程臨南。
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但凡程臨南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她也不會被逼到這一步!
“子衿,你等我一日,我先回去安排,明日就來接你。”
看著龍景逸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她的視線,劉紫堇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悽惶的眸子找不到焦距。一陣風從窗外刮過,帶著窗子吱呀作響,秋天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