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起進御書房的還有慕容宸。

慕容錚將御案上一本黃皮冊子丟到慕容宸跟前，道，“這是鎮國公記錄的那些殺手的資料，你看看吧。”

慕容宸打開，只一眼便從臉上閃過一抹震驚，但隨即又笑得妖嬈，“鎮國公好本事！禁軍歸皇上統管，他卻將那些殺手出自哪個分組的都調查的一清二楚。不過，這當中有一半人是出自皇上的禁軍，而另一半人卻是空白。”

“不錯。”慕容錚淡淡一笑，聲音卻有些發寒，“禁軍的這些你不用管，朕自有處置。至於那些空白的，就看燕王的本事了。”

“皇兄這是在考驗臣弟的能力嗎？”對於慕容錚的交託，慕容宸沒有顯出一絲驚訝，神情似笑非笑，“這些人除了身高樣貌固定特徵外再無其他，讓臣弟從何處查起呢？”

慕容錚沒有回答慕容宸的話，隨手一拋，一道金色的弧線劃過落入慕容宸手中，“有了這塊金牌，你就可以在京中隨意走動了。”

這就意味著，燕王慕容宸的私自回京，變成了皇帝理所當然的召見，並委以重任之。

“多謝皇兄！”慕容宸看著掌中的金牌，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似是並不怎麼在意。

慕容錚也不多做理會，只淡淡道，“沒事就下去吧，朕希望儘快得到結果。”

“那臣弟就告辭了！”看了凌語嫣一眼，慕容宸笑著出了門。

“好一招引蛇出洞，皇上就不怕燕王胡作非爲，把錦城翻了天？”凌語嫣目光灼灼，只覺眼前的人越來越難以看透。

“上次你所提賢妃的事情，朕已經將旨下了。今兒早上鎮國公來見朕的時候，朕將聖旨給了他。”言外之意，是已將這份人情爲凌語嫣做足了。“你覺得賢妃有問題？”

凌語嫣含笑頷首，卻又搖了搖頭，“賢妃的背景遠不及德妃和淑妃來的重要，可皇上依然封了她一個正一品的妃子。如果不是因爲喜歡，那就是有特別的用處。而臣妾覺得，賢妃這個人，遠比德妃要好掌控。稍微施加點恩惠，讓她看到利弊便會自己靠過來。她這個人，雖沒有爭寵鬥豔的心計，卻是個多嘴多舌的。”

慕容錚點點頭，忽而負手轉身，道，“隨朕去看看靜安王吧。”

凌語嫣一愣，再看時慕容錚已經出了御書房。

這是凌語嫣第一次走進含章殿。

含章殿獨門獨院，位偏於西宮，跟中宮靠得很近，許是方便雲太后想念兒子的時候叫過來方便吧。跟凌語嫣的永福宮靠得更近，只隔了一方荷池。可也就是因爲這一方荷池，若真的想從含章殿走到永福宮，反倒要繞很長的路。

進門，院中沒有人出來迎接，凌語嫣正有些疑惑，慕容錚卻開口道，“五弟喜靜，只留了兩個老宮人在身邊，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正說著，從裡走出一位老婦，手裡還端著托盤，上面是一碗黑乎乎的湯水，聞著味道似是湯藥。那老婦似是聽到動靜出來張望的，見到慕容錚和凌語嫣愣了一下。凌語嫣她不認識，但慕容錚她可是認得很清楚，面上一驚，忙躬身想要跪拜，“老奴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

慕容錚快步上前，一把托住老婦不便下彎的身子，笑道，“楚嬤嬤不用多禮，朕不是說過見了朕不用那麼多規矩的嘛。”

老婦笑起來，眉眼彎如月牙，看起來十分慈祥可親，“皇上體恤老奴，老奴怎麼能如此不知好歹呢。皇上是來看王爺的吧，他在楓樹林呢，老奴給您帶路！”

難得見慕容錚放下冷冽淡漠的神情，對人露出如此溫軟的笑，凌語嫣揣測著這位老者的身份，不由多看了幾眼。

許是身後的目光有些重了，楚嬤嬤回過頭來，步子也慢了些，“皇上，這位是……”

“楚嬤嬤，她是語嫣，凌大將軍的長女。”慕容錚介紹的很隨意，閒話家常一般。

然楚嬤嬤卻震了震，險些灑了手中的藥碗，“啊，您就是貴妃娘娘，老奴沒給您見禮，真是該死！”說著，便要走過來給凌語嫣磕頭。

凌語嫣一閃身到了楚嬤嬤身旁，扶住她笑道，“皇上在楚嬤嬤跟前都不計身份，我一個貴妃又算得什麼呢！楚嬤嬤是宮裡的老人了，該是本宮給您道聲福纔是。”

“怎麼使得！怎麼使得！”楚嬤嬤一驚退開，卻也不扭捏，繼續往前走，“沒想到貴妃娘娘也會來看王爺，那麼金貴的身子！”

凌語嫣想笑，這楚嬤嬤看起來似乎有些神神叨叨的，在宮裡這麼久一把年紀的人了，身上卻無其他宮人的那種倚老賣老的驕浮，難怪皇上會對她格外客氣。

含章殿的園子不大，但種滿了綠植，僻了一些曲曲折折的小道，隱在一重重山石之間。清幽寧靜，草香滿腹，到真有幾分寧靜悠遠的味道。恩，跟他的氣質很合。

從假山轉出便見一片茂密的林子。其實不過四五株老樹，但虯枝甚是繁茂，華蓋交疊遮蓋了一片碧天，初入眼中恍若走進了一片密林。綠色斗篷下，男子面若冠玉，姿態怡然，嫺靜地躺在佈置舒適的藤椅上。眉目靜好，似畫工手下的穩練工筆描繪。面容白皙，微微透明，如玉一般溫潤。寬袍鬆散，好似隨意搭在身上，襟口微敞，露出雪白頸項下鎖骨精緻，好似將工精心雕刻，美玉一般。若不是再往下那抹不正常的白摻著點零星的紅，這副畫卷當真是美好的不忍打擾。

“王爺，皇上和貴妃娘娘來看您了！”楚嬤嬤輕輕走到慕容楓身旁，將盛著藥碗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木幾上。

聞聲，慕容楓懶洋洋地掀開眼簾，目光輕輕地遞過來，笑容輕淺溫暖，“臣弟身體不便，就不給兩位行禮了！”

凌語嫣忍不住彎了彎脣角。怎麼自從走進這含章殿，就主子不是主子，臣下不是臣下了呢？這含章殿好似另一個世界，沒有外間森嚴的等級，更無那虛僞的寒暄和假意的媚笑。有的，只是青色帷幕下那一偏角的寂靜與祥和。

慕容錚在楚嬤嬤挪來的椅子上隨意坐了，目光凝在慕容楓的肩頭，“如何？”

“還好，未中要害。只是恐怕有些日子不能使力了。”慕容楓淡淡一笑，恍若微風。“這點小傷還要勞煩皇兄和貴妃親臨，到讓臣弟有些惶恐了。”

慕容錚皺眉，似是對慕容楓的話有些不愉，但很快便又舒展開，淡然道，“畢竟是爲了語嫣受傷。帶她來看看你，你若無恙，她也可安心。”

你若無恙，她也可安心。

凌語嫣細細品著慕容錚的這句話，是體貼多一點，還是試探多一點？擡頭，望向慕容楓蒼白如玉的面容，嫣然笑容浮上絕色面容，“王爺捨命相救，本宮真心感謝。還望王爺快些養好身體，讓昭陽郡主安心。”

昭陽郡主，凌語嫣的妹妹，鎮國公府上的二小姐，凌語萱。靜安王傷愈，昭陽郡主安心。那麼……慕容錚沉靜的目光望過來，帶著點捉摸不透的揣測，半晌，道，“是朕疏忽了。想必昨日你那妹子受驚不小，她身體原本就弱。”

“都是臣弟的不是，讓那丫頭見了血。”慕容楓輕輕笑著，口中的“丫頭”聽來親切曖昧，眼中也蓄上些寵溺。

慕容錚看在眼中，忽而脣角一彎，輕淺笑意抹開，“你對她倒是上心。改日接進宮來看看你，便也結了。”

這話，像是在成全一對相思而不得見的小情侶。

想到這個比喻，凌語嫣突覺心口一堵，即便這華蓋下綠蔭涼爽，也衝不去心頭的煩躁。再看慕容楓一副了卻心願的滿意神色，對皇上含笑稱謝，更是氣血上涌，臉色瞬息白了幾分。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楚嬤嬤不經意地一回頭，看到臉色不太好看的凌語嫣，美豔的臉上染著幾分病容，讓人看了生疼。

楚嬤嬤的這一聲驚呼，引得這對皇家兄弟同時轉過頭來。

眼前人影一晃，慕容錚伸手撫上凌語嫣臉龐，掌心冰涼，皺眉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昨日受了傷？”

凌語嫣搖搖頭，憔悴面容上擠出一絲笑容，“許是累了吧，身子有些乏。”

“既然累了，就回去歇著。蘇玄不是在外面候著嗎，讓他陪你回去吧。”慕容錚眉頭緊鎖，目光盯在凌語嫣臉上，一瞬不轉。

“那臣妾就先失陪了！”凌語嫣淡淡施禮，轉身而出。身後，兩道不同尋常的目光鎖在身上，纏了許久。

燕王慕容宸奉旨查案，在京裡掀起一陣浪濤。

先是負責保衛錦城上下安全的武軍都督府都指揮使薛良，以治城不嚴，涉嫌同謀一罪入獄。經過一陣嚴刑拷打，終於招認，事前有神秘人夜入府邸，將其全家困於地窖。事發當時，武軍都督府將士雖然接到百姓呈報，但無指揮使軍令誰都不敢妄動。朝廷早有軍法，無令妄動者，斬！

薛良雖是武官，但其妻方氏卻是右相的近親，私底下也一直在爲右相辦事。事情查清後，知他所言屬實，燕王便寬宏大度地放了人。然人是放了，卻也殘了。受刑中燕王廢了薛良一條腿，使這位叱詫京城一時的都指揮使淡然退場。而右相，少了一個在京城兵統中辦事的得力干將。

私下有人議論。前不久燕王手下妓院大人，正是這位薛大人帶人將其全部拿下，還當衆直言不懼燕王。燕王這次，也算是藉機報仇了。

事發之後，右相上書彈劾燕王，言其濫用私刑公報私仇。慕容錚端坐龍椅，沉思片刻，皺眉道，“要不右相跟燕王一起來查？”

慕容宸一聽，當即走出道，“皇上，此等小案怎能勞右相大人大駕，若是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臣弟還有何顏面立足這朝堂之上？”

慕容宸言辭錚錚，句句懇切，燕王一派各個挺身支持。右相還想說什麼，慕容錚卻突然一把扶手，大讚道，“好！爲了表示燕王德高，也能讓右相折服，朕就限期半個月，拿獲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