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凌語嫣的有意提點和冥河的張狂大笑，讓赫連青徹底變了臉色。但此女似乎是有備而來，抗打擊能力也不錯，即便是被凌語嫣和冥河兩人同時擠兌，依舊站得筆挺。沉聲道，“貴妃娘娘，冥統領，臣妾是奉了太后懿旨前來請皇上去福壽宮的。如果貴妃娘娘能進去，還請勞煩告訴皇上一聲，太后有事相邀。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赫連青走得有些匆忙，似是想要極力甩開這裡的一切。

凌語嫣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過頭，將蘇玄留在外面，獨自走進了梨苑。

清雅悠然，花香四溢。紛飛的花瓣迷亂了眼前的世界，好似這裡是與外界隔絕的化外仙境。

落花滿地，美酒飄香。一地落英中，一人坐在梨樹下，斜靠著樹幹。微瞇的眼長長的睫毛顫動，似是睡著了，卻又睡得極不安穩。他的身邊散落著四五個酒罈，顯然這滿園的酒香就是來自於他處了。

凌語嫣輕輕地走過去，真的很輕，腳踩在花瓣上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緩緩地俯下身，纖長的手指描過那人英挺的眉眼，堅挺的鼻樑，以及鼻下薄而紅豔的脣。她只是繞著圈的描繪，指尖與那人肌膚無一丁點的接觸、饒是如此，那本就沒有睡安穩的人似是有所察覺一般，悠轉醒來。

睜眼的剎那，那短暫間迷茫的眼神恰好落在正仔細看他的凌語嫣的眼中。見過冰冷無痕的他，見過大霧瀰漫的他，見過殘酷冷血的他。卻從未見過，如此刻般單純、迷離、如嬰兒一般清澈，毫無半點塵世污濁之氣的眼眸。

凌語嫣愣在當場，而只一瞬間，那毫無雜念的眼神便被暗沉所取代，周圍的空氣似也在一瞬間冷了幾分。“你來了。陪我喝兩杯吧！”

“好！”回過神來的凌語嫣輕聲一笑，拿過酒壺就喝。

壺口剛剛到了脣邊，斜地裡卻突然伸來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將酒壺多了去。慕容錚垂著的目光閃了閃，“我忘了，你不能喝酒。”

“爲什麼不能？”凌語嫣一伸手，又將酒壺奪了回來。慕容錚宿醉了一天一夜，此時反而沒有她的反應來得快。一仰首，醇香的酒液就已經滑入喉間。沒有預想中的辛辣，一股馥郁醇厚的花香充斥了整個胸腔。“這是什麼酒，怎麼這麼香？”

奪酒已經是晚了，既然他就在她的身邊，還有什麼好怕的呢？慕容錚笑笑，雙手背在腦後身子一歪就躺到了地上。“梨花釀！”

“梨花釀？果然，比起語萱釀的桃花酒，更清雅一些。”凌語嫣笑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慕容錚歪頭看她，微微皺眉，“你莫貪杯，到時顧旬邑的藥就不管用了。”

聞言，凌語嫣將酒壺一丟，半撐著身子壓上慕容錚，烏髮垂落，散得慕容錚一身都是。偏偏又沾染上幾片花瓣，帶著點嫵媚的俏皮。明豔動人的絕世面龐，臉帶紅潤的傾世一笑。偏偏眼中又染上些哀怨委屈，竟是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誰說要他的藥了。你難道沒有發覺，我們很久都沒有親近了！”

不知是因爲酒力還未過去，還是眼前的美色真的那般誘惑，慕容錚的雙眼開始變得深邃，望著凌語嫣紅潤美麗的臉，手不自覺就撫了上去。冰涼碰上火熱，兩人同時一顫。卻又如星火燎原一般，一朝碰觸，瞬息爆發，再難抑制。

落玉繽紛色，醉臥美人恩。

沉悶糾結多日，到如今藉著酒勁拋開一切，換得落櫻之下，一場抵死纏綿。

歡愛讓兩人都染了汗。等到熱潮退去，才漸漸覺得冷了。理好了衣衫，慕容錚拉著凌語嫣坐起，圈在懷中，倒也不覺得冷了。

“這梨苑是我母妃生前所居。她去了，我便跟了皇后，也就是現在的太后。”激情退去，平靜下來的慕容錚終於開始訴說這關於梨苑的故事。“母妃最愛梨花，又喜清淨，父皇就專門建了梨苑給她。有一段時間父皇很寵母妃，但母妃性子太倔，不喜父皇有太多的妃嬪，便對父皇越發冷淡。漸漸的，父皇也有些厭了，便忘了梨苑。母妃思念父皇，便開始釀酒。一探又一探的梨花釀，埋得遍地都是。當然，這些都是後來聽嬤嬤說的。”

慕容錚的笑了笑，有些清苦的味道。

凌語嫣的心痛了痛。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其實慕容錚和她是一樣的呢，很早的時候就離開了娘？早就聽說麗妃娘娘去得早，那是慕容錚還很小，想必對麗妃的記憶是很少的吧。而如今看來，她似乎又要比慕容錚幸福很多，因爲她還有一個愛她的父親。而慕容錚……

“照你這麼說，那現在這樹下，應該還有很多梨花釀的吧！”凌語嫣笑著，想要轉移話題。

慕容錚點點頭，卻並未打算就此轉移，依舊蹙眉想著什麼，又像是觸及到了什麼難以開口的事情。“母妃病重的那段時間我特別害怕，可那是瘟疫，父皇把梨苑封了，除了太醫和兩個照顧的嬤嬤不許任何人進去。我就天天守在梨苑外面，不管白天黑夜。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死是什麼意思，也就知道母妃很可能也會死。小墨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哦，小墨，就是德妃。”

小墨，是沈墨香的小名吧。凌語嫣突然覺得有些酸酸的，這麼多年了，慕容錚竟然還記得沈墨香的小名，還叫得那麼親暱。可酸歸酸，凌語嫣知道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便老老實實地窩著不動，繼續聽故事。

許是酸氣太大了，大到慕容錚已經察覺。低下頭，笑著吻了吻凌語嫣的額頭，道，“那個時候的小墨真的很小，卻也很冷。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然後就那樣靜靜地陪在我旁邊，直到母妃仙去，她纔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說，你覺得她的死很痛苦，也許，她是去了另一個讓她快樂的地方。你瞧，那麼小的一個小人兒，說出來的話卻那麼深奧。第二次遇到她，便是從巫山那個絕谷回來的時候。當時我太過狼狽，身上又沒有屬於皇子的信物，守門的侍衛死活不讓我進去，還差點打我。就在我倒在地上準備捱打的時候，小墨及時出手架住了侍衛們的棍棒。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跟六妹的關係很好，所以常常到宮裡玩，守門的侍衛自然也就認得她。”

六妹？六公主？凌語嫣愣了愣，她怎麼忘了，天穆還有一位在菩提庵帶髮修行的公主？

見凌語嫣發呆，慕容錚有些不愈拍了她一巴掌，“想什麼呢，朕問你話都回答？”

擡頭看慕容錚似乎是真的在生氣了，連稱呼都換成了朕。凌語嫣不好意思地拉拉慕容錚的衣袖，笑道，“臣妾剛纔在想皇上那時候的狼狽樣子，一時想入神了！”

“你這是在笑話朕？”慕容錚挑眉，但臉上的怒意卻是沒有了。凌語嫣心裡犯嘀咕，怎麼這人變臉還是那麼快！又聽慕容錚問道，“朕剛纔問你，爲什麼宮裡辦的落霞宴你從來不參加。”

“這個，落霞宴的時間恰好跟臣妾外出學藝的時間湊巧，語萱身子弱，便被父親用藉口塘塞了。”凌語嫣眨眨眼，她這話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慕容錚能信幾分。看慕容錚的樣子，似乎是對她沒參加宮裡的盛會很是不高興。

慕容錚卻突然嘆息起來，“若是你能來參加，也許當時就不會看錯了。若是當日沒有將跳舞的小墨當成是你，她就不會被迫入宮，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凌語嫣咬著脣，這時候她已經道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了。她知道沈墨香是在落霞宴上被慕容錚看中的，卻從來不知道是因爲她的緣故。可是……凌語嫣想了想，問道，“照皇上前面所講的你跟德妃姐姐的相識，德妃姐姐心中該是有皇上的纔對。想必入宮伴駕，也是遲早的事情吧？”

凌語嫣擡頭看著慕容錚的側臉，慕容錚卻突然沉默下來，似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見此，凌語嫣也不再追問。她不由想起了沈墨香那個孩子，回宮後聽說還是給打掉了，但到底是誰的，她沒問過，慕容錚也沒有說過。可看如今的樣子，沈墨香背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燕王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那震在地上明顯的顫抖，顯然是有人故意爲之，提醒他們有人進來了。果然，就在慕容錚和凌語嫣瞭然起身的同時，冥河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皇上，貴妃娘娘，冥河有要事稟報，若是方便的話，冥河可就進來了！”

說著詢問，下一刻人就已經晃到了跟前。

慕容錚早在冥河聲音響起的時候就已經黑了臉，此時更是鐵青的臉色，狠狠地瞪著冥河。凌語嫣退到一旁，淺淺笑著，典型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額……”冥河瞧見慕容錚的臉色，嬉皮笑臉定在臉上，很堅定地往後退了一步，正色道，“啓稟皇上，前面來報，太后娘娘去了福安宮，在門口擺了陣勢，說進不去，就住在門口不走了！”

慕容錚和凌語嫣對望一眼，後者低下頭，俯身道，“皇上，太后娘娘年紀大了，該好好休息纔是。”

“不急。太后自詡身強體壯，多坐一會兒就當納涼了。咱們，先回去換身衣服。”慕容錚邁開步子往外走，經過冥河身邊的時候突然擺了擺袖子，冥河踉蹌了一下，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冥大統領，您這是怎麼了，年紀大了被風吹倒了？”凌語嫣搖搖頭，嘆嘆氣，用一種“你活該”的眼神看著冥河，拖著裙子走開了。

兩人在永福宮換了衣服，又喝了茶吃了些東西纔在一衆宮女太監的簇擁下，挑著宮燈一路向著福安宮而來。

遠遠的，便看到福安宮宮門口擺了好大一通依仗。雲太后端坐在特意搬來的金椅上，頭頂是明晃晃的太后依仗，除了福壽宮的人，還有云宏遠和福王。

看清門口的人，慕容錚冷笑一聲，快步走了過去。行過君臣禮，慕容錚才走上前，向著雲太后一彎腰，“兒皇給母后請安。這麼晚了，母后怎麼在這兒坐著？夜深露重的，萬一著了涼，別說朕掛心，五弟也不能安心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