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旬邑也不推辭,袍袖一抖伸手捧起那雕著精細翠竹的白瓷盞,湊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微微一笑,“濃香撲鼻!”
凌語嫣不做聲,只是看著他笑。
玲瓏又倒了一杯,送到顧旬邑的跟前。
顧旬邑道謝接過,湊到鼻端若有似無地吸了一口,又觸到脣邊抿了抿,笑道,“清香環繞,頗是潤喉解渴?。 ?
凌語嫣依舊不語,但面上笑意卻是越來越濃。
玲瓏也不自覺彎起脣角來,又給顧旬邑倒了一杯。
這次,滾薰衣沒有再聞,也沒有再品,而是直接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舉止間頗見豪爽,“清涼潤肺,口齒留香,好茶!”
凌語嫣目光閃動,心中已定,“想不到,顧太醫一介醫者,對茶道也是頗有研究?!?
顧旬邑神秘一笑,沒有直接去答凌語嫣的話,轉首看著玲瓏道,“可否借你手中茶壺一看?”
玲瓏看向凌語嫣,後者點點頭,流光溢彩的青瓷茶壺便到了顧旬邑的手中。
顧旬邑將那茶壺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打開壺蓋,倒出裡面的茶葉,捏起一個送到口中嚐了嚐,這才笑道,“娘娘這茶,不是直接用制好的茶葉煮的,而是用的鮮葉。取了新鮮的茶葉,用蒸汽殺青,搗碎,制餅,穿孔,貫穿起來烘乾,製成茶葉之後才用的。再說這壺,這壺看起來外觀精美,給人一種華而不實的感覺,其實卻是大有來頭。它的外面度了一層青鼬,讓人誤以爲是青瓷,而實際上,這卻是一把上好的紫砂壺。將茶煮好後倒入此壺,放小火上溫個把時辰,出來,就是臣喝第一杯的味道。隨著溫度降低,茶本身的清香也漸漸地散出,達到後來的效果。”
言畢一陣沉默,顧旬邑看著凌語嫣的眼中帶著幾分探究,“娘娘可否告知微臣,這壺是從何處得來?”
“來自一位故人。”凌語嫣在顧旬邑惶然一怔間又道,“本宮今日請你來,是想問下淑妃娘娘的病情。你老實告訴本宮,她的瘋病,到底能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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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語嫣目光深沉地盯著他,這其中深義並不難懂,關鍵是看這顧旬邑,到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於她跟前直言不諱了。
顧旬邑沉默一下,手指落在一旁案幾上,有下沒下的敲著。他的隨意在任何一個稍有身份的人跟前,恐怕都是不容的。然此刻凌語嫣像是沒看到他的放肆,只注視著他的眼睛。
顧旬邑垂著眼瞼,雙眸幽深沉寂,看不出波瀾。然也正因爲其幽深,才足見城府。老頭兒說的不錯,他這個徒弟表面上看起來隨性妄爲,實則是有些心計的,若不然也不會爲慕容錚所用。
凌語嫣不急,她已經想好了,她會給顧旬邑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從雲霧,到品茶,到那茶壺,她已經告訴了他一切。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抉擇了。
半柱香,也就是半柱香的時間,顧旬邑輕聲笑了起來,聞那笑聲,竟是說不出的輕快。“微臣斗膽,敢問娘娘的這個問題,是代表皇上問的,還是您自己?”
顧旬邑望著凌語嫣,眼中分明是已經有了答案,可還是有此一問,想讓凌語嫣親口告訴他。
這個顧旬邑,年輕的太醫,還真的有幾分心眼。凌語嫣悠悠一嘆,笑道,“本宮自己?!?
“那微臣也就只告訴一個娘娘可以知道的答案?!鳖櫻氐哪抗鈷哌^一旁的玲瓏和蘇玄。凌語嫣瞭然,揮手讓兩人退出去。又隔了片刻,顧旬邑才道,“微臣不瞞娘娘,淑妃娘娘她,是裝瘋?!?
“什麼?”饒是顧旬邑語聲輕軟,將這個震撼降到了最低,可聽在凌語嫣耳中,仍是忍不住震了震。
她不是沒有猜測過林珍兒的瘋病有問題,但也只是以爲是一時瘋癲,或是被人所害。卻沒想到她竟然是裝瘋,以此來瞞過所有人。她這樣做,是爲了保命還是……“皇上知道嗎?”
顧旬邑笑著搖搖頭,“皇上對淑妃娘娘根本不甚在意。說起來,到還是太后對她關心多一些,也同樣找過微臣,問題跟娘娘所問如出一轍?!?
“哦,是嘛?”凌語嫣揚眉,想不出太后出於何意會這麼關心林珍兒??粗暗臓顟B,她並不是很看重這個淑妃。
“太后問淑妃娘娘是否真的瘋了,可還有救?!绷枵Z嫣沒問,顧旬邑卻還自顧自地說著,“微臣照著皇上的意思說,是真瘋,並且治不好了。哦,對了?;噬想m然不怎麼關心淑妃,但也給臣下了密旨,無論淑妃是真瘋還是假瘋,都不要讓她醒過來。”
“所以,其實林珍兒還是有一點神志不清的,對嗎?這裡面,恐怕還有顧大人的手筆吧!”凌語嫣無聲一笑,清亮的目光落在顧旬邑臉上。
顧旬邑也不推辭,好似是什麼光彩非凡的事,讓他笑得很開心。
凌語嫣瞧著他的神態,不由跟著彎了脣角,“你是個聰明人,做了選擇之後,就應該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放心,本宮不會讓你爲難,皇上讓你怎麼做,你還怎麼做就是?!?
顧旬邑一愣,而後難得正色道,“娘娘此言差矣。旬邑既然已經於娘娘跟前做了選擇,那從此刻起就已經是娘娘的人了。只要是娘娘吩咐的,臣,一定盡心竭力,任憑娘娘差遣?!?
廳內陰涼,寂靜無聲,只有輕淺的呼吸若有若無地迴盪。
顧旬邑目光深沉堅定,面容輪廓柔和的他這時也顯出幾分剛毅來。
凌語嫣呼出一口氣,柔柔地笑了起來,“瞧你,幹麼一副我不信你你就要拼命的架勢。本宮今日既然詔你來並且坦誠問你,就是有心要用你的。你看,眼下我就有事要求你?!?
顧旬邑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放下心來的笑,“娘娘有事吩咐就是,這個‘求’字,旬邑可萬萬當不起的?!?
凌語嫣也不爭辯,笑著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遞到顧旬邑手中。
顧旬邑有些狐疑地接過,打開湊到鼻尖一聞,頓時臉色一變,“這,這是……”
凌語嫣輕輕搖頭,顧旬邑立刻閉上了嘴巴。“這個跟宮裡的不同,看起來是一樣的,但作用卻是相反的,你回去研究一下便知,順便再多配點出來?!?
“娘娘,想用這個做什麼?”顧旬邑的神色已經由先前的震驚轉爲平靜,該上藥瓶小心收了起來。
“想辦法,送到德妃娘娘那去。記住,一定不要牽扯上自己?!绷枵Z嫣笑語盈盈下,眸色深沉,那裡蘊含的關懷,隱忍卻又能清晰辨別。
顧旬邑一震,隨即低下頭去,輕聲應了。
凌語嫣看看他,突然嘆了口氣,輕聲道,“有空去趟國公府吧,你師父,挺掛念你的。”
又是一震,比先前更甚。半晌,一聲輕問,帶著些暗啞,“師父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
“他有吃有喝,逍遙自在,比你過得好?!绷枵Z嫣往榻上一歪,顯出幾分倦怠。
顧旬邑看在眼中,又懷了心事,問安告辭。
隔日,一個驚人的消息在後宮傳開。自凌語嫣進宮起便與她不合的現下已經瘋了的淑妃林珍兒,在封閉兩個月之後被凌語嫣接到了永福宮偏角處一個不起眼的空殿,雲煙閣。此舉已成,後宮譁然,各種流言蜚語如颶風一般飄過這粉香眉黛的深重殿宇。
晚間,夜幕剛剛落下,慕容錚有些急切的腳步就踏入了永福宮花廳。一進門,見凌語嫣正在用晚餐,急促的腳步一頓,便恢復了他素有的沉穩。
“皇上,奴,奴才去給您準備碗筷?!碧K玄眨眨眼,一個激靈跑了出去。
慕容錚走得急,跟在後面的林易還沒來得及通報便直接快進門來,唬得屋內衆人一愣。只有凌語嫣擡頭瞟他一眼,涼涼道,“皇上來的可真是時候,臣妾這晚膳剛剛擺上?!?
“是嘛,那就一起吧?!蹦饺蒎P一掀後襟坐穩,蘇玄及時擺上碗筷。
半晌,凌語嫣看著靜坐不動的慕容錚,笑道,“皇上怎麼不用膳?是不是這些東西都不合口味?”
“不是還有人沒到嗎?”慕容錚捏著杯子喝茶,輕輕地牽動脣角。
凌語嫣放下筷子,跟著笑了笑,“那就等著一起吧?!?
少頃,一身著鵝黃色拖地長裙,裝扮得精典別緻的林珍兒由侍女之桃扶著,緩緩地走了進來。這隻一段時間,便瘦得驚人,一路由之桃小心攙著,好似一丟手就會歪倒。
林珍兒顫巍巍地被扶到桌邊,方小心坐穩,就覺一道涼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擡頭望去,正對上慕容錚冰涼清冷的眸子,嬌弱的身子一顫,險險就要從凳子上歪下去。
凌語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住。林珍兒似也驚覺,在凌語嫣的手伸來時也極快反握住她的手。用力之大讓凌語嫣都爲之一震,只覺有尖銳之物挑進自己皮肉,火辣辣的痛。
“娘娘身子嬌弱,奴才還是給您換椅子來吧!”蘇玄突然出聲,一邊插到凌語嫣跟林珍兒之間將林珍兒扶住,同時吩咐下人去搬椅子過來給林珍兒換了。又折騰了一陣,這坐席的問題纔算是初步解決了。
林珍兒不時望著慕容錚,臉色發白,脣色泛紫,一看就是受了驚嚇的。
突然緋色一閃,凌語嫣擡袖爲林珍兒佈菜,伸過去的手臂恰好擋住了她凝望慕容錚的視線?!皝恚瑖焽熯@個吧,挺不錯的?;噬弦矅焽煟@桌美味可是靜安王介紹來的那位大廚親自做的呢!”
“是嗎,聽說你這陣子胃口不錯,想必也是他的功勞了?!蹦饺蒎P不再看林珍兒,開始低頭吃菜。
“何止是臣妾的胃口好了,皇上可以去問問,這宮裡誰的胃口不好?尤其是德妃姐姐,可是派了專人去跟那廚子學呢?!绷枵Z嫣回首一笑,目光清亮耀眼。
慕容錚看著他,神情一晃,低頭沉思。
“朕的臉上長什麼東西了嗎,需要珍兒你如此仔細地盯著?”慕容錚突然擡頭,冷眸淡淡地瞧著即便被凌語嫣不時伸出來的衣袖擋著,還能長久凝望他的林珍兒。
林珍兒身子一顫,惶然低下頭去,使勁往嘴裡扒那已經被凌語嫣摞成小山的菜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