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語嫣深深吸了口氣,只感覺清香入腑,說不出的暢快。忽瞥見暗色裡,一角月白閃動,凌語嫣心中一動,輕輕一笑,“好巧!”
“不巧!”慕容楓走近,幾欲靠在凌語嫣身邊,凌語嫣一閃他才頓住,“你怎知我不是夜夜等在這裡,只盼你能夠出現?”
層雲緩緩飄來,將本就清冷無輝的殘月完全裹進自己的掌心。地上兩人稀疏斑駁的影子,越發模糊不清。
凌語嫣擡頭看他,輕輕一笑,“幹嘛要在這裡等,不過一牆之隔,直接進來就是了。皇上經常來我宮裡下棋,王爺若是有興趣儘可跟皇上一同前來。”
手腕一緊,人被拉著往那月白身上靠了靠,對上一雙含情微怒的眸子,“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語嫣,記著我那日的承諾,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皇宮的!”
手抵在那人胸口,掌心下月白的錦衣暗紋華光流彩,依稀可辨那顆急切跳動的心。“我沒有不相信你,我一直在等著呢,等你帶我離開!”
腰上一緊,有力的手臂環著她又靠近了幾分。肩上一沉,響在耳畔的聲音帶著悶悶的暗啞。“你可知,這些日子看著皇兄天天往你那跑我有多難受。我總感覺著,自你病後醒來就離我越來越遠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對皇兄,動心了?”
最後三個字問出,聲音竟有些顫抖。
凌語嫣心中一震,嗅著慕容楓身上清新的蘭香,一時之間對這個問題竟有些迷茫。她生病的那段日子,慕容錚對她的照顧說不感動是假的。尤其是看到他臉上努力隱藏的憔悴,那不是一個心懷雄圖霸業的帝王應該有的。
“怎麼不說話!”下巴一痛,頭被擡起對上那含怒的眸子,“你,真的動心了,是不是?”
他難道不知道,她最討厭被人鉗制?
凌語嫣面色一沉,眼瞳一縮,看著慕容楓的眼神不禁冷了幾分。
慕容楓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忙放開她,卻將她身子抱得更緊。“語嫣,對不起,我,我是太緊張了。你久久不答,我以爲你是真的對皇兄動心了。你不會的,對不對?他有三宮六院,那是你最不喜的,我都記得!”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問呢。”凌語嫣動了動,從他的懷中掙出來,見慕容楓剛剛放鬆的眉心又皺了起來,笑了笑,“畢竟是宮裡。”
“是,畢竟是宮裡。”慕容楓放開手,含著看著凌語嫣往後退了兩步。“語嫣,舅舅傾財賑濟難民的計謀是你出的,對嗎?”
夜色中凌語嫣黑眸烏光流轉,越發明亮,“怎麼,王爺這是興師問罪來了?我這也是爲了右相好,若不然,他怎能受百姓愛戴,成爲整個天穆最受尊敬的人?”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語嫣,我實在不希望你捲入這皇家的戰爭中。我寧願你永遠是我那日預見時的樣子,花澗做舞,歡樂自在。那時你臉上的笑容,是最純澈動人,好似天底下的爛漫璀璨都集中在你一人臉上。”慕容楓頓了頓,語氣忽而變得凝重,“語嫣,若你實在身不由己,我便冒險將你偷出宮去安頓,如何?等我一切辦妥……”
“偷出宮去安頓?”凌語嫣冷冷一笑打斷慕容楓的話,“是把我藏起來讓我從此不得見光吧!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以爲是那煙花巷柳爲你風神癡迷的無知女子嗎,願意被你雪藏成爲你一個人的禁臠?”
慕容楓目光閃動,薄脣緊抿,“我的心意,就被你看成這般?”
“王爺又何嘗不是?”凌語嫣漠然轉身,手扶上門框,“夜深露重,王爺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跟慕容楓鬧得不歡而散,凌語嫣心中沒來由地煩悶。偏偏這幾日又連著下雨,雨不大,悶悶的空氣裡讓人覺得粘膩。在這樣的日子裡,越發心浮氣躁。也不知是因爲下雨還是真的忙了,這兩天慕容錚也不來了。他不來,她便不能知道右相私財的事情。
這日,雨忽然下得大了些。暴雨狠狠洗刷著那些青磚紅瓦石子路,由六月雪換成的白蘭被打爛了一地,慘淡不堪。
凌語嫣看著陰沉的天穆,終於有些坐不住,“蘇玄,撐傘,我要去御書房。”
許是下雨的緣故,路上幾乎碰不到什麼人。快到御書房的時候,天際突然一個悶雷打下來,轟隆巨響。一道慘紅的閃電將暗沉的天穆生生劈得四分五裂。
“哎呦娘娘,這麼大的雨,您怎麼過來了!”御書房門口,林易身後的小太監端著掃出來的碎瓷片,正想問出了什麼事,忽地“啪”一聲,裡面又是杯子砸在地面破碎的聲音。
林易嘆口氣,“林大人和冥統領都在裡面,皇上正在發脾氣呢!”
都在?凌語嫣心中一動,推門走了進去。
御案前,林敬之靜靜站著,瘦削的脊背挺得筆直。一旁椅子上,冥河坐姿散漫,神情卻有些凝重。三人聽到有腳步聲響,回頭的回頭,側首的側首,對突然進來的凌語嫣都有些訝然。
慕容錚緊蹙的眉梢一挑,“你怎麼來了!爲何無人通報,都死了嗎!”
凌語嫣往地上一跪,“臣妾有罪。是臣妾不讓林公公通報,自己走進來的。皇上要罰,就罰臣妾便是!”
冥河笑著瞟了瞟座上怒氣有些消散的慕容錚,託著下巴對林敬之道,“林大人你讓開點,擋著貴妃娘娘的道了。”
林敬之很識趣的往旁一讓,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慕容錚嘆息一聲,“你這是做什麼,朕又沒說要怪你。還跪著,快起來!”
凌語嫣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又看看林敬之和冥河,明亮的黑眸一閃,“皇上正在發脾氣?看來臣妾來得真不是時候!”
“是時候是時候!”冥河接得飛快,語中有些挪揄的味道,“娘娘若是不來,皇上下一個杯子恐怕就要砸到林大人腦袋上了。”
“哦,怎麼回事?”凌語嫣笑著向前走了兩步,經過林敬之身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莫不是林大人又做了什麼高風亮節的事,惹皇上生氣了吧!”
林敬之淡淡頷首,“臣不敢。臣所言,字字句句都是事實。若皇上實在不信,臣也沒有辦法。”
“不知林大人說了什麼,皇上非但不相信你,還生了這麼大的氣。”凌語嫣笑著,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林敬之卻突然住口不說了,擡眼瞧了瞧座上的慕容錚。凌語嫣瞭然,看來是牽扯到了慕容錚在意的人。慕容錚在意的人,會是誰呢?
凌語嫣下意識地去看慕容錚,這時慕容錚也望了過來,兩人目光相交,一探,慕容錚率先調開。薄脣抿得如刀子一般,半晌,才淡淡開口,“那日敬之從你宮裡出來,一直到出宮回到仙林,沿途沒有碰到過任何人沒有說過任何話。只在經過御花園一個不起眼的假山時,依稀間看到了五弟。”
慕容錚的話沒有說完,可話中的意思凌語嫣卻已經完全明白了。
那晚,慕容楓說他常在夜裡於荷塘邊徘徊。夜裡如此,那麼白天呢?他說他天天看著慕容錚往她那跑,也就是說他對慕容錚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所以,林敬之秘密到她宮裡,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就算當時沒有看到,後來呢?林敬之依稀看到了他的影子,但慕容楓是不是也“依稀”看到了林敬之?他看到了林敬之,然後去猜測他的來意,再然後……凌語嫣不敢再往下想。她擡頭,看著御案前一臉陰沉眼中卻蓄著淡淡哀傷的慕容錚,突然明白,他生氣,其實是害怕吧。
而她,又何嘗不怕?
“這件事,依臣妾看就先到此爲止吧。反正我們已經鎖定了目標,繼續查下去便是。”凌語嫣轉身,對林敬之微微頷首,“這件事,還要請林大人多費心了。不光是那處小宅,爲了防止對方已經察覺故而轉移地方,還請林大人務必將整個仙林都控制起來,力圖不動聲色地掌握每一處動靜。”
林語嫣頷首的舉動讓林敬之一驚,忙側身退開讓到一邊,“娘娘言重了。能爲皇上和娘娘辦事吃敬之的榮幸,敬之定不負聖上和娘娘期望。”
凌語嫣點點頭,又看向舉止上吊兒郎當目光卻晶亮的冥河,“統領大人貌似功夫不弱,還懂些旁門左道,那這進一步深探的重任,就交給統領大人吧!”
凌語嫣說得含笑輕巧,冥河在一旁齜牙咧嘴,“皇上啊,你可得好好管管你這個妃子啊,不然我是出力也討不了好啊!”
打發走了冥河跟林敬之,慕容錚的臉色依舊不是太好看。
外面大雨嘩嘩之聲不絕,悶雷陣陣,似要將這世間所有不平之事砍殺。
“你怕嗎?”慕容錚突然擡頭,望著外面閃電劈斬在門窗上的光影,目光幽深如閃動的螢火。
凌語嫣笑著搖頭,提著裙襬走到他的旁邊。“過兩天是七夕,皇上願意給臣妾一個過節的感覺嗎?”
慕容錚一呆,側過頭來仔細看著凌語嫣臉上的笑。他看得很小心,似是一個不留神那絕豔的笑容就會消失一般。想說的話帶著急切又不可確定的小心欲待衝出,卻偏偏卡在喉間。半晌,才努力地擠了出來。
“好!”
月色靜好。彷彿是受了這世間最美好情誼的感染,這晚的月色格外美麗。
錦城最出名的市井街巷天壽街以夜市出名,這條街也是整個錦城唯一在晚上不受限制可以供百姓娛樂買賣的街市,而且是自由擺攤不用繳納任何地稅。所以,天壽街夜市在很多時候比白天還要熱鬧。
今天是七夕佳節,每年的七夕,都是天壽街最熱鬧的時候。一入夜,早早準備好的街燈便漸次亮起,等到天幕完全暗下來的時候,遠遠望去,天壽街就好似一條盤踞在夢江河上的睡龍。
“看那邊,好漂亮啊!”忽有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那女子明眸皓齒,膚若凝脂,一身黛色涼裙將修長姣好的身段襯得完美無瑕。燈光映照下,好似從河中走出來的神識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