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慕容錚踢了一腳的黑衣人往後一倒，壓在了後面兩人身上，三人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卻都在同一刻忘記了疼痛，愣愣地看著一瞬間被黑暗淹沒的兩人。有人不確定又試探地問，“他們，進(jìn)去了？”
有人迴應(yīng)了話，帶著幾分難以置信，“進(jìn)去了，只是可惜了那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她竟然是個女人！”
“將軍，你的大仇終於得報(bào)了！”那人突然又高呼一聲，然後“噗”地一聲吐出一哇血水，倒在地上再不動彈。
他身旁的幾人，也發(fā)出一聲釋然的長笑，就此長埋於這霧雪蒼茫的深谷。
漫漫長夜終於走到盡頭，天邊泛起一線灰白。這一晚，一個落在山谷的不爲(wèi)人知的小村落以一種長眠甜睡的姿態(tài)，就此消弭，再也不會有被人知道的可能了。
林子外的人再也站不起來，而林子裡的人開始了一場未知爲(wèi)難的全新爭鬥和掙扎。
天際的一絲光亮，並沒有照進(jìn)這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暗林中。進(jìn)入林子的慕容錚和凌語嫣，依舊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tài)下小心摸索前行。眼前可見事物的範(fàn)圍不過一丈，依稀能夠看到的除了影影綽綽的蒼老樹幹和盆根錯節(jié)的虯枝，就是堆在地上的一重又一重烏黑厚重又散發(fā)著陳腐氣息的枯葉。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時在村子裡——有老人提起過這谷中深處有一個密林，黑暗幽深，恐怖異常，從未有人活著出來過，想必就是這個了。”慕容錚提到村子時微微一頓，聲色都緊了些。凌語嫣知他心中苦恨，自己心裡也是一片淒涼，不由抓住慕容錚的手背，想要給些扶持安慰。
時值隆冬年關(guān)，谷中寒冷，而這密林更是冷中又添了幾許濃重的淒寒。饒是如此，當(dāng)凌語嫣的掌心撫上慕容錚手背的時候，還是讓慕容錚忍不住顫了一下。
他一顫，凌語嫣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況，手指一彎就要縮回，卻是已經(jīng)晚了。
慕容錚抓著凌語嫣涼的好似冰棍的手指，眼中疑惑夾雜著一絲驚恐，“語嫣，你怎麼了？你的手爲(wèi)什麼這麼冰？”
“我，我沒事！”凌語嫣努力擠出一抹笑，雖然知道不會好看，但她不想讓慕容錚在這個時候爲(wèi)她擔(dān)心，他自己身上的傷也不輕，幸好天氣冷，凝了血。
慕容錚擰著眉，將凌語嫣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了一遍，實(shí)在沒發(fā)現(xiàn)什麼可疑的地方，才稍稍放下心來。“哪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又?jǐn)E頭看了看天色，沉聲道，“估摸著時間也快天亮了，這地方遮天蔽日，恐怕要到正午才能視物。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原路返回。那些人等不到我們出來，說不定已經(jīng)走了。”
凌語嫣“嗯”了一聲，她現(xiàn)在弱得很，連說話的力氣都欠乏。
慕容錚又帶著她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尋到一處看來稍微乾淨(jìng)的地方，收拾了些新掉的落葉鋪好，才扶著她坐下，背靠著一棵粗壯的古樹。
這晚事發(fā)突然，他們都沒來得及將裘絨帶上。兩人雖都穿著質(zhì)地良好的冬衣，還是有些難不住荒林奇冷的低溫。凌語嫣一坐下就縮成了一團(tuán)，雙臂緊緊環(huán)著自己的身體，努力控制不讓身體顫抖。她只怕自己這一抖，就被慕容錚看出什麼來。
身上一重，一對有力的臂膀自腰間伸過來，將凌語嫣緊緊鎖住。身後是寬闊溫暖的胸膛，帶著強(qiáng)有力的心跳，昭示著頑強(qiáng)生命的律動。
“語嫣，你到底怎麼了，爲(wèi)什麼你的身上越來越冷？”慕容錚緊緊抱著她，語中的擔(dān)憂漸重。
凌語嫣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再清醒一些，回過頭來給慕容錚一個安心的微笑，“難道你不覺得這天太冷了嗎？我是女子，身體弱，自然要比怕冷一些。”
“真的是這樣嗎？”慕容錚說著，手臂又緊了緊，似乎要將凌語嫣瘦弱的身體完全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才罷休，劍眉皺起，在眉心擰成一朵花。“可是你的冷，像是從你自身傳出來的。你確定，你真的沒事？”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堂堂一國之君，怎麼真麼囉嗦！”一出口發(fā)覺話說得有些重了，凌語嫣喉間一堵不再做聲。少頃，覺得意識越來越混沌，又晃了晃腦袋，輕聲道，“皇上，咱們來說說話吧，跟我講講你的故事。恩，就是，你來這裡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麼？”
她原本是不想問的，可如果自己命不好，真的死在這裡，那聽聽也不錯。至少，可以讓身後這個一直活在陰暗中的人，釋放一次。
身後明顯地震了一下。凌語嫣不說話——事實(shí)上她也沒什麼力氣，就這樣靜靜等著。似乎是過了很久，久到凌語嫣以爲(wèi)自己快要睡著了，身體一陣搖晃，耳邊盡是慕容錚焦急的呼喚。
“語嫣，你別睡！你醒醒！醒醒！”
凌語嫣悠悠睜眼，自己一雙手被慕容錚握著使勁兒揉搓，直揉得通紅泛血，她卻依舊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她擡頭，想對那個焦急的人笑笑，卻見慕容錚愣愣的看著她，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
“怎麼了，怎麼跟見到鬼……似的……”凌語嫣好容易擠出來的一抹笑僵在脣邊，慕容錚漆黑如墨的眼眸明亮如燈，映出她雪色的柳眉失了顏色的薄脣。
終於，還是瞞不住了嗎？
“是那個時候！我早該察覺的，竟然……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又是這個結(jié)果！”慕容錚突然暗下臉來，長長的睫毛搭在微閉的眼睛上，印出一片灰暗，輕聲一笑，其中的苦澀卻讓人聽著生疼。
凌語嫣心中一緊，回身抱住慕容錚，“你別這樣，生死由命，我不後悔！”
“但是我後悔！”慕容錚霍然起身，看著被他甩到地上的凌語嫣，手一動，又頓住。“我後悔自己的懦弱，眼看著母妃死在眼前而不能救。我後悔那年去了你家，認(rèn)識了你。我後悔自己一時衝動跑到這裡，害死了雪兒。我後悔答應(yīng)你父親的請求，看著你一次次涉險(xiǎn)。我後悔帶你來這裡，害死了所有人，還害了你。我最後悔的，是生在帝王家！”
凌語嫣咬牙從地上坐起來，慕容錚的這一甩，讓她幾乎冰凍的身體終於體會到了痛處。那些銀針在她的身體裡一陣亂竄，刺痛一波一波襲來。“慕容錚……慕容錚……”
慕容錚愣愣地望著凌語嫣，又看看自己的手，突然掄起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拳頭入土一寸，生生將厚重的腐土砸出一個坑來。他擡頭，重新走到凌語嫣跟前，坐下，將她打橫抱起放到自己身上。“你再堅(jiān)持一下，天亮之後，我就帶你出去。無論付出什麼代價(jià)，我都會讓他們把解藥交出來！”
“現(xiàn)在……”慕容錚停了停，用一種極爲(wèi)複雜的眼光看著凌語嫣，“現(xiàn)在，要委屈你一下了。等過了這節(jié)，要?dú)⒁獎帲S你！”
“你……”一個字還未出口，凌語嫣就覺腰上一鬆，肩上一空，緊接著便靠入一個溫暖滾熱的胸膛。慕容錚揮臂一甩，將退下來的衣衫蓋在身上，緊緊地將兩人裹在一起，圍得密不透風(fēng)。
慕容錚動作實(shí)在太快，凌語嫣一口氣卡在喉間，咽咽不下，吐吐不出。不知是被這口氣嗆得，還是因爲(wèi)兩人此時的赤裸相對。“慕容錚，你……”
“別動！”慕容錚將懷中的人兒又緊了緊，緊到幾乎不留一絲空隙。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她嵌在自己的身體裡，再不分離。雖然此時的凌語嫣，真的好似一個活脫脫的冰塊。慕容錚低頭，輕輕抵在凌語嫣瘦弱冰涼的肩上，幾不可聞地一聲嘆息。“也許這一生裡，唯有這麼一次，可以靠你，如此之近！”
這一聲嘆息落在凌語嫣心上，深入心底。她有千言萬語，卻偏偏不能在這一刻說。她向來是不顧言語有什麼便說什麼的人，然今日，於這幽暗密林迷濛的清晨，她卻只能閉上眼，感受著身後人的愛和無奈。
不能，不能。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生命到了此時，未來遙遙無期。她什麼，都許不起，許不起！她的人生裡，何時何期竟會有了這樣沉痛的絕望？
聽到聖旨準(zhǔn)備入宮的時候沒有。
得知母親真正死因的那一刻沒有。
發(fā)現(xiàn)慕容楓背叛了兩人感情的時候沒有。
蒞臨朔州城頭，眼看著城池覆滅的時候沒有。
唯有此刻，唯有此刻！
日光破曉，太陽升到一天裡最高的位置。這是一個尤其晴朗的晌午，明媚的日光終於穿透層層阻礙，落在緊密相擁的兩人身上。
凌語嫣睜開眼睛，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當(dāng)她看到灰黃的土地和濃密的樹林時，纔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她，還活著？
不知是不是日光的緣故，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落在了一處溫泉。軟雲(yún)一樣的微暖包裹著她，整個身體好似進(jìn)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tài)，沒有任何感覺。感覺？
凌語嫣的心，突然顫了顫，好似瞬間提起，卡在了心口。
她試著想要去動一下身體，手臂一牽，臂肘撞在了身後。慕容錚，動了一下。
凌語嫣無聲舒了口氣，直感覺那壓在心口的一塊巨石，消散了。
“你怎麼樣了？”聲音響在耳側(cè)，低沉中帶著幾分暗啞。
凌語嫣笑笑，用自認(rèn)爲(wèi)最輕鬆的語氣答，“挺好的，還活著呢！”
慕容錚也跟著低低笑了兩聲，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卻分外好聽。
“額，語嫣，我把衣服掀開了。那個，我會閉上眼睛，你自己能穿好吧。”慕容錚咳了咳，說話間小心翼翼，帶著試探。
凌語嫣垂了垂眼簾，點(diǎn)點(diǎn)頭，心道，天下竟然還有他們這樣的夫妻。
慕容錚就真的閉上眼睛，手臂震了震，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法，兩人身上緊裹的跟蠶蛹一樣的衣服就送了開，往下一滑，搭在兩人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