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錚低頭思索片刻,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需等到月去日升的時刻,這洞內(nèi)的機關(guān)才能顯現(xiàn)。現(xiàn)在,咱們是出不去的。”
“什麼鬼地方!”竟然還有這一層。凌語嫣啞然,暗歎這地道建得實在是有些奇特詭秘。
終於等到月光淡去,日光微啓的時刻。黎明前夕,天地最爲(wèi)靜謐,方圓一里以內(nèi)有任何的聲響都可以聽到。啓明星閃亮如最璀璨的珍珠,昭示著黎明時刻的到來。
山洞裡,原先那些斑駁的光影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柱細長光線,直直地透過石縫照進來,盡頭指著極其陰暗的一角。那角旮旯裡,出現(xiàn)了一個跟宮內(nèi)石室一模一樣的淺口小坑。
慕容錚身形一動奔了過去,凌語嫣緊隨其後一把抓住他欲再施刀刑的手臂,“旁人的血就不行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早就趕在師兄之前這麼做了。”冥河憋了一夜沒有說話,開口第一句滿是憤憤。
慕容錚看著手臂上修長白皙的手指,“你再不鬆開,等時間過去了,咱們便又要再這裡困上一天一夜了。”
凌語嫣漠然,手指一根根脫離質(zhì)地素華的布錦。幾乎是在凌語嫣最後一根手指離開的那一刻,慕容錚一擡袖,又是寒光一閃,“哧”地一聲劃破同一處傷口,將血滴入那石坑之中。血滴落下去,“吧嗒吧嗒”的聲音格外刺耳。
“轟隆----”
頭頂一聲巨響,密不透風(fēng)的洞頂竟然開了一個口。三人訝然,他們幾乎都以爲(wèi),門應(yīng)該是在那能透過光線的亂石處,卻不想竟然是在頭頂。
冥河首先竄了出去,卻半天不見動靜。凌語嫣撕了衣襟給慕容錚綁傷口,綁完了還是沒聽到冥河的聲音。難道是出事了?思及此,慕容錚一把將凌語嫣攔在自己身後,連著倒退數(shù)步匿身在暗處,戒備地盯著那洞口。
又等了一會兒,頭頂上終於傳來了窸窣的響動。慕容錚攏起了袖口,凌語嫣的手也探進了腰間。洞口處探進來一顆大大的腦袋,腦袋上閃著明亮的眼睛,咧著露出森森白牙的嘴,“你們猜這是哪兒,哎呀呀,世外桃源啊!”
一句話,讓兩個原本想要暴起揍人的架勢收斂住,疑惑地望著一臉興奮之色的冥河。
冥河砸吧砸吧嘴巴,覺得自己有些說不清楚,乾脆往旁一讓,“你們自己出來看了就知道了。”
洞口只能容一人通過。不待凌語嫣做出想法,便覺身子一輕,低頭便看到慕容錚卡在自己腰間的手。眨了眨眼,有些不甘願地將自己的手遞了出去。冥河也愣了一下,然後在底下師兄森然的目光中,拿衣襟裹了手,纔敢去拉人。
凌語嫣被從洞里拉出來,剛想趁機奚落冥河兩句,一轉(zhuǎn)首看到眼前景便一下子呆住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眼前山林,繁花似錦,蜂飛蝶舞,暗香盈袖。潺潺水聲叮咚如琴瑟和鳴,伴著花香鳥語譜出最清淨(jìng)自然的天籟之曲。清晨薄霧,將整個林子籠罩在一片煙霧繚繞之間,如夢似幻,恍若仙境。清新微涼的溼潤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就將一夜未眠的疲憊打散,換上心頭最通透明澈的清晰。
遠處有青山俊秀英挺巍峨,半隱在清晨薄霧中,依稀間可聽到山上古寺晨鐘嗡鳴和珉珉誦佛之聲。那是錦城最著名的山,名喚茯苓。每年春日花朝,來自天下的文人雅士都喜歡登高山上,品茗談詩,探討佛理。
“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冥河幾乎炫耀地像剛出來的慕容錚展示,好像這人世仙境是他的一般。
慕容錚也微微露出浮光般淡然笑意,側(cè)首看一旁凌語嫣,見她目中略顯迷濛空茫之色,像是在望著遠處的茯苓山,又像是透過那青黛山色,遙遙回憶起什麼。“怎麼了?”
這一喚,將凌語嫣神智拉了回來。她垂下眼,眼睫便微有溼潤之色。不知是被霧氣打溼,還是因眼底泛起的透明清潮。“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覺得物是人非有些傷感罷了。”
“難道貴妃娘娘來過這裡?”冥河一直叫凌語嫣貴妃娘娘,語中並無對貴妃身份的尊崇,倒更像是一個叫慣了的稱謂代號。
“是,來過!”凌語嫣淡淡笑著。何止是來過,在這裡邂逅的,不僅是一方物外美景,還有一段恍如隔世的絢爛煙花。那年的花海密林,斯人俊秀筆挺的身姿,豔若桃李的淺笑,絕世高華的溫雅風(fēng)流,只一眼,便在心底深處渲染出一朵再難收緊的漣漪之花。只是那一段情,卻如此刻清晨雲(yún)霧繚繞,未見明瞭便已被血染色,換來如今的窺測試探不斷,和隱忍掙扎不休。
慕容錚靜靜看她,她一語沉默,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他立於她旁,感受著這份涼薄的悲意,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心中一痛。一拂袖,走了開去。
冥河愣愣望著不知爲(wèi)何突然變臉的師兄,又看看面露悽然自嘲之色的凌語嫣,對著不太晴朗的天空嘿嘿一笑,頗有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味道。然後一扯凌語嫣衣袖,“時候不早了,走吧!”
茯苓山據(jù)山明水秀的仙林不遠,都沾染了這片得天獨厚的天地清潤之氣。從山下市井裡買了三匹馬,爲(wèi)了防止馬蹄過盛引起注意,三匹馬的馬蹄上都裹了布,一路悄無聲息點塵不揚地往仙林奔去。
三人一路狂奔,一個時辰後到了仙林府衙。遠遠地便棄了馬,尋著林敬之留下的暗號找到接應(yīng)的地點,到的時候林敬之已經(jīng)備好茶點等候多時了。
簡單用了些點心,噙著茶杯的凌語嫣笑望靜坐一旁的林敬之,道,“林大人真是有心,知道我們一路奔波勞累,特意備了茶點,這份恩情該如何感激呢?”
林敬之神色一變,皺眉道,“娘娘,尋常玩笑開開也就罷了。這等涉及忤逆的言辭怎可兒戲?娘娘若是不信任敬之,冥大人身上有刀,當(dāng)場瞭解了敬之便是!”
“就當(dāng)是玩笑吧!”凌語嫣笑笑不再說話。
慕容錚看了看日頭,問道,“準(zhǔn)備的如何?”
林敬之神色稍緩,眉心一展,道,“微臣已經(jīng)將冥大人帶來的侍衛(wèi)安排好了,地道挖進了宅子後院,那裡偏僻荒廢已久,幾乎無人注意。不過,爲(wèi)了防止他們提前,咱們還是早些時候去的好。”
慕容錚點點頭,又去看凌語嫣。
凌語嫣將眉一揚,“那便去瞧瞧吧!”
幾人到了據(jù)袁瀧宅子外不遠處的一草叢裡,隨行的侍衛(wèi)上前扒開封著入口的草甸,露出一個不大的地道。
慕容錚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對半天后再次遁入地道產(chǎn)生了些莫名的情愫。
幾人入了地道,慢慢走著。這地道是臨時挖就,時間倉促,狹窄不說,還滲著些微泥水。沒走多久,幾人腳下都沾了溼泥。好在這地道並不長,很快便到了盡頭。
盡頭處爲(wèi)了方便藏人瓦得寬敞了一些,凌語嫣一眼瞧去,竟有十幾人之多。看他們各個玄衣束褲,筋骨健碩,都是好手。想來,這就是冥河親自訓(xùn)練的那批秘密暗衛(wèi)了。
“皇上,娘娘,請這邊坐!”侍衛(wèi)見了禮,林敬之突然往後一指讓開道路。
凌語嫣順著望過去,不由對林敬之又看了兩眼,瞇起眼笑道,“說林大人周到可真是一點沒錯,在這樣的地方都能想到備桌椅,真是難爲(wèi)你了。”
林敬之淡然一笑,“皇上跟娘娘都是萬聖之軀,到了這裡已經(jīng)是有辱身份,怎可再怠慢。請!”
凌語嫣跟慕容錚已經(jīng)摸清這林敬之除了自傲,還是個過分講求禮節(jié)之人,當(dāng)下也不再推辭,徑自坐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地窖裡悶熱,所有人卻都忍著,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不耐。不知時日,便知道過去了多久。好在那些暗衛(wèi)們是秘密訓(xùn)練久了的,早已習(xí)慣這種環(huán)境,甚至覺得比刺殺暗伏時要好上太多。而慕容錚跟凌語嫣,兩人相視一笑,上位者若是連這份清淨(jìng)平和的耐力都沒有,那這江山也就不用守了。
突然有清脆低沉的叩擊聲響自頭頂一處傳來。有人靠近細聽,響聲三下,停了停又是三下,那人轉(zhuǎn)過頭來,面色沉靜肅穆,“動手了!”
林敬之眼睛一亮,回身對慕容錚道,“他們果然等不及了!”
慕容錚霍然起身,目中冷意森森,“朕就去看看,朕的右相到底藏了多少好東西!”
幾人悄無聲息從地窖爬出去,奔到前一進院子靜靜候了片刻,毫無聲息。走出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竟已經(jīng)是人去房空。想來,是打算這次把財物運走後就將這裡毀了的。
衆(zhòng)人再無遲疑直奔前院,還未靠近便聽得細碎人聲,躲避於房屋後探出身子,但見院中刀槍林立重重守衛(wèi),幾輛空蕩蕩的馬車停在院中。寬衣便袍的袁瀧跟來拉東西的人正在說話,似是說到了不合處,袁瀧的面色有些微紅,隱隱閃著怒氣。
少頃,兩人似是實在溝通不了,又似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袁瀧狠狠一甩衣袖,對著下人道,“抽水!”
“咯隆隆”一疊的奇怪聲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掐住咽喉卻又想要極力發(fā)聲,又似拖著某件龐然大物抽緊擰拽,讓人聽著好一陣噎氣。然就在這一疊聲的怪響裡,那水色渾濁不堪的人工湖面上出現(xiàn)一個軸心,滿湖的渾水繞著它迅速旋轉(zhuǎn),急急地往它的中心匯聚,下沉。湖水一分分減少,露出一丈高粘溼泥土下青色的石壁。
凌語嫣看著那因一圈圈往下急降的湖水而漸漸顯露的藏匿財物的密室入口,暗罵對方陰險卑鄙的同時又不得不稱讚其聰慧。他們利用這池中池,水中水來建立秘庫,只這份縝密的心思就少有人及。只是不知道,這等心機是屬於誰?
袁瀧跟那人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下去,只有侍衛(wèi)留在上面。
隱在屋後的慕容錚等人又等了會兒,直到聽得輕微的石門傾軋聲,冥河一擺手,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