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語嫣詫異點頭,“怎麼,先生認識?”
老人退開,奮然一甩袍袖,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何止是認識,這藥還是老夫所配呢!”
“搞了半天,竟然是你在背後搞鬼。我倒是忘了,也就你能配出這種陰損玩意,還被人拿來當補藥!”凌語嫣詫然後便是釋然,忽而又想起一事,問道,“既然是你的藥,又怎麼會出現在宮裡?”
“補藥?的確是補藥,只是……”老人愣了愣,良久發出嚐嚐一聲嘆息,“看來他還是進宮了!皇宮之中,可有一個姓顧的太醫?”
難道是顧旬邑?凌語嫣想著那個人,點了點頭。
“那是我徒弟!”老人咕噥了一句,隨即將藥桶一拋,滴溜溜一滾不知哪裡去了。
“顧旬邑是你徒弟?真看不出來!”凌語嫣眨眨眼睛,一臉挪揄。
老人知道凌語嫣是在說他跟顧旬邑兩人性格上的差異,笑道,“你別看那孩子平時一本正經的,其實鬼心眼多著呢?!?
老人仰著臉,琢磨半晌,口中喃喃,“怎麼他跑去給皇帝辦事去了?”
“你嘰嘰咕咕說什麼呢?”凌語嫣湊到老人跟前,狐疑盯著。
老人跳開一步,白了她一眼,“你今兒拿著這個藥瓶過來,不會就爲了問我人不認識吧?!?
凌語嫣嘿嘿一笑,一副你很聰明的樣子,“我需要一種一模一樣的,無論是顏色氣味還是口感。但作用,是相反的?!?
老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裡屋去搗鼓那些藥去了。凌語嫣估摸著他需要點時間,便道了聲安,才轉去隔壁院子看凌語萱。
蘭庭苑裡很靜。記得往日總能聽到語萱的聲音,輕輕的,又帶點調皮的味道。她身體不好,卻不是個安分的,閒不住。可是今日走進這自己住了十幾年的院子,卻頭一次感覺到寂靜。想了想,難道語萱不在院中?正欲轉身離開,不經意間眼角一瞥,池塘邊那片夾竹桃中有一抹碧色的身影。
凌語嫣笑了一下,漫步走了過去。
凌語萱在發呆。
從十幾年的姐妹生活中凌語嫣對這個同胞妹妹的瞭解,她有心事?!霸谙胧颤N?”
凌語萱恍然回頭,愣了愣,往凌語嫣身周瞧了瞧,眼神一暗,轉而笑道,“就你一個人來嗎?怎麼現在纔來看我!”
那一抹黯淡的眼神雖然很快被掩飾起來,可凌語嫣還是看到了。那一抹眼神,叫做失望!難道……凌語嫣笑著颳了下她小巧的鼻子,“當然就我一個人來,不然你以爲還會有誰?靜安王爺嗎?”
凌語萱眼睛一瞪,帶著幾分可愛的嗔怒,“什麼王爺,又拿我開涮,上次在宮裡的時候就被嚇個半死了!還有,上次靜安王明明是爲了救你才受傷的,爲什麼要按在我頭上啊!”
看著凌語萱坦然還不隱晦的眼神,難道,是自己想錯了?然凌語萱的質問雖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卻讓她的心莫名一緊?!拔椰F在是貴妃,宮裡是非多,說話做事都要小心。靜安王救我是好意,但若是被有心拿來做文章,是會害死人的。所以你剛纔的話,千萬不能說與旁人,知道了嗎?”
凌語萱愣了愣,眼中極快的閃過一抹慌亂,卻又很快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在這府裡能跟誰說去!”
凌語嫣無聲笑笑,心中卻莫名的揪了起來。今天的語萱看起來實在是太怪了,還有她的心事,到底是什麼?凌語嫣的眼皮突然跳了跳,頭一次覺得在妹妹跟前有點不安。擡頭看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宮裡還有事得早點回去。你在家要聽爹的話,實在無聊就拿著皇上給你的金牌進宮也成。但一定要經過爹允許,知道了嗎?”
凌語萱愣了一下,很快笑起來,這一笑竟然還帶著幾分興奮?!昂?,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凌語嫣笑著點頭,轉身往外走。走幾步又回頭看看凌語萱,後者又開始發呆,只是好像已經從先前的迷茫彷徨中轉醒,又換了一股子莫名的開心。語萱,到底是怎麼了?
去靜安閣取了藥,老頭子動作很快,那藥初步看起來道真的跟先前一模一樣。離開前,老頭子欲言又止,凌語嫣佯裝不見,終於等到他自己耐不住沉聲道,“小顧那孩子,你八成用得著,可以提點提點?!比会徂D身去那片詭異又美豔的花中睡覺去了。
凌語嫣於原地愣了愣,不置可否凌振宇對女兒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沒有顯出太多的驚訝,依舊相送到門口。上車前,凌語嫣猶豫再三轉過頭來問,“爹,語萱最近可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凌振宇被這一問愣到,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什麼特別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凌語嫣搖搖頭,將心裡的疑問壓下,笑道,“沒什麼,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何況還有老先生在?!绷枵裼盥冻龊挽愕男θ?,滿是寬慰之色。
爹將自己的擔憂想到語萱的病上去了!凌語嫣無奈點頭,上車啓程。
馬車到了宮門口的時候突然一個踉蹌停了下來,接著便聽到蘇玄請安的聲音,“奴才見過燕王!”
好巧!
凌語嫣扯了扯脣角,突然眼前一亮,車簾已經被挑起,鑽進來的那張臉邪魅飛揚,滿是戲謔?!霸瓉硎琴F妃娘娘,看著樣子,又出宮了?”
慕容宸將那個“又”字咬得格外清楚,懶得去計較他的意思,乾脆順著道,“是啊,又出宮了。看王爺的這架勢,又要進宮了?”
一來二往,慕容宸依舊沒有沾到什麼便宜,不禁有些悻悻。但看待凌語嫣的目光卻越發灼熱?!凹热荒康南嗤环烈黄穑俊?
凌語嫣目光一閃,笑道,“進了這宮門,路有幾十條。王爺怎麼就知道咱們走的就一定是同一條?御書房在東,永福宮在西,王爺可要把路認清了,別再走錯了!”
凌語嫣格外強調了一下那個“再”自,慕容宸聽在耳中,笑得邪氣?!岸嘀x娘娘提醒!本王俗務纏身,就不打擾了,改日再去娘娘宮裡登門拜謝!”
登門拜謝?什麼意思?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看來這個王爺還是太閒了!
凌語嫣放下車簾,回宮。
慕容錚的動作還是很快的,沒過幾天便聽說林敬之走馬上任了。天穆入官用的是舉薦制,上次回家的時候跟父親提了提,便由他安排人舉薦,給林敬之鋪了個路。想著林敬之那不失傲骨的病態,及淺淡笑容中的涼薄,想必不久之後,天穆朝局又要亂上一亂了。
永福宮花廳,顧旬邑姿態悠閒地坐著。他已經在這裡等了大半個時辰,卻沒有顯出丁點不耐的神色。只是每每端起茶盞的時候會稍稍皺眉,似是對永福宮的茶水不太滿意。
遠遠的環佩聲響,淡雅清絕的香風襲來,顧旬邑端茶的手頓了頓,然後放下茶盞起身恭迎,“微臣顧旬邑,參見貴妃娘娘!”
“顧太醫不必多禮,平身吧!”眼前緋色一閃,凌語嫣已經越過他往美人榻上一坐,定睛看他。“本宮請你來,主要是想問問你淑妃娘娘的病情,現在怎麼樣了?!?
“謝娘娘!”顧旬邑向來不扭捏,當下起身退在一邊,同時擡起頭,看向了凌語嫣。
美人榻上的女子,身著一襲大朵牡丹緋色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紅紗,低垂鬢髮斜插鑲嵌珍珠碧玉簪子。更動人的,是那張傾城玉顏,恍若春日明花,彙集了天下最豔麗奪目的顏色。眉若遠山,眼若璀星,鼻潤若玉,脣若桃花,膚若凝脂,氣若幽蘭。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凌語嫣,卻是第一次如此靠近。沒有旁人,沒有喧囂,只有自己,和她。那種初見時的熟悉再次涌上心頭,讓他激動,讓他疑惑,讓他不安。
猶記得夢裡,絕世女子,穿著一身大紅絲裙。在深幽密林,碧水湖畔翩然起舞。那舞姿,說不出的妖嬈嫵媚,撩人心魄,卻又像是不惜性命的修羅使者,盡情地燃燒著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又似那戰場上廝殺的壯士,譜寫著一曲如泣如訴的壯歌。直到紅花墜落,血染綠池,她才停了下來,她才倒了下去,沉入湖底。雖然從始至終,那女子都是背對著他,他也不曾看到她的容貌。但顧旬邑相信,在那煙霧迷濛中,自己所看不真切的那張玉容,定是有著傾國絕世的容姿。他看著她舞蹈,舞盡天下極盡之美,極盡之喜,極盡之悲。又看著她落湖,火紅的衣衫鋪滿整個碧綠的湖面,似是燃氣的烈火,久久不息。莫名的痛楚,漫延整個胸腔,如烈火灼燒一般。
顧旬邑還記得,那天自己是哭著醒來的。醒來後,自己便將夢境告訴了師父。師父聽後沒有像往常一樣笑話自己,而是掐指一算,一抹深沉的擔憂浮上面容。之後就爲自己準備行囊,囑咐了一番往皇宮而來。兩年了,顧旬邑一直不明白,師父當初爲何要讓自己進宮。只是說,你的命,在宮裡。現在,是不是可以明白一些了呢?
顧旬邑愣愣地看著凌語嫣,而凌語嫣也平靜地瞧著顧旬邑,將他眼中所有的模糊不清的驚喜,疑惑,迷茫,興奮全部看在眼中。
廳裡靜得出奇,顧旬邑身姿筆直,神情迷離,傻傻地定在那裡。蘇玄看看兩人,和玲瓏面面相覷,終於,還是覺得這樣下去有些不妥,輕輕咳了一聲。
這聲突兀的咳嗽,總算是喚回了顧旬邑的神智。一愣回神,卻也不覺尷尬,只俯首道,“臣見娘娘容姿,驚爲天人,一時失禮,還望恕罪!”
凌語嫣目光清亮,聞言不甚在意地笑笑,“沒事兒,反正本宮也已經習慣了,顧大人坐吧。”
“多謝!”不過眨眼功夫,顧旬邑便已經恢復了他一貫的從容,施然落座,目光再次將凌語嫣上下掃了一遍,確定她無恙。問道,“不知娘娘將微臣召來,有什麼吩咐?”
看來剛纔的問話他是沒有聽到了。
恰逢玲瓏捧了新茶過來,凌語嫣心思一轉,道,“來,顧大人先嚐嘗這剛到的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