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說了些閒話,拓跋恂起身告辭。大殿空蕩,蕭玨噙著一抹笑意半躺在寬敞的座椅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半晌,悠悠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若不安好,便是晴天----霹靂!”
給蕭玨倒酒的內侍手一抖,酒灑在了桌上。
“手腳不乾淨的東西,竟會礙眼,一邊去!”蕭玨一拂袖,將人推到一邊,然後手臂一揮隨手一指,“你過來,給寡人倒酒。”
座下,凌語嫣微微擡頭,看那手指不偏不倚,指的正是自己。猶豫了一下走到桌邊,執起酒壺倒酒。
蕭玨看著那瓊漿玉液如線入盞,脣角輕勾,煞有介事地道,“你倒的酒,莫不會有毒吧!”
“毒是沒有,霹靂倒是有一道,你要不要?”凌語嫣霍然擡頭,狠狠剜了蕭玨一眼。
蕭玨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果然是你!我就說今兒早晨青天白日裡怎麼突然打了個雷,原來是你這個惹事的來了。怎麼,燕王府住得不好,想來我蘭陵行宮走走?”
“本來是有這個打算,可進來一看這行宮也不過如此,跟我那永福宮還有點差距。”凌語嫣將頭盔一拿,一頭烏髮散開,她也不理,隨手一紮了事。看了看旁邊傻傻地站著不知該如何的內侍,勾了勾手指,“去,給我弄張椅子來,客人站著說話可不是你們蘭陵的待客之道。”
那內侍一臉的恍然,見蕭玨點頭忙去準備最好的椅子搬來。凌語嫣坐了,又指了指方纔拓跋恂坐過的坐席,“去,把那桌換了,重新備上一桌迎接天穆的靜安王。”
“靜安王?”內侍狐疑地在大殿內掃了一圈,正發愁人在那裡,就見剛纔跟凌語嫣站在一起的那個侍衛也摘下了頭盔,露出一臉俊秀和善的溫純笑容,“在下便是,有勞公公了!”
蕭玨看了看慕容楓,目光一閃,“原來靜安王也來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國主客氣了。”慕容楓在新置的桌案前坐下,“我們也是不請自來,該是我們先陪不是纔對。這杯,敬國主!”
蕭玨笑笑,仰首將酒喝了。放下杯子看向坐在他對面的凌語嫣,“你終於還是來找我了,父王很想見見你。”
“有機會,一定會的。”凌語嫣笑得明朗,“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一進鳳城我便知道了。如今時局特殊,我早就派人在四處打探,拓跋恂進城,帶著兩個身份不明的人物,當時我就懷疑。而且,慕容錚來了信。”蕭玨頓了頓,擡眼看了看慕容楓,“你在豐州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回了錦城,慕容錚不信你會死,從豐州出來首先可能到的便是鳳城,便來信讓我留意。我正在向你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找我,卻沒想到會是這個。”
凌語嫣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侍衛服,笑道,“你們蘭陵給男人穿的衣服可真難看,下次好歹要扮個丫鬟纔好。”
“下次你可以大大方方的進來,我記得有給過你信物。”蕭玨眉梢微挑,目光在她身上搜尋。
凌語嫣擺擺手,“別看了,沒放在身上,留在宮裡了。抱歉,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用上而已。”
蕭玨笑笑,對凌語嫣的解釋不置可否,“拓跋恂的話你也聽到了,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你就不怕我偏袒天穆,勸你出兵?”凌語嫣眉梢一挑,一笑眼波流轉。
“我既然問你便知道你的意思,你也該料定我已經有了這個打算。語嫣,我還是把你當做自家人,如論你的心向著誰。我只希望你在爲天穆謀劃的時候多少顧忌一點蘭陵,蘭陵這些年,不容易。”蕭玨看著凌語嫣,目光深沉,略有幾分疲憊。
凌語嫣垂下眼。蕭玨說的不錯,蘭陵一直存在的不易,這些年也多虧蕭玨驍勇,又力更農事,才稍稍擺脫了對他族的依附。“不管怎麼說,蘭陵也算是我半個家,就是父親親自來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蘭陵百姓再險疾苦。所以,我主戰!”
“哦,爲何?”
“正如拓跋恂所說的那樣,只有阻止燕王和戎羌的聯合,才能讓天穆的這場內亂擱淺。天穆不動,蘭陵便無礙。倘若天穆亂了,蘭陵還能倖免於難嗎?且不說戎羌的騷擾,就燕王爲人來看,表哥覺得,一旦他登上大位,還會有蘭陵的安好嗎?”凌語嫣一手按在桌上,神色難得正經,話語間稱了蕭玨表哥,自是將兩人關係拉近,表示親近之意。“拓跋恂開出的條件是真的最好,若不是真的,咱們也讓它變成真的。”
蕭玨正爲凌語嫣那聲“表哥”出神,聽到後面的話目光一亮,“你有什麼辦法?”
凌語嫣笑笑,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厲色,“其實還在豐州燕王府的時候,小妹確實聽到過風聲說戎羌要運物資過來,這也是戎羌三王子和燕王達成協議的表示----實不相瞞,這個主意,還是小妹爲燕王出的。如今雙方結盟勢頭日漸明朗,想必是燕王開出的條件戎羌答應了。如此,咱們就做回土匪,搶他個一乾二淨!”
“土匪?你的意思是,不已我蘭陵兵本來面目與戎羌會戰,化成土匪去劫糧?這恐怕要進入靈城跟戎羌的邊界,若是在邊界上出事,戎羌肯定會算在蘭陵頭上。”蕭玨思肘片刻,對凌語嫣的提議雖然驚喜,卻有些遲疑。
凌語嫣含笑敲了敲桌子,“這個,變要看七王子殿下的誠意了。”
兩日後,按照蕭玨跟拓跋恂約定的時間,派人去請了拓跋恂。席間,拓跋恂對再次見到凌語嫣並沒有表示太大的意外,只是對她的身份有些揣測。有疑問,便直接問出來,這是拓跋恂清冷外表柔水心腸下的一貫作風。“請問,姑娘該如何稱呼?”
凌語嫣笑而不語,一旁蕭玨袖袍一擺,笑道,“呵呵,忘了跟王子介紹,這位是舍妹,貪玩,讓王子見笑了!”
拓跋恂神色一正,忙起身行禮,“原來是雪薇郡主,小王失禮了!”
蘭陵國有一郡主,蕭玨有一親妹,名喚雪薇,據聞性子古怪,行事刁鑽。眼前的女子在拓跋恂眼中雖與傳言不全盡然,但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七王子客氣了,說到失禮,還是雪薇的不是。”凌語嫣笑著站起來,繞過坐席端了一杯酒過來,走到拓跋恂跟前,“一杯薄酒,七王子若是不怪罪雪薇的唐突,就請幹了便了!”
尋常女子,尤其是蘭陵的女子,斷然是不會於公開場合出現,有如此大大咧咧給客人敬酒又帶著幾分逼迫的。可若是傳聞中的雪薇郡主,那邊另當別論了。拓跋恂看著凌語嫣手中的酒杯,眉心輕蹙,隨即展開,伸手接了過來。
一旁佳沐突然伸過手來想要奪去,被拓跋恂擋開,“郡主親自敬酒,豈有不喝之禮。”
當著衆人的面,拓跋恂一杯仰盡,含笑將酒杯送回凌語嫣手中。
凌語嫣退後三步,仔仔細細看了拓跋恂一眼,嘆息一聲,道,“七王子誠懇,那我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我跟王兄已經定下一計,只是恐怕要勞煩七王子幫忙則個,不知可否。”
拓跋恂垂首,“但凡有用,願效犬馬之勞。”
凌語嫣笑著擺手,“無它,只勞請七王子爲貴國的土匪們開個路便可!”
拓跋恂微微一愣,隨即釋然,笑容中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激賞和欽佩。
十一月的西北,大雪已經瀰漫過兩場。這日好容易見晴,日頭上揚,照見山路微微青色從雪中露出。山路上,一隊車馬踩著積雪,吱吱呀呀的行進。領頭的裹了厚厚的皮革,帶了頂厚重的氈帽,雙手縮在袖子裡。雖不冷,但被這泥滑的山路攪得心煩,一路上罵罵咧咧,嘴不停歇。
“他孃的,這鬼老天就知道下雪,一年到頭,不是酷暑就是冰寒,還有好時候嗎!”
他身旁一個小吏見頭領心情又不好了,忙遞上一壺熱酒,點頭哈腰,“頭領息怒!這不就快到靈城了嘛,等過了靈城便是豐州,到時咱們就能好好泡壺酒,摟個娘們上大炕啦!”
那頭領一笑,擡手一巴掌甩在那小吏光頭上,“就你孃的會做夢,老子還不敢想呢!不過話說回來,這是最後一趟了,等三王子殿下跟燕王談妥了,戰事一起,咱們打入天穆日子就好過了。到時若能往鳳城繞上一繞,搶幾個蘭陵的美人就更爽啦!哈哈!”
“那還用說。到時怕是哭著喊著求頭領您疼呢!”小吏摸摸光禿禿被打紅的腦袋,似是不覺得痛,依舊笑得饞涎。
兩人言笑晏晏,不時露出幾分猥瑣顏色,不急不緩地碾過山路。
不知不覺間,車隊到了潼關。那頭領既能做上頭領,擔任這運糧重任,腦子裡就不光只裝了酒色。眼見前頭就是夾在兩山之間的險要之地潼關,頓時起了幾分小心。“大家注意了,前頭就是潼關,可千萬看好跟前的馬車。稍有差池,這罪責可不是你我能擔待地起的!”
剛纔一起說笑的小吏湊到那頭領跟前,低聲道,“頭領,聽說這地方常有土匪出沒,咱們可千萬得小心啊!”
那頭領聽了頓時大怒,一巴掌又拍在小吏的光頭上,頓時通紅一片,“淨他孃的狗嘴,什麼土匪!他要是敢打三王子殿下的主意,保準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雖這麼說著,卻還是招呼衆人拿好佩刀,提高警戒。
“吃不了,當然兜著走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這個傻子都不明白,誰家的主子這麼沒腦子,派這麼個狗奴才出來丟人現眼?”一聲清喝,陪著一兜圈震耳欲聾的笑聲,於一重重山嶺迴盪著壓下來。笑聲在重山間跌宕不休,鎮痛耳膜,晃得一隊人將剛拿起的刀嘩啦啦丟了一地。
“幹什麼,還不把傢伙操起來!”領隊的氈帽頭領臉色一變,舉起雪亮大刀喊道,“哪條道上的朋友,有種的咱出來會會!”
他話音放落,前方一線天裡出現一隊人馬,雪絨裘帽,大刀長槍參差不齊。爲首的一人肌膚勝雪,目光明亮,比那雪光還要炫上幾分。氈帽頭領一呆,目光一縮,佞笑道,“哪裡來得小娘子,冬日窩寒,來找大爺我取暖的嗎?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