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聖駕座榻之上,早已亂成了一團。剛纔還好好的凌語嫣,被慕容錚緊緊地抱在懷中,雪色容顏白得近乎透明,殷紅刺目的血不斷從口中涌出,於慕容錚月白的便袍上染出大朵大朵炫目無比的猩紅,恍若午夜盛放最妖豔的曼陀羅。
柳暮雲(yún)晃了晃頭,再睜眼,依舊是鋪天蓋地滿目豔紅。那巨大的紅幕還在不斷擴大,一分分一寸寸,眼看就要將她包裹,勒緊。柳暮雲(yún)本能地往後退,卻突覺背後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她,迫得她再動不得半分。而眼前,那巨大的紅色漩渦中突然露出一雙眼睛,盛滿了沖天的憤怒,布遍瞭如網(wǎng)的血絲,凝透了蝕骨的冷冰。
世界無聲,耳畔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嘈雜喧鬧。無知無覺中,一股滾燙的熱流似是從身體哪裡涌了出來,痛襲全身,卻仍舊化不去她此刻僵硬如石化的身體。眼前一暗,柳暮雲(yún)垂下沉重的眼皮,於脣邊綻出一抹滿足釋然的笑。終於,要解脫了嗎……
誰都沒想到,中秋家宴,原本歡喜溫馨的聚會,卻因爲一杯敬酒,換來當朝貴妃中毒昏迷,生死不明。
棲鸞殿已經(jīng)被完全封鎖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半步,並由冥河親自把持。
殿內,滿滿的都是濃郁的藥味,凌振宇繞著大殿不知疲倦地踱著步子,焦慮的眼神不時望向他根本就看不到情況的暖閣。
“來了來了,老爺子來了!”
窒息的沉悶等待中,一聲嘈雜,一藍一灰兩道旋風般的影子將守在殿門口的侍衛(wèi)撞到一邊,直直衝進殿中。還未站穩(wěn),那灰色的影子就被藍影給甩了出去,急聲道,“快去快去,大小姐的命就靠您了!”
也虧得凌飛眼疾手快,將被甩出去的灰影接住,才免去了一番碰撞。“先生得罪了。事態(tài)緊急,您別怪罪!”
“哼!等會兒出來再跟你這小子算賬!”花白頭髮的灰衣老人回頭,狠狠地瞪了一路帶他過來的展翔一眼,一轉身竄進了暖閣。速度之快,絲毫不比進門的時候差。
一番鬧騰,等在外面的幾人擦了把汗,又重新望進暖閣的方向。但願這位傳說中的神醫(yī),能夠撿回凌語嫣的一條命。
凌語萱輕輕走上來,將一盞茶水遞到凌振宇的跟前,“爹,您別擔心,有先生在一定會沒事的。”
“嗯!”凌振宇緊蹙的眉心依舊沒有放開,回頭看到語萱遞到跟前的茶,伸手接過,嘆道,“你身子也不好,先去休息吧。”
“好!女兒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讓爹擔心。不過,若是姐姐有什麼情況,您一定要馬上通知我哦!”凌語萱甜甜一笑,清秀的眉目染著幾分不正常的暈紅。
林敬之突然看了過來,淡淡的目光在凌語萱臉上一轉,竟被生生定格。
感受到林敬之奇異的目光,凌語萱不由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隱約間有幾分怒意。
兩道目光相接,林敬之的過於深入的探究讓凌語萱有些亂神,恰好這時候有人從暖閣內走了出來,一聲“皇上”讓她心中一喜,忙轉了目光望過去。
“皇上,裡面情況如何,嫣兒她……”林振宇話說到一半,突然覺得喉間有些發(fā)梗,再吐不出半個字來。
見此,凌語萱忙上前一步,問道,“皇上,姐姐怎麼樣了?”
慕容錚擡眸,說不清意味的眼神從凌語萱清秀的面容上掃過。然只這一眼,卻無端讓凌語萱打了個冷戰(zhàn)。
慕容錚的臉色很不好看。平日的他雖然看來有些陰沉,也見識過他的冷酷,但卻從未瞧見過如今日這般令人害怕膽寒,恐懼幾乎溢滿了整個胸腔。堅挺如舊的眉峰下,陰鶩的眼眸佈滿猩紅的血絲,如剛從地獄裡爬出的陰鬼,渾身上下無處不在散發(fā)著蝕骨嗜血般的戾氣。
凌語萱一下子白了臉,驚懼惶恐地望著慕容錚,恍若一隻隨時等待著被剝骨絞殺的凋零之花,隨時都有可能被對面的男人一把捏死,屍骨無存。
“師父正在爲她施針,目前情況還不明朗。”顧旬邑在慕容錚之後疾步走了出來,一把握上慕容錚的手腕,拉著他就往身後的座榻上退。“皇上,您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顧旬邑這個動作突兀又冒犯,而此刻卻沒人覺得不妥。凌語嫣身中劇毒,慕容錚的驚怒和擔憂他們全都看在眼中,體力不支被身爲太醫(yī)的顧旬邑扶一下也沒有什麼不妥。
只有一直站在慕容錚跟前,跟他靠得最近並且一直凝望他的凌語萱察覺出了不對。而方纔那一刻慕容錚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煞氣,也只有她真真實實感受到了。
顧旬邑扶著慕容錚在榻上坐了,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碗黑漆漆的湯藥來,送到慕容錚的跟前,“皇上,喝碗安神吧!”
慕容錚看也不看,一把抓過來仰首喝了個乾乾淨淨。
顧旬邑無聲舒了口氣,默默地退到一旁。
凌語萱還在當中愣愣地站著,林敬之的目光從慕容錚身上收回來,掃過她的時候頓了頓,“聽說昭陽郡主的身子也不是太好,還是早些歇息去吧。”
“再不好也比你這個病鬼好!”凌語萱驟然回頭,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這聲不大的辱罵在靜謐的大殿裡顯得格外突兀尖銳,尤其是出自凌語萱,那個別人眼裡溫順乖巧的女子口中。一時間,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了凌語萱的身上,就連已經(jīng)恢復清明神情冷淡的慕容錚都瞟了過來,眉梢微挑。
“對不起,我,我只是有些煩躁……”
“我明白!”林敬之不以爲意地笑笑。
凌振宇撫了撫凌語萱頭,嘆道,“是我疏忽了。你別在這兒待著了,趕緊去休息吧。”
蘇玄忙上前,躬身道,“郡主,奴才來給您帶路!”
凌語萱咬脣,微側的角度,眼角餘光又往慕容錚身上瞥了瞥,卻見他朝著暖閣的方向望著,目光渙散。心中頓時涌出說不出的百般滋味來,一跺腳,在衆(zhòng)人有些異樣的目光中衝了出去。
凌語萱前腳剛跨出殿門,白髮老人就急匆匆地從暖閣衝了出來,衆(zhòng)人來不及深思凌語萱怪異的舉動,蹭地一下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然老人卻顧不得開玩笑,鎖到顧旬邑的身影,疾聲道,“立刻安排人準備浴桶,照著這個方子煮藥,要快!”
寫得密密麻麻的紙落到顧旬邑手中,略微一掃,眼中露出驚駭之色。來不及回稟,便帶著藥方衝了出去。沒多久,煮了沸水的藥桶被擡進了暖閣,藥桶是先搬到大殿,然後只凌飛和冥河兩人擡進去的。衆(zhòng)人不解,待兩人從暖閣出來,卻見他們臉色古怪,目中有著淡淡的驚懼之色。
“怎麼回事,嫣兒不好嗎?”凌振宇一步上前,抓著凌飛問。
慕容錚的目光也瞥了過來。
“沒,沒什麼,先生還在救治。”凌飛目光躲閃,說話有些吱唔。
凌振宇放開他,一轉身,卻見慕容錚也已經(jīng)站了起來,擡腿便慾望暖閣裡衝。
顧旬邑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伸手攔住了慕容錚和凌振宇。“皇上,您不能進去。師父正在全力施救娘娘,不便打擾。”
“讓開!”慕容錚盯著顧旬邑,兩個字,被他咬得無一絲感情。
顧旬邑不語,卻死死地堵在門口。
大手嗖地抓上顧旬邑脖頸,微微收緊,顧旬邑的臉頓時成了醬紅色,臉上青筋暴突。“你若不讓,朕就殺了你!”
顧旬邑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巨大的窒息壓在胸口。饒是如此,他仍舊堵在門口,抓著門框的手,指甲裡全是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讓他進來吧!”蒼老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感情。
慕容錚鬆了手,一把將顧旬邑甩了出去。
“嗵”地一聲,人好巧不巧地被扔進了椅子,巨大的撞擊迫得椅子往後一翻眼看就要落地。凌飛一個箭步衝上去從後面抵住,將椅子連人都給搬了回來。“你沒事吧!”
“沒……事……”顧旬邑捂著脖子咳嗽,衝著凌飛擺手。咳了好一陣才稍微緩過勁兒來,朝著暖閣看去,苦笑一下,起身又走了進去。
暖閣中,慕容錚和凌振宇全都站在離藥桶三步的地方,不動。
顧旬邑掀簾而入,看到他們僵直的身影,微微嘆息,早知便是這個樣子了。
凌語嫣泡在藥桶裡,氤氳的熱氣讓旁人都出了汗,可她的臉上卻無一絲紅色,盡是透明的瑩白,沒有一點生氣。
“啪!”
裸露在外的玉色肩頭突然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爆響,自響聲處炸開一個血洞,一個黑色的圓點露了,拱了拱,黑點鑽出,拖出一條有小拇指粗細通體透黑的肥胖身體。
慕容錚和凌振宇同時晃了一晃。
“啪!”
“啪!啪!”
爆響一個接著一個,很快,凌語嫣的肩頭開滿了血洞。洞口處,爬出的全是通體透黑的肥蟲。
那黑蟲一出來,白髮老人便拿著一雙特質的銀塊,快速地將它們一一抓起,丟進顧旬邑手中早就備好的烏紫罐內。直到十條蟲子全被丟了進去,顧旬邑快速將蓋子一蓋,罐口牢牢封死。
白髮老人卻不去管那蟲子,他撈出凌語嫣的左臂,自五指指尖分別扎出一個洞。洞口一破,黑血涌出,落進備好的水盆。很快,一盆清水就被染得如同墨汁。
黑血流了很久,老人卻始終不管不問,大有讓凌語嫣身上的血全都流乾流盡的架勢。
慕容錚有些耐不住,剛一動,就聽老人冷笑,“你若是想讓她死得快點,就儘管上來試試!”
慕容錚再次僵住,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咯嘣作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指尖涌出的血終於由黑轉成了暗紅。又等了一陣子,顏色才臨近於正常的血色。
老人擦擦汗,爲凌語嫣止了血,對顧旬邑道,“再去換一桶乾淨的水來。”
顧旬邑應聲出去,很快又擡了一桶進來,依舊是濃黑的一桶藥水。
凌語嫣被移入新的藥桶中,老人舒活了一下筋骨,擡頭看向那僵直的兩人,擺了擺手,“我們出去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老人丟下這一句,就坐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喝茶。衆(zhòng)人的心全都被他吊著,他卻毫不理會。
慕容錚也跟著坐了下來,沉著臉,看不出多少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