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右相併不敢保證今晚慕容錚會不會出宮。他派人在食物裡下藥,送是送進御書房了,端出來的時候也是吃過的痕跡,但始終沒有見到人。他這次進宮的口號喊得比較響亮,清君側,誅妖妃。饒是凌語嫣進宮後沒有鬧出什麼大的動靜,他還是給她定了個妖妃的罪名。說皇上被貴妃迷惑,凌家要造反奪權。這是謀逆,他身爲右相兼國丈,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帶了一幫老臣要進宮,卻被及時趕來的凌振宇堵在門口,微笑說他既然要造反,又怎麼能讓丞相大人進門呢?當下,也就真的擺開了要造反的架勢,帶了手下一千親兵一起坐在宮門口。
衆朝臣義憤填膺,在宮門口破口大罵。凌家也自組陣營,迎接罵戰。一朝重臣,就這樣在宮門口叫罵開了。
凌語嫣笑笑,父親在外人面前,總是那般潑皮無賴的樣子。
“不過,臣弟來之前已經聽說,驍騎營的人,動了。”慕容楓話鋒一轉,輕聲慢語,卻敲擊在兩人心頭。
驍騎營是燕王的!
凌語嫣一直以爲燕王雖有心思卻未必敢真的動手,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不會。而她也一直奇怪,右相雖然把持朝政,卻無兵權,所以始終不能控制國家要塞命脈,因何屈居了這麼多年,卻突然在現在動了手?原來,他早已和燕王串通一氣了。那些表面上的漁翁之爭,都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
好,好一個右相,好一個慕容宸!
馬車一路奔回錦城,在鐵衛的秘密護送下進了凌府大門。稍稍做了休息,凌語嫣和慕容楓分別換了帝妃服飾,坐上了專屬於帝妃的鑾駕。
天穆崇德三年八月二十五日,一場類似於鬧劇的“清君側,誅妖妃,反謀逆”的宮門政變爆發了。事後,史官們不分晝夜琢磨數日也搞不透到底誰纔是真的要造反。最後,只得無奈嘆息著在史冊上留下一筆,“天穆崇德三年八月二十五,正德門,亂”。
這場政變裡,死了無數人,流了無數血,可到最後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帝位仍在,右相仍在,燕王仍在,鎮國公仍在,妖妃,仍在!但沒過多久,回過味來的衆人終於發現,這場暴亂裡有一個最大的贏家。那個人就是,他們天穆的新皇,慕容錚!
驍騎營的人已經金戈鐵馬地衝到了正德門前,呼啦啦展開一隊,統領鄭鈞易大刀一揮,喝道,“敢攔右相大人者,死!”
“呼啦”一聲,一直在凌振宇身後閒坐曬太陽的凌家軍豁然站起,磨刀霍霍,爲首展驚橫刀立馬,一指對面鄭鈞易,笑道,“爾等小輩,也敢在鎮國大將軍跟前猖狂!”
兩廂對視,隔空裡火花迸裂,“嚓!”
一千人對一千人的混戰,起!
重臣大驚,紛紛看向帶著他們過來的右相大人。雲宏遠含笑陰沉的面色隱在一片刀光裡,手一擺,淡笑道,“無妨!鄭統領是不會傷害我們的!”
話畢,一箭飛射而來,直衝著右相頭頂帽冠。雲宏遠大驚,連連退後,撞在身後朝臣身上,一疊聲地壓倒一片?;靵y中,不知是誰腰帶上的尖銳裝飾還是身上掛了什麼硬物,冷不丁抵進雲宏遠的後腰。一股劇痛自後腰腰心處傳來,雲宏遠的臉色瞬間泛白。
又是一聲刺痛耳膜的破空聲響,斜地裡又射來一箭,直對著那射向右相的箭撞去。
“嚓!”
斜出的箭洞穿飛箭的箭身,插進右相方纔倚靠的車壁。馬上,凌振宇放下黑色彎弓,看著長街上的某個高樓。一笑,睥睨。
“殺人啦!有人要刺殺賢相??!”那一堆跌倒的朝中重臣裡突然有人爆出一聲大喊,衆人紛紛散開,就見雲宏遠倒在地上,手撫著後腰,腰下,殷紅的血染紅了青石地板。
不遠處正在跟展驚鬥武的鄭鈞易看到這邊動靜,光亮長刀舉起,大聲喊道,“驍騎營的將士們,咱們的賢相被人害了,咱們要爲他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
一疊聲的吶喊如雲壓來,一疊高過一疊,遠遠地傳過幾條長街。三千驍騎營將士對上英勇善戰的凌家軍,一時間難分勝負。吶喊廝殺聲不斷,飛濺的血水漸漸覆蓋了半條光明街。
雲宏遠已經被人扶起,他不過是腰部受了傷,並沒有危害到性命。凌振宇微笑著讓人搬了凳子給他,在一片驚疑不定的眼神中,雲宏遠滿腹狐疑地坐了。凌振宇又派人送去上好的傷藥,雲宏遠起先不敢用,但實在耐不住腰部的疼痛,讓人給上了藥。
一番折騰下來,兩軍也大了半天,衆人於膽戰心驚中觀望著戰事,漸漸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們這些朝臣,無論歸屬於哪一方,此刻都已經給逼到了宮門口。而奇怪的是,宮外鬧了這麼大的動靜,宮門之內卻是鴉雀無聲?;噬喜怀鰜?,守城侍衛不出來,眼看血流成河,他們這些老臣的命即將不保,無人問津,這不是太奇怪了嗎?而更奇怪的是,他們這些人,一部分是跟著右相來“清君側”的,一部分聽說鎮國公要造反,前來護駕的,怎麼等了這半天,凌大將軍還好整以暇地守在宮門口不攻城門呢?而那廂所謂地要來救護右相的驍騎營,卻帶著滿身的殺氣向他們逼近,被凌家軍堵著,更像是在護衛他們。
這一想,一琢磨,越發覺得這兩方打得奇怪,已經到了“敵我不分”的程度。有人悄悄走到雲宏遠身邊將自己的疑慮說了,雲宏遠不是笨人,他早在自己莫名受傷的時候就已經看出端倪了。只是傷自己的人還混在身邊這些朝臣中,此時貿然表態,保不準又給自己一刀。思來想去,雲宏遠突然扶著腰站了起來,沉聲道,“扶我去跟鎮國公做翻商討,勸他罷手?!?
身旁立刻有人湊了上來,雲宏遠回頭看了一眼,是兵部尚書沈澹,當今德妃的父親。想到德妃,雲宏遠眉心微皺,卻沒說什麼,任他扶著走到凌振宇的馬前。
雲宏遠已經到了凌振宇跟前,他擡頭看了看那略高於自己的馬頭,再擡一擡頭望向猶自在馬上不肯下來的凌振宇,頓時怒氣又翻了上來?!版倗鞠嗲皝砼c你說話,你好歹也得下個馬吧!”
凌振宇高居馬上,側首低頭,笑道,“實在對不住,本將軍要在此馬上眼光六路耳聽八方,以防止有人再對右相大人放冷箭!”
雲宏遠變了臉色,他突然一把推開扶著他的沈澹,自己往凌振宇的馬前靠了靠,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到聲音道,“凌將軍,咱們倆鬥了這麼多年,無非都是爲了皇上。本相知你衷心,今日的事怕是有誤會,是本相聽信了小人讒言。待此間事一了,本相立刻奏明皇上,講清事情原由。如何?”
凌振宇微微俯身,低頭湊到雲宏遠耳畔,低笑一聲,“不敢勞煩相爺,想必皇上對此間發生的事情已經一清二楚。至於到底要怎麼分辨,還要看聖上的意思啊。你我都明白,聖意難測,聖意難測啊!”
“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撤兵?”雲宏遠氣得雙眼發暈,一把抓住凌振宇的衣袖,拉著他不讓他起身。
凌振宇冷冷一笑,“右相妄心小人被人利用,落得如今下場也是你自作自受。你若真的想要保住命,就請交出相印,回家享受生活吧!”
雲宏遠一震,踉蹌著退了兩步,怔怔地張開抓著凌振宇衣袖的五指,又氣又恨地瞪著他,似要在他的身上挖出一個血洞來。
凌振宇扶直身子,望向漸漸佔據上風的凌家軍,不再看他。
雲宏遠狠狠瞪著凌振宇,凌振宇端坐馬上毫不理會。眼前廝殺依舊,空氣中飄滿令人呼吸窒塞的血腥味。雲宏遠心緒難平,總覺得四下裡都有眼睛在盯著他,等著要他的命??纯粗粊淼倪@三千人,雲宏遠早已經明白,燕王是不會帶兵親來了。他要的,一直都是,他死!
終於,雲宏遠豁然擡頭,端步上前。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靈巧的手,以極快的速度攀上雲宏遠的腰,在他原本就受傷的地方,一捏。
“啊--”
雲宏遠吃痛彎腰,這一彎身子竟倒了出去。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自己脖子上就多了一把涼涼的刀。
刀,握在扶著雲宏遠靠近凌振宇的沈澹手中。沈澹拖著雲宏遠,在一片震驚中一步步後退,直退到自己認爲安全的範圍,纔看向含笑盯著他的凌振宇?!皩④姡蹅儊碜龉P交易如何?”
“洗耳恭聽!”凌振宇微微調動馬頭,當真做出了等著沈澹交易的架勢。
“咱們殺了這冒名的賢相,進宮擒了皇上,迎接燕王殿下入宮,如何?”沈澹一語石破天驚,坦蕩直接地讓周圍一衆朝臣咋舌。
凌振宇扶須含笑,“原來沈尚書是燕王殿下的人。開國功臣?恩,不錯!”
一衆人的心提了起來。
沈澹的眼睛也亮了亮,“這麼說,大將軍是同意了?”
“沒有!”凌振宇笑著搖頭。
沈澹立刻變了臉色,目光閃過一抹陰狠,“大將軍糊塗了嗎?當今皇上懦弱無能,連這麼個狐假虎威的丞相都制服不了,還處處受太后牽絆,這樣的皇上,要他何用?沈澹知道大將軍你已經是位極人臣,而且是真正的不貪慕權勢的清者,再高的封賞都已配不上。但沈澹有件事不怕告訴大將軍,燕王殿下早對令千金,也就是貴妃娘娘有意。只要大將軍同意,事成之後令千金就不再是壓在太后和皇后下的貴妃,而是統管六宮,華光萬丈的正宮皇后。這對你們凌家來說,也是莫大的榮耀!”
“凌振宇,你難道真的想要造反嗎?你……啊……”雲宏遠忍著腰間劇痛大喊,一開口又被嚇了狠手。難以忍受的劇痛襲來,一聲痛苦將他想要說的話又擋了回去。
沈澹被雲宏遠叫得有些心煩,手下用力更狠,可憐雲宏遠一把年紀,半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什麼時候受過這種苦楚。若不是擔心自己小命會被人算計了,這會兒怕是早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