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他不平靜。如果他真的平靜，就不會用那種放肆到肆無忌憚的目光來看她。如果他平靜，就不會笑得那麼肆意無度神采飛揚。如果他真的平靜，就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說出那些話來。他是那麼風雅俊秀的人物，做事說話看似隨性卻向來都是極有分寸，怎麼可能會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這麼多後宮妃嬪面前，犯那種如此低級的錯誤？

他看她的目光，從來都是溫和的柔軟的，好似春江之水，柔情蜜意似要溢出來一般。可是今日，他眼眸中的熾熱，是那樣狂躁濃烈，好似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而她自己呢？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用一種自己都覺得麻木的淡漠看著他，似乎是連陌生人都不如。是怎麼了，傷心，難過，無助，還是根本就，放棄了，認命了？

心口微微地疼，凌語嫣不自覺將手壓在胸口，手指緊緊地蜷在掌心。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相傳，貴妃進宮那日，百花齊放，鳳鳥齊鳴。紅毯鋪了半個錦城，御林軍攪翻了熱鬧的街市，皇帝親自迎接到太和殿門。原本只當他是一時玩笑，想不到他，真的這麼做了。”

輕風絮語，溫柔依舊。若非此情此景，真道是言不相關。

他不是去了福壽宮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還，來了這裡？

轉過身，還是昔日的面容，以及她愛極了的那儒雅溫柔的氣質。而如今，卻有淡淡的疏離在其中。張了張嘴，短短幾字竟是那樣艱難，“你怪我嗎？”

輕笑，帶著微微的自嘲。“怪你？怪你什麼，怪你隱瞞了身份，還是怪你嫁給了他？若是前者，那我們算是扯平了。若是後者，我就更無權怪你。他是皇上，我明白的。”

她是鎮國公的女兒，昔日的小語嫣，他是當朝的靜安王，昔日的五皇子。那年冰雪漫天，她將他記在心裡。那日落英繽紛，他對她一見傾心。也許，他們已經認出了彼此，只是誰都沒有說破而已。

凌語嫣喉嚨哽了哽，“我只是覺得，身份與我們而言並不重要。”

“我也這麼覺得。”慕容楓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銀光閃耀，晃得人視線都有些模糊。“在那個時候。現在，我覺得我的看法必須要有些改觀纔好。身份對別人或許不重要，但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成爲一個永遠都不可能跨越的鴻溝了。我說的對嗎，皇嫂？”

皇嫂？！

“你，你叫我什麼？”呼吸一窒，凌語嫣愣愣地看著慕容楓。儘管日光有些刺眼，金光湖面的粼光耀得她睜不開眼睛，但她還是努力地看著，努力想要看清楚慕容楓臉上此刻的神情。

慕容楓輕輕轉身，一身的閒散疏離之氣，“這裡景色雖然不錯，但畢竟風大了些，娘娘小心身體，本王還有事，先告辭了！”

凌語嫣沒有動，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蘇玄忍不住上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娘娘，您，還好吧？”

眼皮動了動，凌語嫣努力將幾次要翻滾出來的眼淚縮回到眼眶，仰起頭，強忍著忍不住的淚倒流。“蘇玄，覺得不覺得，今天的天氣很好？”

“什麼？”

爲靜安王接風洗塵的晚宴設在百花閣。時值百花盛開的季節，花園裡芬芳四溢，配著美酒佳餚，美妙的絲竹管樂，百花閣裡一片旖旎。靜安王是頗負盛名的才子，少不得要跟一些文臣談詩論賦一番。但談及國事，又是一笑置之。

宴會上，皇后及嬪妃輪番嚮慕容楓敬酒，慕容錚任憑她們去鬧淡笑不予理會。噙著酒，低頭想著什麼，偶爾往路口瞟上一眼。

心細的雲向婉察覺慕容錚的動作，低聲笑道，“皇上是在看語嫣妹妹嗎？她下午吹了風，身體不舒服，晚會兒就來了。”

慕容錚搖搖頭，“無妨！”

慕容楓舉著酒杯晃了過來，他今晚喝得有點多，走起路來有些輕飄飄的感覺。“皇兄，來，跟臣弟喝一杯。”

“你好像喝了不少，該不會醉了吧？朕記得，你可是千杯不醉的！”慕容錚笑著舉起酒杯，兩人輕輕一碰，一飲而盡。

慕容楓順勢坐在一旁，半倚著長桌，“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園中花香四溢，皇兄又是美人環繞，美酒佳餚，人生之興事莫過於此啊！”

慕容錚無奈地搖搖頭，“你呀，還以爲你去了趟江南已經改了性子，沒想到還是如此。”

“說起來，靜安王跟福王叔倒是有些像呢，都是不愛江山愛美人。只是不知，咱們靜安王的美人現在何處呢！”雲向婉掩著帕子輕笑，跟下面的姐妹們交換了個神色。

慕容錚似乎也對這個話題來了興趣，“是啊，江南多美人，你在那這麼久有沒有看上的？要不要朕幫幫你的忙？”

“幫忙？幫什麼忙？賜婚啊！我看還是算了吧，聖旨壓死人，臣弟還是喜歡自由點。若她喜歡臣弟，天涯海角我們一起攜手遨遊，若是不喜歡，那麼臣弟做的唯有祝福。你說呢，皇兄？”

醉眼惺忪，帶著盈盈看不清楚的笑意，慕容錚只覺得自己這個五弟的笑容有些晃眼，心，微微的充愣。不知是他生得實在太過秀美，還是他的笑容實在太過甜蜜，亦或是因爲他的話，讓他有些恍惚。

“貴妃娘娘到！”

缺席許久的凌貴妃突然出現，讓所有人都不由停了手邊的動作，下意識地望過去。這一望，呼吸便是一窒。

凌語嫣雲髻輕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垂在耳側，金色的步搖隨著娉婷的步伐微微晃動，金葉鮮豔欲滴。一身緋紅輕紗蟬翼羽衣，好似雲霞一般搭在瘦弱的肩上，一順垂下。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在燈光和月光共同的輝映下越發動人。最迷人的，還是脣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好似破冰的春花，最惹人心動。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凌語嫣的身上，而她也毫無意外地成了衆人眼中的焦點。

“臣妾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見過靜安王！”凌語嫣走到御駕前，施施行禮，儀態萬千。

慕容錚看著凌語嫣一身耀眼盛裝，瞳孔微微鎖緊。雲向婉卻已早一步站起來，輕輕拉過凌語嫣，“妹妹終於來了，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

凌語嫣笑著點頭，“謝姐姐關心，語嫣已經好多了！”

“白日裡見凌貴妃已經是詫異不已了，現在更是驚爲天人！來，小王這杯酒，敬貴妃娘娘！”就著御案上的酒壺，慕容楓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到凌語嫣跟前。

“王爺客氣了！王爺爲我天穆百姓解了大困，爲皇上解了大難，這杯酒，該是本宮敬王爺纔是。先乾爲敬！”掩袖，仰首，一杯清酒灌下，凌語嫣看著慕容楓，淺笑示意。

慕容楓大笑一聲，舉杯飲盡。

凌語嫣目光一轉，望向慕容錚，“皇上，臣妾來晚了，還望恕罪！”

慕容錚突然伸手過來，附在凌語嫣手背上，笑容親暱，“既然不舒服就不該再出來吹風，穿這麼少，若是再著涼該如何是好？”

“皇上別擔心，臣妾這裡有披風。”雲向婉對近旁吩咐幾句，侍從下去，很快就捧回了一件白色的披風。雲向婉接過來想要爲凌語嫣披上，慕容錚卻突然伸過手來，親自蓋在了凌語嫣的身上。

凌語嫣眸一笑，百媚橫生。“謝皇上，謝皇后娘娘！”

慕容楓一手執著酒杯，一手托腮，笑呵呵地道，“皇兄對凌貴妃這麼好，就不怕皇后跟其他娘娘吃醋嗎？”

慕容錚笑笑卻不做聲，低頭爲凌語嫣夾了一塊雞翅放在她跟前的碗中。

雲向婉卻是莞爾搖頭，“五弟又瞎說了。本宮跟語嫣就如姐妹一般，哪有姐姐吃妹妹醋的。再說，後宮本就是一家，姐妹當親和纔是。”

“啊，皇后娘娘說得對，倒是臣弟失言了。該罰！該罰！”慕容楓笑著站起身，隨手又是一杯酒下肚。

看著慕容楓，慕容錚微微皺眉，嘆道，“五弟，你喝得太多了！”

“皇上，看靜安王應該是太高興了。大家難得盡興，皇上就不要再多管了吧！”凌語嫣突然出聲，笑著端起一杯酒，“來王爺，本宮再敬你一杯。剛纔那杯是慶賀，現在這杯是洗塵。”

“怎麼凌貴妃只跟五弟喝酒，難道本王就不能跟貴妃娘娘喝一杯嗎？”坐席中突然一聲嘻笑傳出，眼前一暗，慕容宸高大的身影頃刻間已經晃到了御案前。“皇兄，你可不能偏心啊，這杯酒臣弟可是一定要跟凌貴妃喝的！”

凌語嫣放下酒杯不說話，回頭看著慕容錚。眼神清澈，不知是在等著恩準還是在求救。

“咳咳！”慕容錚眉心又皺了幾分，“語嫣，你就跟燕王喝一杯吧。不過，這可是最後一杯了！”

“燕王難得回錦城一次，這杯酒確實要喝！幹！”凌語嫣脣角一勾，衝著燕王一笑。

“爽快！真是爽快！難得後宮會有如凌貴妃這般美豔又豪爽的女子，皇兄當真是豔福不淺啊！”慕容宸閃亮的目光盯在凌語嫣身上，熠熠生輝。“若是本王沒有認錯，貴妃娘娘今晚所穿的，是件舞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