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許久的永福宮,再一次成了聚焦的熱點。棲鸞殿大殿,太后,福王,靜安王,靜安王妃以及凌振宇全都聚在了這裡。
赫連青跪在冰涼的地板上,雖然是六月的天,可一連幾日的陰霾,早已給這深宮渡進濃厚的冷氣。她的跟前放著一條錦被。一條她冬日裡送給凌語嫣,幾乎要遺忘的被子。
“請問柔妃娘娘,這條被子,是您送給皇后娘娘的嗎?”林敬之站在赫連青身側,指著地上的大紅錦被。
“是。可是……”
“皇上,柔妃娘娘她承認了。接下來,臣想請顧太醫來告訴大家,到底這條錦被有什麼問題。”林敬之打斷赫連青沒說完的話,身子一讓,顧旬邑已經帶著東西走上前來。
顧旬邑身後跟著太醫院的一個小太監,手裡捧著的托盤上放著兩碗水。雲太后睇了一眼,一直沉著的面色又沉了幾分。“顧太醫,你這是要做什麼?”
顧旬邑微笑轉身,一指地上的錦被,道,“太后娘娘,難道您就不想知道,微臣何以要指證柔妃謀害皇后嗎?後宮中時有妃嬪懷孕,卻鮮少能有順利誕下麟兒的,而柔妃卻可以。身爲太后,您就不覺得奇怪嗎?”
“你想怎麼做?”雲太后的目光在顧旬邑的身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眉心緊緊地蹙著,卻始終沒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太后莫急,微臣這就演示給在場的衆人看。”顧旬邑含笑上前,一手拎起那牡丹繡花大紅錦被,“經過臣仔細檢查,發現這被子裡的材料有問題。裡面的棉絮間,加了麝香,而這,還只是其一!”
有不明就裡的人忍不住輕“啊”一聲。
麝香對孕婦的害處,在這後宮之中幾乎無人不知。而私藏麝香用以謀害更是死罪,但這竟然還只是其中之一,難道這錦被中還藏著什麼別的玄機?好奇的人瞪大了眼睛等著顧旬邑的解答,就連福王等人都投來了好奇的顏色。
但見顧旬邑一笑,走到端水的小太監跟前,執了碗,將兩碗水盡數澆在了那被子上。“這是兩碗鹽水,大家最好做個心理準備,待會兒無論看到了什麼,都莫要驚慌!”
被顧旬邑這麼一說,衆人好奇更甚,紛紛走上前去一睹究竟。
只見那紅色的被面上,平平無奇,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尋常。有人搖了搖頭,正欲起身嘲笑一番,眼角瞥過時突然一頓。
如果剛纔沒有看錯的話,那被面,是不是動了一下?
大紅錦被的確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不是一下,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慢慢蠕動。
“啵!”
質地上乘的錦被突然破了個洞,鑽出一顆黑黝黝的小腦袋來。
抱著被子的小太監瞪了生平中最大的一次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被子上出現一條長約一寸的肥蟲子,通體漆黑,樣子極爲醜陋。黑蟲子不斷地蠕動著身子,一點一點從被縫中脫離出來。所經過的地方留下一條黑色細線,散發出濃烈的惡臭。
“啊----”小太監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將被子拋了出去,身子一歪爬在地上不斷地嘔吐。原本就白皙的臉現在已經沒有了一絲的血色,涔涔的冷汗從額上流下來,很快掛滿了整張臉。那樣子,像是見了最可怕的厲鬼一般。
周邊的人也紛紛變了臉色,忙不迭地往後退,生怕被那黑蟲沾染上一分一毫。
慕容楓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東西,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頗爲奇怪。赫連青嚇得險些暈了過去,幸被身旁的丫鬟扶住,兩個人顫抖著擁在一起。
再觀慕容錚面上顏色,一張俊顏亦是泛著不正常的白,盯著被子的眼神越發冷峻,卻隱隱地又參了些別的東西。
“啓稟皇上,此蟲名爲害神,中毒者額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見邪鬼形、耳聞邪鬼聲,如犯大罪,如遇惡敵,時間久了,還會使人神智混亂,意識模糊,做出自己根本無法控制的事情。所以……”顧旬邑頓了一頓,聲音又沉幾分,“之前皇后娘娘種種反常的行爲,怕也是跟這毒蟲有關。”
大殿安靜下來,靜得能聽到風溜進來的聲音,靜得,有些詭異。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或是惶恐或是吃驚的神色,有的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呆呆地望著地上的東西,忘記了恐懼,陷入了回憶。
慕容錚卻突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他冷笑一聲,脣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一俯身湊到赫連青跟前,“柔妃,你可有話要說?”
“我……我……不……知道……臣,臣妾……”那是多麼好看的笑容,然此時落在赫連青眼中,卻恍若修羅。赫連青哆嗦著嘴脣,已是連話都說不清楚。
“不知道?”慕容錚語風一揚,將赫連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真的不知道嗎?”
雲太后恍若回身,大聲道,“皇上這般質問柔妃,是要定她罪了嗎?柔妃溫婉賢淑,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又怎麼會笨到自己把被子送給凌語嫣!”
“問得好!”許久都沒發表意見的林敬之突然出聲,腳步一邁走上前來,“太后娘娘這個問題問得好極了!柔妃娘娘或許真的不敢也沒那麼大本事這樣做,但柔妃娘娘身後的人就不一定了。”
林敬之目光灼灼望著雲太后,原本病態的臉此時也因爲略微激動而呈現出潮紅。
雲太后聞言大怒,厲喝一聲,“放肆!你好大的膽子,信口雌黃到哀家頭上來了,哀家看你是不想活了,來人……”
“讓他說完!”慕容錚幽冷的目光往雲太后身上一睇。
不知是那眼神實在太過冷峻,還是她自己突然之間就失了聲,只覺得想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就卡在喉嚨口,再也蹦不出一個字。
林敬之朝著慕容錚俯身一禮,繼續道,“臣已經查證,這用來做被子的錦緞,根本不是宮中之物,而是半年前福老王爺差人送進宮贈予太后的,太后疼惜柔妃娘娘,便又取了大半送進了綺蘭殿。至於這中間都經過了哪些人的手,怕是隻有太后跟柔妃最清楚了。”
“你,你胡說八道!皇上,這就是你養的臣子,沒有證據就靠著胡亂揣測去誣陷別人麼?哀家看你這皇位坐得是越發糊塗了!”雲太后指著林敬之,狠狠抖著衣袖。
“是不是誣陷一查便知。”林敬之淡淡一笑,繼而神色一正,“皇上,臣斗膽,懇請皇上下旨,搜宮!”
林敬之話音一出,衆皆變色。慕容錚低垂著眼眸看向半弓著身子請旨的林敬之,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搜宮?你要搜哪座宮?”
“自然是太后娘娘的福壽宮!”林敬之擡頭,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樣子。
而慕容錚卻在雲太后欲要發作的時候突然笑了笑,“你可想清楚了,太后她老人傢什麼身份地位你也清楚,搜宮一事非同小可。這萬一要是拿不到證據,你知道你將要擔當的罪責嗎?”
聞言,林敬之忽地一掀衣襬跪在地上,“皇上,臣願在此立下軍令狀,此次搜宮若是查無所獲,臣定當在太后面前自刎謝罪!”
林敬之話剛說完,顧旬邑也走上來跪到林敬之身側,“臣對此毒蟲習性頗有了解,願隨林大人一同前往,若查無所獲,亦甘願領罪受罰。”
“好!有你們這句話,朕準許你們去搜查福壽宮。”慕容錚一瞥欲要說話的福王,眼神冷峻,“朕意已決,誰都不必再多言。鎮國公,勞煩你帶人陪同一起前去。”
“不用去了,東西,我已經帶來了。”循著聲音望去,就見慕容楓抱著個灰黑的罈子立在大殿門口。半個身子隱在暗處,暈得他整個人都灰濛不清。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是此刻從黑暗中一點點走出的身影,腳步踉蹌,神色頹糜,笑容古怪,眼神裡幽光閃動,所過處驚退三步。今天的怪事一茬接著一茬,誰都不知道這位王爺發了什麼瘋,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有護衛上前意欲攔在慕容錚等人的跟前,卻被他揮開,含著深意的目光從慕容楓眉心移到眼底,再看向他手中抱著的還掛著溼泥的瓷壇。“這是什麼?”
“這個,就是你們要找的,那些毒蟲的來源。”慕容楓將罈子放在大殿正中,踉蹌著退到一邊,擡眼,望著雲太后的方向,“我從福壽宮花園裡,那唯一的一株木棉樹下挖出來的。母后,事到如今,你收手吧!”
“你胡說什麼,你瘋了是不是!”雲太后身子一晃幾欲栽倒,罵人的聲音都開始發顫。
慕容楓笑得悽然,“母后,你和父親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錯事還不夠嗎?你逼迫我也就算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再拿這東西去傷害語嫣。你明明知道我這輩子最在乎的就是她,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不會去傷害她的嗎,爲什麼還要用這個東西去害她,爲什麼!”
顧旬邑上前揭了罈子的封口,登時一股惡臭飄出,與錦被上滾爬的蟲子所散發的氣息如出一轍。
“你們不用再查了,想知道什麼,我通通可以告訴你們。”慕容楓腳下一軟,栽在地上。有人想去扶,被他揮開。他就那樣坐在大殿之中,再無昔日風流倜儻的瀟灑形象,伸手從腰間摸了摸,竟給他摸出一個酒葫蘆來。他就這般當著衆人的面狂喝豪飲了一陣,然後嗤笑一聲,吐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驚到踉蹌的話來,“我根本不是父皇的兒子,而是母后跟福王叔生下的,孽種。”
“你給我住口!”雲太后再次晃了一晃,一把推開攔在跟前的人慾衝上前來,卻不知踩到哪裡絆了一腳摔在地上。她本就因爲今天的事情驚怒交加,氣得全身直打哆嗦,這會兒摔在地上竟是再也爬不起來。周圍人冷眼相看,也沒一個願意上前扶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