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語嫣默然不語。她先前不是沒有碰過這潭水,卻如慕容錚所說。如果拼著一口氣強自下水,保不準(zhǔn)還會拖累慕容錚。看來,還要在這洞裡養(yǎng)一段時日纔好。
見凌語嫣久久不說話,以爲(wèi)她心中鬱結(jié),慕容錚捧起她的臉,道,“你先不要急,我們再等上幾日,等你我二人身上傷好了再說不遲。那紅果想來是有些奇效的,等我完全恢復(fù),想要護你也不是難事。”
凌語嫣點點頭,“我沒有著急,只是替你擔(dān)憂朝中事務(wù)。你我二人同時失蹤,朝中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聞言,慕容錚面色突然沉了下來,眼底晦暗一閃而過,富有清明。
似乎是因爲(wèi)有了希望,休養(yǎng)的日子也多了些活力。大部分時候慕容錚都在練功,希望儘快恢復(fù)體力。凌語嫣閒來無事,便和他一起練些拳腳功夫。她本就有些功夫在身,兩人偶爾切磋,漸漸地竟也增強了不少。一晃,十幾日就這麼過去了。
終於到了他們約定離開的日子,凌語嫣莫名覺得有些興奮,而慕容錚目色深沉,看不出幾分欣喜。
“你怎麼了,能離開,你不高興嗎?”瞧著慕容錚的神色,凌語嫣沉下心來。
“沒有。”慕容錚笑容淡淡,似是猶豫了一下,才問道,“語嫣,你可知,一旦離開這裡回了皇宮,我們將要面對什麼?”
凌語嫣勾了勾脣角,被她深埋心底的苦澀毫無預(yù)兆地泛了上來。“我知道。從進(jìn)宮那一刻起,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可以離開,天高地闊地飛翔。也許是命中註定,現(xiàn)實,由不得我如此任性。你不也是一樣嗎?從前,我與你作對,讓你爲(wèi)難。但是今後,再也不會了。我會與你站在一起,面對一切。”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無論以後發(fā)生什麼,你都不會離開我?”慕容錚擰著眉,神色亦有幾分凝重。
這樣的慕容錚,讓凌語嫣也升起了幾分沉重之感。她握住慕容錚的手,即便不能完全包裹,也盡力合於雙手中,“阿錚,經(jīng)歷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我已經(jīng)決定信任你,那麼,也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無論以後發(fā)生什麼,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與你一起去面對。”
“好!”
沉默許久的一個字,似是容納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氣。
兩人心意已定,自是再無遲疑。凌語嫣又摘了幾枚紅果小心收起,然後和慕容錚一起,跳下了水潭。
入了水才發(fā)現(xiàn),這潭下竟寬敞的很。但很明顯,他們是在沿著一條水道遊行。慕容錚似是已經(jīng)摸清了路,帶著凌語嫣一路逆水上游,好在水流平緩,否則他們必定要耗費更大的力氣。
約莫過了有一刻鐘,凌語嫣漸漸感覺胸腔有些滯悶,似有什麼重物壓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心中一凜,知是自己的體質(zhì)終還是抵不過這長久的水下壓力,加之冰冷徹骨的潭水,也在一分一分侵蝕著她薄弱的意志。她看了看前面的慕容錚,而慕容錚也正好回過頭來看她。只瞧了一眼,便游回到她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腰身,將力道全都帶入他自己身上。
水下不能說話,凌語嫣只能用搖頭來抗議,並試圖推開他。慕容錚側(cè)首,狠狠地瞪了凌語嫣,手下用力,使得她再也反駁不得半分,更何況她也沒有力氣再去反抗。
兩個人的體力壓在慕容錚一個人身上,又是逆流,行動起來自然就慢了許多。若不是慕容錚水性尚好,怕也是撐不住的。但饒是如此,他亦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好幾次黑暗襲來,被他咬破嘴脣,用痛楚撐了過去。冰冷的潭水幾乎凍僵了他所有的神經(jīng),最後只靠著麻木的慣性一步步上滑,憑著超乎常人的堅強意志,一分一秒的堅持著。
近了,近了!慕容錚感受著水中越來越強盛的光亮,憑著上一次的經(jīng)驗,他知道只要再撐一口氣他們就可以浮出水面了。思及此,慕容錚俯首看了看懷中的人兒,蒼白近乎透明的面色讓他心中一痛,忍不住想要呼喚,哪知一張口,一蓬血水吐了出來。殷紅的血從嘴角流出,在水中化成一絲絲一縷縷,最後隨著水流漸漸遠(yuǎn)去,直至消散。而慕容錚終於帶著凌語嫣浮出了水面,遙遙看見遠(yuǎn)處似有船隻駛了過來。他想舉起手去召喚,奈何剛一擡起就重重落下。一口新鮮的空氣剛剛吸入肺腑,無窮的黑暗便壓了下來……
“快看快看,那邊似乎有人!快,快把船劃過去!”
清晨,巫山村的村民跟往常一樣起來打漁,而收穫亦如冬日的每一個早晨那般慘淡。然,就在這日清晨,當(dāng)他們又一次意興闌珊準(zhǔn)備收網(wǎng)回家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水上飄著兩人。當(dāng)下便不顧一切,將人救上岸來。而救上來之後,這些常年居住在山裡沒有見過世面的村民便當(dāng)即傻了眼。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對男女。男的衣衫襤褸,傷痕密佈,裹著一張熊皮。然罕見的俊容世間少有,即便是沒有睜開眼,也能讓人感受到那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恍若神祗。再看那女子,恐怕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絕色的女子。那蒼白的面色不僅沒有影響其容顏的絕麗,反而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於絕世仙姿中顯出些許親和之氣,使得這些村民越看越覺得親切。
“這,莫非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跟王母娘娘下凡了?”一老婦惶然出口,語驚四座。
身旁上了年紀(jì)的漢子卻搖頭道,“天上的神仙下凡怎麼會穿得這麼破破爛爛。看那男子的裝束,當(dāng)是河神纔對。而這女子,想必就是河神的夫人了。”
這漢子是這個村村長的兒子,做事沉穩(wěn),在巫山村也算是德高望重了。他這話一出,衆(zhòng)人又仔細(xì)一瞧,贊同聲漸起。
慕容錚和凌語嫣,就這樣被巫山村的村民當(dāng)做河神供了起來,不僅爲(wèi)他們安置了最好的牀榻,還奉了鮮果熟肉,請了村上最好的大夫爲(wèi)他們治傷。雖然,他們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爲(wèi)何河神也會受傷。
渾渾噩噩的睡夢中,喉嚨像是被人掐住,幾要扭斷,火燒火燎的疼。而胸腔更如塞了一團棉花,每呼出一口氣,便有更沉重的壓迫感前來,一步步阻住所有呼吸的脈門。在這樣的煎熬下,他只想早早解脫,哪怕是死,也好過受這種無望的折磨。可偏偏,每當(dāng)他想要放棄,停止掙扎的時候,他的面前就會浮現(xiàn)出一個女子的身影。那女子似近似遠(yuǎn),飄渺不可捉摸。卻又在即將消逝時回眸一笑,朱脣輕起,遙遙相喚。她念,阿錚!阿錚!
“語嫣!”
“哎呀,醒了醒了,河神大人醒了!”守在慕容錚身旁的大夫見病人霍然坐起,大驚之下跪地磕頭。衆(zhòng)村民聞聲紛紛趕來,一呼啦全都對著慕容錚歡呼跪拜。
短暫的迷惑後,慕容錚的目色漸漸變得清明起來。冷沉的目光淡淡掃過地上衆(zhòng)人,聽著他們口中的唸叨,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天生王者,見慣了俯首的朝臣,對這些把他視作河神的村民雖覺得有些愚昧,但也無旁的不適。掃視一圈,心鬥得一空,臉色一沉,問道,“和我一起的女子呢?”
“啓稟河神大人,夫人因爲(wèi)溺水過深,還要再調(diào)養(yǎng)兩日才能醒來,現(xiàn)下正在隔壁休息。待河神大人傷好,隨時都可前去探望。”一人朗聲回話,卻始終不敢與慕容錚直視。
隔壁?慕容錚稍稍安心,便多看了那人幾眼,問道,“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小人是這個村村長的兒子,名叫陸魯,因爲(wèi)父親年事已高,所以村中大小事暫時都是由我負(fù)責(zé)。”陸魯垂著頭,聲音卻是鏗鏘有力。
慕容錚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下離他最近的那名老叟,“你是方纔爲(wèi)朕,爲(wèi)我診治的大夫吧,帶我去看看夫人。”
那老叟一驚,急道,“河神大人,你身子虛弱,還在發(fā)著高熱,此時實在不易行動……”
慕容錚哪裡容得他說完,早在他一開口便已經(jīng)下了牀,不顧衆(zhòng)人阻攔踉蹌奔出門外。陸魯見狀,急忙上前爲(wèi)他帶路,將他引到凌語嫣休息的房中。
牀榻上的被褥雖然質(zhì)地一般,但明顯都是全新的。凌語嫣還在沉睡,面色雖然略白,但隱隱有幾許紅潤。詢問的目光投向身後的老叟,老叟一驚,慌忙答道,“夫人雖然溺水過深,但已經(jīng)盡數(shù)吐出,原本是早應(yīng)該醒來的,只是夫人先前似乎中過毒,雖然已解,但餘毒還未清盡,所以還要再等上兩日。”
慕容錚深深擰眉,唬得老叟一下子住了口,怯怯地望著慕容錚。慕容錚擺擺手,老叟如蒙大赦一般呼了口氣,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慕容錚凝望著牀上的人,手指劃過那長長的眉,挺翹的鼻,落在脣畔,畫了一個圈。嘆息一聲,回身,見陸魯還侯在一旁,便道,“我不是什麼河神,在下複姓慕容,與妻子不甚墜崖落於水中,幸得貴村相救。此番恩情,他日必當(dāng)重謝。”
“您說,您不是河神?”雖不同於其他村民那般愚昧,但慕容錚的直接否認(rèn)還是讓陸魯狠狠詫異了一番,因爲(wèi)他實在想不出除了河神還有何身份才能匹配眼前這位顯著尊貴氣質(zhì)的男子。
“自然不是。”慕容錚面露不悅,起身走了出去,已經(jīng)不願再繼續(xù)這個話題。陸魯察言觀色,也不敢再多言。
安靜地過了兩日,這兩日,慕容錚已經(jīng)把巫山村的情況大致做了瞭解。
巫山是橫亙在朔州和楚州之間的一座大山,隱在兩州之間一片人跡罕至的滄瀾密林中,以挺拔艱險著稱,山峰陡峭,更有天斬的稱號。其實兩州中間也不是沒有別的路,只是慕容錚和凌語嫣很不湊巧地走到了這裡。出了這巫山村落,便是楚州的地界了。楚州雖然是個小城,但因爲(wèi)平州的關(guān)係也算富庶。而更重要的是,楚州和錦城相鄰,穿過楚州,就可達(dá)到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