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春，南疆昆明垂柳輕搖、花繁傲春。

和煦春風吹過大街小巷，庭院人家蠟梅花悄然盛開，黃色、白色、胭脂粉，爭先吐露出新的生機。這股力量源源不絕，吹得大街小巷桃花、櫻花、山茶花、杜鵑花、葉子花迎風招展，讓城市裡每一個角落都奼紫嫣紅、芬芳馥郁。

但是，城裡人已顧不上享受大自然帶來的愉悅，這個時候全國上山下鄉運動風起雲涌，每一個家庭身不由己都被捲入到知青下鄉大潮中去。

剛把哥哥和姐姐送走，一份立即返校，參加“上山下鄉動員大會”通知書就送到龍小鷹手上。學校停課三年，龍小鷹一直盼望著復課，這個時候接到通知，他知道，再也不會有書讀了。

走在返校路上，大街小巷鑼鼓喧天，時常遇到高舉紅旗、胸掛紅花、身背揹包的隊伍，這些個充滿活力的年青人，就要到農村這個廣闊天地去了。

來到校園，彩旗招展，高音喇叭播放著令人鬥志激昂的歌曲。

操場一端搭建起臨時講臺，講臺兩側豎起高大木架，懸掛出鮮紅的大幅標語。操場上三五成羣擠滿了人，嘰嘰喳喳像麻雀般的熱鬧，大家都在談論未來，等待著決定命運的時刻。

龍小鷹在擁擠的人羣中鑽來鑽去，尋找多年不見的同伴們。

“小鷹——快過來，我們在這裡。”人羣中傳來喊聲。

看見班上的同學集中在一起，龍小鷹高興地擠過去。

見面後，同學們興奮地拉在一起，有人對他說道，“小鷹！上山下鄉動員大會後就要報名了，等會我們要一塊去報名，好分在一起。”

“我們要到哪兒去？”此刻，龍小鷹還不知道命運的安排。

“好消息！”好朋友王辰盛搶著告訴他，“初一同學的命運改變了，說我們年紀還小，不用去住農民家，照顧到邊疆農場。在那兒過的是集體生活，吃的是集體伙食，屬於工人階級，每個月還能領到一份工資。”

“沒有說清楚。”另一個好朋友李志剛告訴龍小鷹，“我們要去西雙版納種橡膠。剛纔聽在西雙版納呆過的同學說了，熱帶雨林中人跡罕至，根本就無路可走，墾荒者搭個窩棚，就睡在毒蛇猛獸出沒的原始森林裡。半年都在下雨，山洪來了往哪兒躲？好苦哪！”

“種橡膠？聽起來不錯嘛。”龍小鷹高興地對李志剛說道，“我到覺得這是個最好的安排。你不知道嗎？西雙版納有寬廣的壩子，有號稱東方多瑙河的瀾滄江，有許多熱情好客的少數民族。在西雙版納密林中，還隱藏著許許多多的寶貴珍稀動植物。雖然條件艱苦，但那兒卻有美麗的橡膠園，是寶藏的發源地。”

“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李志剛拍著龍小鷹的肩膀說道，“看過《哈克貝里芬歷險記》嗎？太拽啦！他就喜歡躲開家人鑽到山洞裡去冒險，或者是跑到那些個鬼怪的地方去玩耍。還有那個要成立強盜幫的湯姆索亞也是個經典人物，到處掘地尋寶一心想發財。哈哈！小鷹，到了原始雨林，這種冒險經歷最適合我們了。”

“好主意！”王辰盛接上話題。“生得健全的男孩都會萌發這種強烈的慾望。到時候我們還可以背上乾糧到深山裡去探險，靠山吃山，說不定日子還能過得舒舒服服。”

“你們別做美夢了！”有同學反對道，“每日要頂著四十度的烈日墾荒，兩年纔有一次探親假，戶口都轉下去了，到時候又苦又累熬不下去了，你怎麼辦？想家也回不來。”

看著憂心忡忡的同學們，龍小鷹對大家說道，“別擔心！能去種橡膠，我覺得是件很有意義的事。要知道，全世界可以種橡膠的地方並不多呀，中國也就只有兩個地方能種橡膠。我們到了那裡，既能爲國家多種橡膠，又肩負著屯墾戍邊的任務，你們說，當一名橡膠工人，是不是很光榮、很偉大啊？”

“哦喲喲——當班長的，難得還有這番雄心壯志。”一個從西雙版納轉學過來的部隊子女對他說道，“你還不曉得吧？你要去的地方是有名的瘴癘之鄉，有瘟疫呀！”

“你說的是瘧疾吧？”

“還不止這些，麻風病聽說過吧？那兒的麻風寨分爲上寨、中寨和下寨，掉眉毛的住上寨，掉手指、腳趾的住中寨，等著掉頭的就住在下寨。按照當地人的習俗，染上麻風病就要被火燒死。再說了，即便沒有染上麻風病，那兒氣候悶熱，雨水多，蚊蟲又咬，讀書都受不了，如果還要頂著烈日干勞動，苦死了！憨包纔去。”

“難道你不下去？”龍小鷹問他。

“當兵去，地點都選好了，就在昆明。”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有個能幹的父親，該到哪兒，就去哪兒吧。”

“小鷹，你會帶頭下去嗎？”有同學問。

“唉——”龍小鷹回答道，“在這個動盪的年代，只有美的地方可以讓人忘記憂愁，我們不去美的地方，又能去什麼地方？”

不遠處傳來喊聲。“快來看！這邊有展覽。”

聽說有展覽，人們立刻朝操場邊擺放木架子的地方跑去。

擠進人羣，龍小鷹馬上就被浩瀚雨林和神秘的傣族風情吸引住。

雲山霧海、大樹參天、香蕉菠蘿遍野，密林裡現出幾幢秀美的傣家竹樓。夕陽西下、小舟斜影、瀾滄江水波光粼粼，一羣勞作歸來的傣族姑娘站在江邊梳洗。峰巒起伏、膠林疊翠、層層梯田環山繞，自豪的橡膠工人站在推土機上，用雪白的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饒有興趣欣賞著一幅幅美麗圖片，又發現路邊課桌上還放著幾個透明玻璃匣子。

匣子裡的小紙片告訴大家，有三個葉片的是橡膠樹葉，頂端鋒利的三角形工具是割膠刀，像篦麻籽一樣渾身斑點的種子是橡膠籽，黃澄澄柔軟透明的小方塊是幹膠片。

“幹膠片是從橡膠籽中提煉出來的嗎？”王辰盛好奇地問。

“不是。”龍小鷹指著木架子上的一幅掛圖回答他，“看那兒，橡膠從樹皮流出來，接在碗裡，烤乾了就成了幹膠片。”

“就是噻，連這個都不懂。”李志剛驕傲地對王辰盛說道，“我看過小人書，把腳伸進裝滿膠乳的桶裡，拿出來，讓太陽把膠乳曬乾，就會變成橡膠鞋。”

“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三人回頭一看，都呆住了。

“不是這樣的。”一位身材苗條，相貌美麗的女孩指著人們圍著的地方說道，“那兒有講解，你們過去聽聽就知道啦。”

女孩拉著同伴走了，李志剛神秘兮兮地問，“知道她是誰嗎？”

“就你知道。”王辰盛回答道，“她叫夏蓮，校花呀！”

“她會下去嗎？”

“爲什麼不下去？”

“她父親是軍區司令員啊。”

“她下不下去關我們何事？”龍小鷹打斷他倆的話。“不是說有人在解說嗎，我們過去聽聽。”

來到人們圍著的地方，一個面色微黑、飽經風霜的中年漢子指著掛圖告訴大家，“把一粒小小的橡膠種籽丟進土裡，經過澆灌、芽接、定植、除草管理就可長成遮天蔽日的綠蔭大樹。六到七年後就可以產膠啦，到了那個時候，天還黑著就要起牀去割膠，要趁早晨氣溫涼爽把割好的膠乳裝進膠桶，由拖拉機儘快送往加工產。經過烤膠工的加工烘烤，最後才能得到一塊彈性十足、柔軟透明的幹膠片。”

聽了介紹才知道，西雙版納曾被國外橡膠權威視爲植膠禁區，有人將椰子殼捶絨，與肥土攪和把橡膠苗的根鬚包裹起來，從泰國把苗木運到橄欖壩才種植成功。現在國家把西雙版納列爲大力發展橡膠的重要基地，正處於建設期，急需大批有志青年投入到創業者的行列中去。

“同學們，你們想不想爲偉大祖國的橡膠事業貢獻一份力量？”中年人收住話頭問大家。

“當然想！一散會我們就要去報名。”李志剛搶著回答，馬上又猶豫地問道，“但是叔叔，割膠要等七年啊，時間是不是太長了？”

“成長是需要時間的，橡膠樹可以產膠五十年以上。”

“不是橡膠樹問題，我想說的是，橡膠園建成後我們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啊——”中年人愣了一下，摸著他的頭親切地回答道，“彆著急嘛，那兒的美麗你還沒有見到。下去後先要開荒，親手栽培第一棵橡膠樹，鋤草管理，等到它產膠時，飽經風雨的你們也已經長大成人，要準備成家嘍。那裡的傣族姑娘勤勞美麗，到了之後，你會喜歡上那個地方的。”

龍小鷹覺得這人和藹可親，問道，“叔叔，貴姓？你是那兒的工人嗎？”

“我姓羅，叫羅震江，就在你們要去的景洪農場。”

“羅叔叔，下去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景洪農場地域很廣，分佈著十多個分場和上百個生產隊，下去後你們會被分到不同的分場、不同的生產隊。要想見面也不難，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我一定會來看望你們。”

“我叫龍小鷹，你能記住嗎？”

“龍小鷹，記住了。”羅震江對大家說道，“我期盼著在版納見到你們這羣朝氣蓬勃的小戰友，那裡可是一個革命的大熔爐，也是你們鍛鍊成長的好地方。”

這個時候講臺喇叭傳來召集聲，“同學們！站在操場邊的同學們！趕快找到班級位置坐好，動員大會就要開始了。”

“快進去坐下。”羅震江對同學們說道，“你們要開會了，工作和生活的事，馬上就會向你們介紹。”

操場上密密麻麻坐滿翹首期盼的人，大夥趕快擠進人羣，見縫插針坐在地上。

隨著熱烈掌聲，一個滿面春風的年青人登上講臺。

“同學們，大家好！我代表景洪農場，歡迎你們到西南邊疆明珠——美麗的西雙版納去。那兒有著極其豐富的生物資源，有大片的熱帶雨林等著你們去開發，農墾戰士住在暖溼清新的原始密林中，夜晚伴著星星月亮入眠，清晨被林中落下的水滴聲喚醒。‘頭頂香蕉、腳踩菠蘿、摔一跤還抓把花生’就是我們邊疆生活的真實寫照……”

聽說要到那麼好的地方去，人們激動地鼓起掌來。臺上報告者情緒激昂，臺下同學們熱血沸騰，掌聲、鑼鼓聲不時響起，動員大會開得熱火朝天。

散會後，龍小鷹他們來到登記處領了畢業證，同時也就報了名。旁邊一張桌子圍滿了人，剛纔坐在臺上的軍代表被人們圍住，正笑容可掬地解答同學們提出的各種問題。

李志剛推推身邊的龍小鷹。“去問問，看我們還能回來嗎？”

龍小鷹擠進人羣搶著問道，“叔叔！叔叔！我有個簡短問題要問，我們下去要幹多久啊？”

聽到這個問題，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幹多久？我的孩子也問過這個問題，答案是一輩子，百鍊成鋼！”軍代表堅定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鋼也要出爐呀，你看我們有出爐的機會嗎？”

“出爐嗎？我看是沒有了。自打建國以來下去了多少批知青，到農場的也有，從來就沒聽說過‘出爐’這個說法。不過如果你表現得好呢，也許可以回到省城來交流下鄉經驗，就像剛纔給你們做報告的那位同志。廣闊天地、大有作爲！小夥子，還猶疑什麼？”

“怕時間長了父母不放心。”

“你們從小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沒有過過艱苦生活，只有交給貧下中農，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與牛糞打交道才能鍛鍊成長。”軍隊代表提高嗓門對大家說道，“同學們也許還不知道，國家經濟建設正處於發展時期，很多行業都需要天然橡膠，戰鬥機起飛降落、交通運輸、同學們腳下穿的膠鞋，都要用到天然橡膠。作爲重要戰略物資，西方對我國實行全面封鎖和禁運，天然橡膠就像金子一樣貴重。中央果斷作出一定要建立我國自己的橡膠生產基地戰略決策，西雙版納就成了國家重點建設的第二個橡膠基地。你們下去，乾的是一件意義非常重大的大事，打破帝國主義封鎖，爲祖國和人民多種爭氣膠，同學們有這個決心嗎？”

“有！謝謝叔叔。”

聽了軍代表的話，龍小鷹爲能投身到這一偉大事業中去而感到自豪，暗下決心，到農場後要刻苦鍛鍊、勤奮工作，爲祖國的橡膠事業盡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