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然知曉,在拜倫大皇帝的御前,有一個名爲血騎士的特別行動部門,它的職責是保障皇室安全、對抗國家中涉及到神秘力量的不安因素、以及剿滅那些嚴重影響到治安的超自然瘋子。
庫珀親王目前接管了特別行動隊的指揮權,而且集合了警方、海軍、陸戰火槍營力量,佈下天羅地網,整個黃金角海灣表面上恢復了平靜,但暗下潮流涌動,帝國儲君的下落卻沒有半點可靠的消息,親王顏面無存,這不但關乎到個人的榮譽,還牽連到整個國家的臉面。
整整兩個月過去了,親王覺得自己像只在大霧中爬行的蝸牛,行動緩慢且辨識不出方向,苦思冥想找不到更妥善的對策。
大陸屈指可數的強國,卻對區區一個狡猾的綁匪毫無辦法?其它國家駐拜倫大使館的使節紛紛拜訪,表達慰問,但親王能感受到,那些人在隱藏在神情後的嗤笑。
特別是皇帝陛下,催促的信箋一封比一封急,在最新的密函中,甚至憤怒地叱喝道,“要人,朕給你;要權,朕也絲毫不吝嗇,可結果呢?難道非得朕御駕親臨黃金角海灣,纔有機會救出朕的皇子,帝國的繼承人麼?”
親王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他深知指揮下屬的藝術,如果上司驚慌失措,那麼部下更加束手無策,所以親王表面上裝得胸有成竹,將焦急隱瞞在心底。
同時他也極端狐疑,能逃過如此搜索的匪徒,怎可能是簡單的角色,絕不會是普通的黑幫或者瘋子所爲,如果敵人沒掌握著莫大的力量,早應該落入法網。
“莫非是……金雀花?”庫珀親王不止一次地冒出這個念頭,儲君下落不明,按最大受益人既爲主使者的推斷,萬一御座上的那位也出現什麼意外,能在政治上獲取最大好處的對象,只能是這個權勢滔天,幾欲和皇室相庭抗爭的家族。
但又不像,金雀花一直是穩紮穩打地慢慢將權柄握在手中,議會席位、政治聯姻、各層官僚的安插和拉攏,他們總幹得在禮法上毫無破綻,靠恐怖手段行事只能說是個奇招,風險性太大。
暴力、暗殺、綁架,唯有弱勢的一方,企圖翻盤時纔會冒險一試,就算事成,信譽和名聲也全完了。
政治永遠是戴著面具,貌似風度翩翩的僞君子,當你非要脫下面具,露出赤裸裸的骯髒時,也等於將自己排斥出了政治體系之外,成爲公敵。
萊因施曼家族那位陰險老練的大公爵沒必要用這種手腕,金雀花之所以強勢,是依賴於皇室和貴族階級間難以調和的矛盾,如果他們真幼稚到用謀逆的方式來取得最高的權柄,拜倫上下沒一個人會站到弒君者的那邊。
如今能壓制住大貴族野心的皇帝已年老體衰,繼承人公認的個性軟弱,儲妃更是金雀花家出身的女人,至少在表面上的形式,萊因施曼已經一步步接近權利的最頂峰。
“不可能是他們,這等於已經在急流之上建起了安全的橋樑,攀爬者卻非要游過去,不符合常理。”庫珀親王聳聳肩,說實話,他恨不得能找出線索,鐵證如山的證實這幾月來的混亂,都是金雀花家族謀逆的陰謀,皇室就能趁機打掃掉眼中釘肉中刺。
他把思緒轉過來,與其臆想那些不現實的事兒,還不如將精力放到眼前。
辦公室通往走廊的門嘎地響了,一位僚幕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他手中握著一封拆開的信箋,“閣下,您應該看看這個。”
親王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大概是密探新出爐的情報,這段時間他已看得太多,安全廳的探子們都是羣豬玀,總呈上一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既無能又令人沮喪。
“我掌握著關乎儲君下落,以及幕後黑手的線索,並忠誠於皇室,事態急迫,我只相信最高負責人的承諾。
如願意合作,請將市政府大樓三樓最右側的辦公室窗簾,換成黃色,我看到回覆後會進一步與你們聯繫。
請務必記住,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此事如泄露,我會單方面取消後續聯絡。順致敬意。”
內容全是由報紙上剪裁下來的鉛字拼湊而成,信封上的字跡歪歪斜斜,似乎是用左手書寫的。
落款是傑克(Jack),在拜倫語中這個單詞也有“豺狼”的涵義,作爲人名非常普通,顯然是個化名。
親王毫無表情地敲著桌面,將這頗具神秘感的信反覆讀了幾遍,他詢問,“知道是誰送來的麼?”
“我已查詢過處理日常信箋和文書的部門,是混在一堆普通書信中寄進來的。”
“哦,有幾個人看過這封信?”
“除了閣下與我,還有文書部門的一個辦事員。”
“警告那個辦事員,絕不能朝外界吐露半個字。”親王吩咐,“還有,換掉三樓那間辦公室的簾子,我們得給這位豺狼先生一個友善的答覆。”
“也可能是個小丑似地玩笑。”僚幕提醒著,“我們不能相信一個藏頭露尾的人。”
親王也清楚,但他不能讓屬下得知,自己目前已陷入困境,現在有了根稻草飄到了面前,哪怕來歷不明,他也得試試。
……
費都在初秋的氣候一直爲人詬病,連綿的陰雨經常讓市民們連著一週瞧不到陽光,車輪飛濺出的泥漿,身穿油布雨衣,行履匆匆的人羣,還有宛若冬季時分的寒氣。
豺狼先生坐在一家咖啡廳靠著窗戶的桌旁,抿著蒸汽騰騰的現磨黑咖啡,他瞇著眼,用手掌擦了擦因室內的溫度而結滿霧的玻璃窗,朝遠處眺望。
隔著條主幹道和一座廣場的某棟大型建築,就是市政府大樓,費都的政治核心。
他瞟見了大樓的三樓右側,懸綴著一抹黃色,輕輕點了點頭,喚來服務員,結賬離去。
親王預料到神秘的寄信人會出現在附近,早已派出了十幾名便衣探子,他們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企圖辨別出任何行蹤可疑的傢伙。
有個密探瞥見不遠處咖啡廳的門開了,一位拄著包銀箔柺杖,頭髮斑白的老紳士站在門廳的遮雨棚下,正費力地打開傘,“噢,這糟糕的天氣,我也想去喝杯熱的。”探員在心裡嘀咕著,然後繼續尋找著也不知是否存在的對象。
※※※※
傲慢而聰明的女人,總以爲自己能看透一切,性格上的缺陷讓她得意洋洋,卻遺落了潛伏在虛假背後的真相。福蘭·弗萊爾走進大門時想。冷雨連成細細的絲線,正從陰沉的夜幕垂落,小徑兩側的花草膽怯似地顫抖,灌木葉片上積累的雨水越來越多,經常將整條枝葉猛地朝下一壓,隨即彈濺起無數水珠。
福蘭摘下手套,脫掉溼漉漉的禮帽和外套,扔給迎接上前的黛麗安。
灌滿水的衣服重得像塊鐵,黛麗安卻輕盈地接住,彷彿扔過來的是輕柔的綢緞。
“這姑娘果然受過體質上的訓練。”福蘭暗忖著朝裡走,從身上淌落的水,滴答地將鋪在門廳的紅毯子染溼,光滑的地板上也留下一行行水形成的腳印。
因爲要暗中安排妻子和卓爾法·隆奇,他比儲妃晚三天回到黑天鵝城堡。
小女僕娟麗的臉上掛著天真無邪地淺笑,熱情地問候道,“主人,因爲不知您今天會歸來,沒額外準備晚膳,我馬上讓廚房去做。”
“不需要那麼麻煩,如果有剩下的菜,隨便熱點就成。”福蘭回答,他又冷又餓,在大雨中騎馬奔馳了幾個小時,可不是件舒適的體驗。
殘羮剩餚只是名義上的說辭,事實上十分鐘後襬在福蘭面前的草菇燉鱘魚、煎蛋餅、熱氣騰騰的蛤蜊雜燴湯鮮美極了,黛麗安站在男人身側,正拿著餐刀,朝著麪包片上抹黃油,姑娘細心地叮囑,“熱水已經燙好了,殿下讓我轉告給主人,她要見您,您梳洗完,可以直接去書房。”
福蘭點點頭,他用過餐後,在浴池裡泡了一刻鐘,從裡至外都暖洋洋的,將寒冷和潮溼帶來的疲倦一掃而空。
浴池門口的衣架上已經掛好乾淨的衣服,內衣在暖爐上烘烤過,不會讓冰冷的布料直接刺激到赤裸的肌膚。
“她的性格真奇怪。”福蘭皺了下眉頭,他看不透黛麗安,光憑表現,這姑娘絕對是第一流的女僕,細心周到,惟有王侯家才訓練得出,可福蘭相信,她在佩姬的心目中不止是個傭人和普通的間諜。
在儲妃和他離開黑天鵝堡的時間裡,所有暗中的事務都由黛麗安聯絡安排,掌控大局。
這個穿著黑色的蕾絲傭人服,口袋裡永遠裝著針線包的姑娘,簡直就是佩姬麾下的情報頭子,至少也是儲妃私人勢力中非常重要的一分子。
但黛麗安似乎很熱衷於家政,將兢兢業業的模範女僕,和通常印象裡隱蔽於黑暗,陰險無情的特務頭子,這兩種形象重疊起來,給福蘭一種奇特的感受。
他整理了下衣服,套上靴子,拿起傘,將對黛麗安的猜疑暫且拋離腦後,沿著路朝主樓走去。
佩姬喜歡將自己的居所佈置得更有私人氛圍,保障安全的火槍營全都駐守在城堡外圍,呈現一種外緊內鬆的格局,福蘭在宅子裡只瞧見幾位忙碌的僕從,他詢問了幾句,確定儲妃仍在書房後,順著盤旋的樓梯走上二樓。
他輕輕敲了敲房間虛掩的門,沒有迴應,儲妃不是個在私人場合也講究繁瑣禮儀的姑娘,於是福蘭便直接推門入內。
此間的主人蜷縮在壁爐前的沙發上,背朝著門廊,只露出頭髮,彷彿沒聽到有人進來,“殿下?”福蘭疑惑地問道,等待了數秒鐘後,他聳聳肩,佩姬似乎睡著了。
他放緩步伐,慢慢走過去。
大小姐穿著樸素寬鬆的襯衫,雙腳交疊在深陷在印花布罩的沙發裡,兩隻手環抱於胸前,略帶捲曲的秀髮凌亂地披散在窄小的雙肩,一本攤開的書靜靜躺在手肘處。壁爐裡火燃得正旺,火橘紅的光映耀在姑娘白皙的臉上,因爲濃濃暖意,雙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垂闃眼睫,濃密的睫毛似乎在輕輕抖動。
福蘭悄然坐在側邊的沙發上,歪著頭,一隻手拄在臉側,用帶著審視的目光,凝視著姑娘,看著這生命中揮之不去的孽緣,他想從她臉上瞥到罪惡醜陋的陰魂。
佩姬活動起來有種生機勃勃的颯爽,眉宇間蘊涵著力和鐵,她安靜地睡著時,面部的線條卻柔和了許多,甚至帶著半分意想不到的溫順,肌膚白得透明,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瞧,光看看,這軀體也只不過是個小女人,這神情顯得人畜無害,但那腦殼裡的東西卻惡毒,當那罪孽的腦漿活躍起來時,她只是個冷酷致命的魔鬼。”福蘭想。
“你毀了我,我便照著償還。”他幽黑的眼睛有著躁動的電流,陰鬱的鬼火。
在他的人生中,這女人佔據了無比重要的地位,就如他的妻子一般,但安玫是美和溫暖的光,她卻是惡和冷的陰影。
室內一陣死寂,惟有壁爐中不時發出的“噼啪”悶響,男人朝前傾著身子,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姑娘粘在頰側的幾綹髮絲輕輕挑開,想將這張臉看得更清更透徹。
“你在幹什麼?”福蘭望見大小姐瞇著眼,正巧從夢鄉中返回。
兩人面面相覷,福蘭來不及收回自己的手,姑娘已感受到肌膚觸碰所帶來的溫度。
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未免輕率和魯莽,而且給人逮個正著。
這種動作讓人看上去十分曖昧,特別對象地位尊貴,光憑這點,就能讓他遭遇大麻煩。
“你多久沒和女人上牀了?”佩姬捂著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依然斜靠在墊子上,眼眸饒有興趣地打量過來,“憋得對我產生了慾望?是否我仍沒醒過來,你就會繼續下去,嘴脣、脖頸、胸脯……”她用手指虛撫著自己身姿的輪廓,言辭的內容挑逗,語調卻是淡淡的。
“請寬恕我方纔的冒昧。”福蘭淡漠有禮地回答,“你可以理解爲,紳士對淑女應有的愛護。”
“寬恕?如果按東方的法律,冒犯女主君,至少也是宮刑,那是種巧妙的閹割,讓人活著的同時,奪走他男性的自尊。”“這裡不是東方,你也並非我的主人,請不要將友誼和奴從混爲一談。”
“大膽,你倒像條偷吃了雞,抹乾嘴後卻絕不承認的狐貍。”
“請別說得,我彷彿和您偷過情一般。”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對談朝著離譜的方向發展。
佩姬將手肘擱在扶手上,目光炯炯地盯著福蘭,她突然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逕自站到男人面前,用指端頂著下巴,似乎思索著什麼,然後姑娘彈了個響指,“好吧,那我們來考證下偷情這個詞的正確涵義。”
福蘭是個極具想象力的男人,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和佩姬間,會發生這一幕纏綿繾綣的場景。
拜倫的儲妃此刻正坐在他的膝蓋上,環著他的脖子,用力將他的頭扳正,將雙脣壓向他,溫暖潮溼的舌尖循著男人的嘴脣,舔了舔後,頂開他的牙齒,像條泥鰍般逐漸深入,鼻息吹拂著男人的脖梗與耳朵,空氣中迴盪著輕顫的呼吸聲。
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薄荷香,她的舌頭笨拙又好奇。
這個吻只持續了不到十秒,佩姬用手掌襯著男人的胸膛,從他身上爬了下來,平靜地描敘著,“唾液間的交流挺讓人噁心,猴子們就喜歡耍這種把戲?按書上寫的,吻能讓心跳不自然地加速,能讓腿發軟,能產生髮燒般地恍惚,我原以爲應該更愉悅些,卻沒想到無趣極了。”
她還問福蘭,“你也這麼覺得吧,因爲我沒感到你的堅挺。”
福蘭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他不清楚姑娘爲何會幹這種不符合理性的事兒。
在他開口前,大小姐揮揮手,“別放在心上,就當是個玩笑。”她趾高氣揚地指著門,“好啦,伯騎士閣下,你是個幸運兒,吻了王妃卻不用負擔任何懲罰。”
……
當黛麗安悄悄溜到書房時,佩姬正撫摸著自己的紅脣,略微有著腫脹,她嘀咕著嘴脣這器官還真是嬌弱,朝著情報頭子問道,“那男人有什麼反應?”
“板著臉,緊鎖眉頭。”黛麗安回答,“請恕我多嘴,殿下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至少找個英俊點的。”
“強壯,聰明,已經足夠了,而且,這只是個備用的計劃,目前的局勢還沒走到這步,我只是預先排演一遍過程。”佩姬說,“萬事都得按最壞的方向打算,如果朱利爾斯真出了意外,我必須得有個孩子。”
她煩惱地擰擰頭髮,“黃瓜或手指都能解決處女的身份,卻製造不了孩子,到頭來,只能依靠個能掌握得住,又不會引起我太多反感的男人。”
“我還以爲殿下對那個大個子,真的有了愛意。”
“愛?”大小姐輕嘆一聲,“那個人死後,我還不曾期待過任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