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謹慎地保守著自己的秘密。”福蘭將目光投向勞薇塔,“特別對一位需要長期服藥來穩(wěn)定精神情緒的大人物而言,他的這份小秘密被旁人發(fā)覺時,無疑是種災難。”
“儲君夫婦雖然在費都的行蹤非常私隱,但整個蜜月旅行期間,他們遊歷過許多城市,所以我能弄到一份模糊的隨行人員名單,其中包括一個名叫蒂安的御醫(yī),但這人在不久前死了,屬於自殺。”
“我們發(fā)現(xiàn)王儲有心理上的疾病,而他的私人大夫卻正巧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這其中未免有些蹊蹺。”
這番對話發(fā)生在黑王號上,陰謀的主角是福蘭·弗萊爾和他忠誠的助手兼情人勞薇塔·懷特邁恩,他們正坐在船艙的銅製舷窗前品著下午茶,最純正的東方綠茶,並非那種普通發(fā)褐的茶磚。
福蘭抿了口茶,“也許,拜倫的儲君殿下,需要一位新醫(yī)生,而他的疾患,又導致他得在暗中尋找,所以想接近仇家,他反而能幫忙掩蓋掉我們的行蹤和目的。”
……
五月二號的晚上,滿月懸綴天穹,繁星閃爍,淡淡的雲(yún)像層輕紗薄幔,夜空呈現(xiàn)一種美妙的暗紫色,溫度怡人。
寶鑽大街七十七號,是費都最有口碑的館子之一,它臨街的餐桌旁堆砌著純樹脂玻璃製成的窗牆,而且貼有一種奇妙的薄膜,能讓餐廳裡的顧客,清晰地看到外面,而過路的行人,只能望見自己的影子。
所有的座椅都是長毛絨鋪面,牆壁鑲飾著琺瑯漆的黃銅木,昏暗的光從牆上的燈臺傾灑下來。侍者穿著灰白色的制服,託著盤子輕巧地在過道間走來走去。顯得既有情調(diào),而且格局不凡。
諸位能回憶起,五年前,佩姬經(jīng)常邀請福蘭來這家館子用餐,它的口味也很受大小姐的歡迎,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佩姬包下了靠窗牆最後面的那張桌子,當成專座,隔三差五就來品嚐一番美味。
既然儲妃殿下來故地重遊,曾和她在費都“親密相處”過的福蘭,用各種理由,在佩姬昔日經(jīng)常光顧的場所,都留下了眼線。
幾天前,餐廳的大堂經(jīng)理遇到了一件並不常見的事,某位模樣陌生,顯然不是熟客的人,對他說道,“如果有人也來訂這張餐桌時,你馬上告訴我,聯(lián)繫的信箱寫在條子裡,請別耽誤。”客人說,“我有位失去聯(lián)絡地址的老朋友,曾經(jīng)也喜歡這張桌子,雖然知道機會渺茫,但還是姑且一試,希望能遇見。”
大堂經(jīng)理本覺得奇怪,有些猶豫,但聽了解釋,恍然大悟。
更何況他口袋裡還多了幾張大面額的鈔票。
在有規(guī)模的高級餐廳,這種事兒是不符合規(guī)矩的,“我不說出去,又有誰能知道呢?”經(jīng)理私下數(shù)著票子想。
所以今天早晨,一位很有些氣派的中年人,走進館子,要求替主人訂那張位置時,他便寫了張便籤投進了約定好的私人信箱中。
當晚抵達餐館,出示預約條的,卻是另兩位客人,一男一女,乘坐著相當令人讚美的馬車而來,一眼看上去就是名流望族,男人高大英俊,藍眼睛裡充滿才氣,像個藝術家,女人穿著低領綢襯衫套裝,佩戴著昂貴內(nèi)涵的珠寶,典型的貴族名媛。
他們的隨從曾要求是否清場,但那位小姐在服務員的回答前,就說道,“不用,這樣纔有氣氛。”
當時服務員還想,好大的口氣,居然要求本餐廳清場,趕走所有客人,只爲他們服務。
她不知道,這兩位貴客,的確有這份資格。
王儲夫婦便裝蒞臨。
這時候福蘭和勞薇塔正坐在鄰桌,品嚐著一份豐盛的佳餚,兩人都化過裝,顯得比實際年齡要更蒼老穩(wěn)重一些。
他倆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始攀談,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旁邊的人能聽見。
“弗伊德教授?”勞薇塔問,“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你方纔說他出版過書?難道是葡荷的某位作家抑或詩人?”
笑聲,“他正是貴國人,當然,非醫(yī)生的外行,的確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精神病方面的大師,撰寫過《心理解構》等十來本經(jīng)典著作,在葡荷的心理學界也擁有極高的聲譽。”
“原來閣下是一名精神病大夫。”勞薇塔故作驚訝地嚷嚷,“我得說,你們這樣的職業(yè),總讓人覺得很神秘,像個巫師。”
周圍的顧客因突然的尖叫而感到不滿,姑娘歉意地朝四周笑了笑。她望向窗牆那邊時,窺見佩姬正滿意地享用著一盤燉羊眼,而朱利爾斯,卻已經(jīng)暗中留意了過來。
交談仍在繼續(xù)。
“心理學的確是門晦澀繁複的新興醫(yī)學,要知道,在更早的時期,人們對精神病心懷恐懼,認爲是被從深淵爬出來的魔鬼控制,於是迷信地用火燒等殘酷的手法治療,所以,由弗伊德教授偉大的構想開始,醫(yī)生們不但治癒著病人的身體,也拯救著他們的精神和大腦。”
“那您應該有許多成功的經(jīng)驗吧。”
“當然,在葡荷的醫(yī)院,我發(fā)明了一種完美的新療法,曾成功地治癒過至少二十位患者。”
“噢,您是來拜倫開私人診所的?”
“不,我只是個遊客,醫(yī)生也需要放鬆。”福蘭說著,放下手中的銀叉,“抱歉,我去下輿洗間。”
朱利爾斯正爲自己的困境感到苦惱,他瞟著福蘭的背影,裝著隨意的樣子站起來,“我去隔壁的吸菸區(qū),抽支菸。”
“我不記得你有很大的煙癮。”佩姬說。
“好吧,什麼也瞞不過你,我害怕你的食物,羊眼球讓我的胃挺不舒服。”
幾名皇家侍衛(wèi)跟了上去,剛離開妻子的視野,朱利爾斯對自己信賴的隨從低聲說,“你去輿洗間,向坐在鄰座的那位先生,詢問清楚聯(lián)繫方式。我很樂意結識些新朋友。”
“殿下,這不符合您的身份。”
“沒什麼,我在費都本就是微服私訪。”
……
侍衛(wèi)很順利地要到一張銀灰色,做工精緻的名片,朱利爾斯讀著上面的字,是葡荷語,他懂得這門語言,“沃德,心理學教授,就職於裡格瑞拉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
名片後有一串流暢的拜倫文,新寫上去的,是教授目前在費都落腳的地方。
……
離開餐館時,福蘭對勞薇塔說,“不出意外,他會在最近幾天拜訪我。”
……
對朱利爾斯來說,他最近正參與到了一場倒黴的人生悲喜劇當中。
悲傷:他謀殺了一個人,正受著道德上的譴責和良知的折磨。
困惑:雖然幽靈循循善誘說,醫(yī)生是要出賣他的秘密,但皇太子事後冷靜地思索,他當時太沖動了,那惡劣的情緒波動總在心底蠢蠢欲動。
災難:他經(jīng)常服用的,能安撫情緒的藥,涉及到異常繁複的調(diào)配過程,他有藥方,但眼前無人可以配製,如果回到坦丁,宮廷法師和那些見識多廣的御醫(yī),也許能成功的調(diào)配,但也能由此分析出他的病癥,這可瞞不過父親。
小小的幸運:他發(fā)現(xiàn)了一名蒂安大夫的同行,簡直是天賜的恩寵。一個只是來旅遊參觀,即將離開拜倫的葡荷籍精神病大夫,無疑是能保守住秘密的好人選。
坦丁安全廳駐費都分處的情報官們,迅速地調(diào)來入境記錄,的確有一名叫沃德,職業(yè)是醫(yī)生的葡荷人,半周前持真實無誤的簽證,來到費都。
這一切都是在極爲私密的情況下進來的,參與的調(diào)查員守口如瓶。
朱利爾斯坐不住了,他認爲這是他想向這位大夫?qū)で髱椭囋嚹欠N“新療法”。
沒人能比朱利爾斯更渴望成爲一個完全健康的好男人、好丈夫。
皇家侍衛(wèi)和安全專家,並不同意儲君殿下,在沒有完善保障的情況下,離開別墅。
但他們只能建議而不能強行阻攔。
“我沒來過費都,只是想好好看看。先生們,請別把我當成籠子中的動物,也把外面當成恐怖的野生叢林。”朱利爾斯堅持。
他起初本想一個人前去拜訪,免得自己患病的秘密被身邊人得知。這顯然不可能,忠誠的侍衛(wèi)們寧可死,也不願主人出意外。
最後皇太子妥協(xié)了,他帶了兩名護衛(wèi),這也是整個蜜月期間,保障王儲夫婦安全最核心的力量。
他們都是坦丁安全廳最神秘的組織:血騎士的重要成員。
“有兩位龍脈大師的保護,殿下應當能安全無憂。”侍衛(wèi)們想,勉強遵從了皇太子的命令。
……
瀆神者的意志在石頭中煩躁不安,它視朱利爾斯的幸運爲自己的黴頭。
“該死,心理學?這異端的學派幾時流行起來了?”瀆神者陰險地想,“好吧,也許我能利用這次機會,讓已在手心裡的魂靈載體,更加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