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給了錢,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隔壁傳來男人粗魯?shù)呐叵驼粕磕樀摹芭九尽甭暎€有姑娘掙扎的對罵,鬧得嘈雜極了,讓人不得安寧。
佩姬將布團塞進耳朵裡,捲起褲腿,把腳浸入熱水,人的適應力真的很強,幾天前,她享受著奢華的大浴缸和撒滿玫瑰花瓣,摻入牛乳的山泉水時,還挑剔著水裡的牛乳比例不對,現(xiàn)在,拿一盆熱水燙燙腳,已讓她覺得舒適解乏。
霧騰騰的水汽從腳脖子處朝上彌散,她瞇起眼,感受著在熱力的按摩下,痠痛的腿慢慢地舒緩,逐漸又陷入了沉思。
爲什麼朱利爾斯沒死?她發(fā)誓那槍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射入了心臟,何等的超自然力量介入了這件事?綁匪頭子究竟是誰?似乎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但她想不起來仇家中有這麼一個神秘人。
總之,敵人成功了,但只是暫且,除非死神降臨,將她帶入地府的那刻,佩姬就不會認輸,她的精神比任何男人都頑固堅強,像塊連猛火都無法鍛造融化的鐵。
想著想著,落難的大小姐的眼皮慢慢地合上。
門被狠狠關(guān)上的聲音,姑娘憤憤不平地咒罵,以及隨後悄悄響起的嗚咽抽泣。
“煩死了。”佩姬暗暗唾罵,將隔音的布團壓緊,帶著倦意沉入夢鄉(xiāng)。
……
她在黑暗中奔跑。
可怕的黑暗,完全認不清楚路,彷彿隨時會一腳踏空,跌入黑魃魃不知底的深淵,肉眼看不見的鬼魂在嘶嚎、嘲弄和大笑。
“請懺悔!”聲音飄揚著,起初尚能辨識出傳來的方向,很快,那人聲越來越高昂,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如無形的大網(wǎng),包住她裹牢她。
它們合奏著,吶喊著,歌唱著,“快跪下!快贖罪!你這在貪慾中孕育出的,身體裡流淌著歹毒的冷血的罪人,請懺悔!”
“絕不!”她停下奔走的步伐,高聲迴應,“我從不爲做過的事後悔,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審判,哪怕他是神靈在凡世的化身!”
……
陽光竄入髒兮兮的房間時,佩姬恍惚地從噩夢中醒來,一時間覺得腦子裡亂糟糟,有一股股抽搐似的痛楚。
腿腳發(fā)涼,幾乎麻木,不知何時,木盆被一腳踢翻,水流了滿地,讓地板陰潮潮的。
“居然在泡腳時睡著了。”她光著腳丫子快步走到牆角,從釘在門後的鏽衣架上取過來條不知多久沒拿蒸汽燙過,硬得如紙板的毛巾,胡亂擦乾淨腳。
佩姬套上長襪,地攤上買的劣質(zhì)貨,五塊錢一打,粗亞麻的布料蹭得嫩膚髮癢,鞋子也不夠合腳,小指頭被擠得生疼,不過她早就不在乎了,假如連這點微不足道的遭罪都無法忍耐,何談從低谷重新崛起?
“黛麗安,還在睡?”她問道。
微弱的喘息和零亂的囈語。
小女傭的額頭熱得燙手,傷口的顏色發(fā)黑化膿,人陷入了昏迷,可能還有內(nèi)出血。
在逃離石窟時,軍人們顯然得到了可以開火的授權(quán),黛麗安爲了保護她,捱了幾槍,最嚴重的傷勢在肩胛,從前至後貫穿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大口子。
沒有藥物,只有草率的包紮,也得不到妥善的治療和休息,如果不是受過武僧訓練的堅韌體質(zhì),普通人的肉體早就徹底崩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需要消炎藥和鎮(zhèn)痛劑。”佩姬決定。
不過大小姐面臨著一個尷尬的麻煩,那便是她沒錢。
這很可笑,但對一位曾身處於拜倫貴族階級最頂端的尊貴女士而言,口袋裡塞著一把票子,實在是種毫無風度的舉止。
攜帶錢包、支票簿和購物後的付賬,是屬於隨侍僕傭們的職責。
裝著贖款的提箱落在了洞穴中,銀行的戶頭裡有筆款子,不過佩姬不能去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那些帳戶呢,此刻唯一能套現(xiàn)的,只剩下一對耳環(huán)和結(jié)婚戒指。
這些首飾價值百萬,均由名師精心打造,款式獨一無二,能讓見識最廣的珠寶商心魂爲之所動,可正是因爲太珍貴太顯眼了,一旦流入市面,探子們就會順藤摸瓜地追查過來。
出於皇室的顏面,通緝是在極度私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親王的情報網(wǎng)得到線索,派遣追兵而來,必定會有時間差,那時她早就遠走高飛。
只要她忠誠的僕人能儘快康復,冒點險也值得。
佩姬將目光投向隔著臨間的牆壁,之前她已經(jīng)打聽過,小鎮(zhèn)沒有珠寶行,但在律法的夾縫中,永遠存在著一種蟑螂般無處不在的行當:銷贓業(yè),據(jù)說贓物商人個個膽大妄爲,只要你敢賣,他們就敢買。
她決定去拜訪那位只聽過聲音,從未會過面的鄰居。
妓女雖然骯髒下賤,卻無疑是地頭上消息最靈通的職業(yè)。
大小姐曾在旁人的交談中,聽到過對方叫什麼,沒記錯的話,好像叫露絲,真是個沒品味的名字。
……
正值早餐時間,一羣穿著髒襯衫的苦力漢子們端著盤子,聚集在樓梯的轉(zhuǎn)角,一邊嚼著豆子餡的烙餅,一邊嚷著快點吃,貨行要開工了,讓踩上去便咯咯響的公寓窄走廊擁擠不堪。
見到佩姬出門,他們紛紛吹著響亮的口哨,嬉笑著,擠眉弄眼。
“嘿,姑娘,我們晚上收工後,要一道出去樂樂麼?酒錢我出。”有人喊,惹來一陣鬨笑。
對這位一週前入住廉價公寓的姑娘,所有人都很好奇,簡單粗俗的衣裳掩飾不住她的美麗,她總是昂著頭,走路步伐穩(wěn)定有力,瞅人時眼神明亮,說話帶著種命令人使喚人的味道,沒有一點村婦通有的羞澀和小心翼翼,完全不像她在租房時描敘的:帶著妹妹剛從偏僻的鄉(xiāng)下出來,準備尋訪發(fā)跡的遠房親戚,可惜妹妹途中生了病,只好臨時在鎮(zhèn)裡落腳。
漢子們沒什麼文化,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她和他們,並非隸屬於同一個階級的人。
一朵野辣辣的玫瑰,遠遠看著就覺得扎人,他們私下議論。
“我遲早會拔了你們的舌頭!”佩姬冷冰冰地想著,內(nèi)心的騷動並沒有在她臉上顯露,她保持著平靜,在男人們跟隨的目光下,敲了臨間的門。
隔了幾分鐘,裡面才傳來窸窣的響動和口吻不快的叱喝,“幹,晚上再來找老孃,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
“露絲小姐,我找你有點兒事。”佩姬回答,用力扣著門板。
門開了,一位姑娘把頭探了出來,這是個正值妙齡的女人,穿著蓬鬆的舊裙子,膚色泛褐,眼皮腫脹,仍帶著惺忪的睡意,不懂得化妝,濃妝豔抹得失去了青春的美,左邊臉頰有塊淤青,顯然是昨夜客人留下的印記。她上下打量著佩姬,“你是誰?想幹那事?我還沒接待過女客呢,如果付雙倍,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佩姬直直走進去,房裡臭氣熏天,殘留著體液交流後的味道,骯髒的內(nèi)衣褲拋得滿屋都是,露絲聳聳肩,打了個哈欠,合上門,“抱歉,我通常不在早餐接客,給我兩分鐘收拾下牀。”
她說著就開始整理牀鋪,嘀咕,“兩個女人幹那事,我聽過,卻沒做過,該怎麼來纔好呢?舌頭還是手指?”
“我對和母……姑娘交配沒興趣。”因爲有求於人,佩姬忍住沒講出母猴子的字眼,“我有點東西想賣。”
“你講話挺逗。交配?這詞真稀罕。”露絲停下手,歪著頭,“而且,老孃這不是回收鋪,你是來找麻煩的?”她的眼睛開始搜索武器,在凳子和衣架之間挑選,妓女也是講地盤的,她認爲這個怪女人是新來鎮(zhèn)上的流鶯,想尋自己的茬。
“姿色是比老孃漂亮點,但老孃也不是好惹的!”露絲想,把鐵衣架握到手裡,只要對方再上前一步,就狠狠抽她。
“我有點軟貨,並且正缺錢。”佩姬說,擡起手顯示自個沒敵意,“但不清楚該找誰出手。”
大小姐在司法廳幹過,稍微瞭解點黑話。
“軟貨?”露絲看著她,“原來你做過金手指,但爲什麼找我?”
“因爲我正巧住在你隔壁。”
露絲笑了,癟癟嘴,“你就是那朵玫瑰呀,這幾天公寓的男人們都在談你,幸好你和我不是同行,否則生意都得被搶光。”
玫瑰?噁心的稱號,佩姬暗暗顰眉,她決定結(jié)束這場對話,“5%的傭金,只要你找到花得起錢的收購者。”
出門時,苦力們都散了,比起滿足好奇心,還是努力做工填滿肚子更實際,只有個曬得黑黑的壯小夥子留在樓梯口,他急步走過來,擋住大小姐的路,低聲詢問,“爲什麼去找露絲?”
佩姬莫名其妙,“關(guān)你什麼事?”
“你妹妹看病缺錢?所以你找露絲,想入行?”小夥子勸解,“看得出你是個好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不是挺好麼?”
什麼時候我淪落到被只猴子教育?佩姬氣壞了,“滾。”
在回到房間後,她仍聽到那人喊,“真缺錢,我找弟兄們幫你湊湊,對了,我叫肖治……”
這棟骯髒的公寓,這羣卑下無聊的猴子,佩姬咬著牙,覺得連空氣都開始污穢了。
※※※※
鎮(zhèn)裡最財大氣粗的銷贓人,正在珠寶鑑定師特製的放大鏡下,聚精會神地觀察著那枚戒指。
他止不住激動,天,最完美的九克拉紅玉,最傑出的大師工藝,光憑鑲著一圈鋼鑽的秘銀戒座,就能買下半條街!
商人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凝視著佩姬,他原以爲是樁小生意,可想不到,這個穿著簡樸的女人,能拿出想象不到的珍寶。
“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夠擁有的。”商人暗忖,不過按道上的規(guī)矩,銷贓人不能詢問客人的身份,和貨物的來源。
他的內(nèi)心掙扎著,警惕的頭腦在勸告他別惹上什麼麻煩,但這枚能賺大錢的戒指,已然鉤住了他的心神。
“你……打算要多少錢?”商人吞吞吐吐地問道,並裝著挑剔的模樣搖搖頭,“瞧,戒圈內(nèi)側(cè)有處磨損,它的價值就少了一大截。”
當然會有磨損,爲了能出手,佩姬用小刀將雕琢在戒圈上的皇室徽紋給擦掉了。
“一萬,要現(xiàn)款。”她回覆。
“……一萬?!”商人差點尖叫,還在猶豫不決的思緒立即拋到了九霄雲(yún)外,這下他可發(fā)了!
作爲中介人的露絲睜大眼睛,那戒指的貴重,連她這種外行都清楚,至少值十萬!不,也許更多!
“開價太低了。”露絲偷偷拉拉佩姬的袖子。
“我需要錢。”大小姐沒有理會,望著商人,“要麼你馬上掏錢,要麼我另尋買家。”
銷贓人露出最專業(yè)的笑容,“成交,這是筆合算的買賣,它的確只值一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