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洛沒有注意到自己把山治的事情忘光了，此刻他腦袋裡半點兒和他有關的念頭都沒有，他的每一個腦細胞都在爲戰況而活躍著，說實話，卓洛有些焦躁，非常的焦躁，越來越焦躁……

因爲他不能親自到戰場上去。

他是聯野總參謀長，他不能親自到戰場上去，因爲就像山治說過的，他是決策者。和山治不一樣，山治只有一個人——約等於——他可以是決策者同時又是執行者，但是卓洛不可以，他要對整個軍隊負責，所以他不能做什麼具體的事情。

他在指揮部裡聽著外面的槍炮聲，他的M4A1就靠在他的手邊，但是他卻不能去握著它，甚至都沒有時間看它一眼，從來對槍支沒有什麼感情的卓洛發現自己對這沉甸甸的冰涼光滑的東西產生了某種讓他鬱結的慾望，好想拿上它衝出去啊！

卓洛沒有衝出去，因爲他正和馬爾科面對面的站在桌子旁，看著上面的地圖，周圍一片滴滴答答的電報和通訊聲，人們說話的聲音又吵又清晰，讓人精神緊張。

隔河對抗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了，防衛軍沒能前進，他們也採取了保守態度，卓洛看了一眼鍾，22時34分，快了，他想著，就要快了。

突然間，就像有什麼人在他耳邊大吼了一聲似的，卓洛猛的擡起頭，馬爾科愣了一下，以爲他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卓洛看向那邊的通訊部。

“娜美！”他喊了一聲。

“有！”娜美立刻迴應，但是手上的工作一秒也不停。

“給左右翼兩端的部隊發信，讓他們注意迴避河堤爆破！”卓洛大聲下令。

“是！”娜美一邊應著，一邊就已經開始發信了，還扭頭看了卓洛一眼，他又重新看向了地圖。

馬爾科用手指在作戰範圍內的運河航線中央處點了點。

“我有點兒猜到他準備怎麼做了。”他說，卓洛嘆口氣。

“我也猜到了……希望我猜錯了。”

“沒人能阻止他了嗎？”馬爾科扶著腦袋。

“因爲我們還是不知道他的方法……除非他會飛。”卓洛搖著頭。

他們兩個突然一起看向對方。

“他會飛嗎？”馬爾科問。

“你問我嗎？”卓洛擰著眉毛，“……他可以找一個會飛的東西。”

“戰鬥機？”

“我不認爲他能搞到那種東西……”

卓洛的話還沒有說完，娜美打斷了他。

“左翼報！河堤被炸燬了！”她半是喊的說道，卓洛罵了一聲，幾乎同時的，右翼也發來了同樣的戰報。

河堤嚴重炸燬，運河被堵住了。

馬爾科立即撥開了掛在耳朵上的通信器的公開通話模式，卓洛也是。

“運河兩端被堵住了。”馬爾科說道。

“後續部隊波浪式向向兩側分散。”霍金斯沉靜的聲音命令道。

“前鋒不動，頂到最後，做好緊急迴避準備。”米霍克的聲音說，卓洛對這個命令的評價就是蹙了蹙眉頭。

然後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在等著，同時不斷的猜測著——他到底會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去實現他在總參會議上公開的計劃：

焚燒運河，分裂戰場。

風從指揮部的門簾下面吹進來，卓洛覺得它直接吹透了他身上的迷彩，在他的背上掠過一片寒冷。

“他來了……”幾乎是不自覺的，卓洛念出了聲音。

戰場中央，子彈在運河上方編織成網，兩邊掩體後邊的士兵誰也不敢分神，儘管實在是沒有什麼進展。

鷹翼的兩支最強戰隊，7和11戰隊都在河岸戰場的前鋒位置，也就是米霍克下令不許動的位置。這種四平八穩的打法讓他們感覺很無聊，但是這種話只能回去聊天的時候說，現在只能服從命令，繼續和對岸死磕。

基德站在那裡，擺著一張不爽透頂的臉，換了一隻彈匣，基拉背靠掩體坐在地上，他身邊的士兵正在奮力向對岸開槍。

“就算不痛快你也沒必要站在那裡當靶子。”基拉看了基德一眼說，基德很明顯是在咬著牙，M16在他手裡發出一聲乾脆的喀嚓，他把嘴裡的菸頭狠狠的吐在地上。

“媽的，這麼下去就沒完了。”他看著對岸說，視野中盡是不停閃爍的槍火，子彈呼嘯的聲音時遠時近。

“如果再沒有變化，估計不用五分鐘我們就會開始衝鋒了。”基拉冷靜的說。

“指揮部的命令是什麼意思……”基德像是在自言自語，基拉沒有回答他。

就在這一秒，包括他們兩個，運河中央兩岸的戰士們都聽見了一個聲音，一開始像是蜂鳴聲，但是漸漸清晰了之後，聽起來竟然像女高音一般的悅耳，那麼高亢而嘹亮，又靜謐的像是從他們自己的大腦中發出來。

紅色的強光，照亮了運河上空。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天空。

前線救護中心裡，羅突然把手裡的紗布交給身邊的護士，從一個傷員的槍上卸下了準鏡就衝了出去。

卓洛猛的從指揮桌前轉身，抄起望遠鏡衝到了外面。

他們，都看向了紅色光芒的中心。

他在那裡。

巨大的翅膀中央，是他的小到微不足道的身軀，沒有誰看清楚那一抹猩紅，因爲閃著妖異的火光的巨翼更吸引人的視線，它們鼓動著，發出美妙的聲響和光芒，而他本身就像是它的附屬品，儘管實際上，他纔是主人。

骯髒渾濁的夜空中，他就像是六翼的天使一般突然降臨在那裡，好像會帶來未知的神旨，或者是關於墮落的懲罰。

那一瞬間，戰場竟然沉默了。

“SERAPH第一戰鬥模式，熾天使•天火！”

樂聲戛然而止，巨翼像是突然凋謝了一樣收攏了，每一片金屬的羽毛都朝向同樣的方向，他從一千多米的高空中，俯衝下來。

墮下上界的天使，用偷自天上的火焰，劃碎夜空。

“the red knight！！緊急迴避！！！！”

不知道是哪一方下達的命令，兩岸同時執行了。所有人都開始遠離他降落的方向，他一個人面對著那逐漸擴大的空曠，最後和那收攏的巨翼一起衝進了運河中。

一瞬的寧靜之後，波浪噴薄而出，水花濺起幾百米高，撲向兩岸剛纔還在熱戰的地方，打溼了迴避的戰士們，還衝倒了一些來不及躲避的士兵。

卓洛覺得自己渾身冰冷，他不停的唸叨著一句話。

“瘋子，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兩翼部隊，繞過運河擁堵處，向運河對岸衝鋒！！”馬爾科大聲下令。

運河中段被炸裂了。

他們明白了他的做法。

那只有他有力量使用的巨大機械翅，那只有他能承受的搏命俯衝，最後，是隻有他才能夠破壞掉的運河地下輸油管。

機械翅的巨大質量，高空俯衝的高強勢能，他所具有的破壞力，三者合一，就像一顆*一樣，一口氣炸開了深埋在運河地下的輸油管道，而這條管道鋪設的時候是按照抗10級地震的標準來的。

來自白海油田的原油從地下汩汩的涌了出來。

“SERAPH第二戰鬥模式，熾天使•紅蓮！”

火焰，從水中躥了出來，運河在燃燒！

卓洛返回了指揮部。

“衝過去了嗎？”他急促的問。

“左翼衝過去了，右翼有些棘手，時間問題。”馬爾科回答，眼睛看著地圖。

“重心在東南，”卓洛的手指迅速的在地圖上劃了一個範圍，“在他把戰場分開之前緊急向那裡集中。”

“鷹翼已經集中過去了，出手很快啊，鷹眼大叔。”馬爾科說著笑了一聲，他看了卓洛一眼，卓洛的臉色是他意料之中的泛白。

剛纔那一出著實驚著他了。

馬爾科覺得有趣，這個什麼都不曾怕過的小子在見到了那個人的瘋狂行徑後，心裡也是會發毛的。

但是，接下來，那個人會怎麼做？

計劃的前半部分已經達成了，燃燒的運河像一條被斬斷的火蛇，發出痛苦的嘶鳴聲，戰鬥還在繼續。

他的和那巨翼，都還沒有再出現。

“SERAPH第三戰鬥模式，熾天使•煉獄！”

一個士兵在奔跑的時候，感覺到了腳底震動，他回頭看了一眼，地面就在他的眼前裂開了。

伴著一陣刺耳的咆哮，與運河中心垂直相交的一道大裂痕生生撕裂了戰場，它就像經受著巨大的痛苦一樣奔騰著，一口氣刺穿了兩岸的城市中央線，引起了一陣強而短促的震動。

所有人都再次聽見了那奇妙的樂聲，突然之間，裂痕和灼熱的運河的交點處，一股水柱衝向了天空，金屬的羽翼閃著光，刺痛了看到那一瞬的人的眼睛。他直衝向穹頂，潑灑著沾在翅膀上的水珠，呼嘯著，像墜落時一樣，閃著刺眼的紅光。

好像是魔法一樣的，在他衝出水面的一剎那，剛剛被撕開的裂痕點燃了，混著原油的河水涌了進去並迅速氾濫開來，短短半分鐘裡，河岸戰場一片火海，燃燒的裂痕和運河構成了一個火的十字架。

當你什麼都不管的時候，我來充當審判者。

機械翼又一次展開了，下面的大火產生了很強的升氣流，它的飛行受到了一些影響，但是因爲自身的重量很可觀，所以它還是非常平穩的從戰場上掠過了，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想他接下來會做什麼的時候，機械翼帶著他飛離了戰場。

紅色的光芒熄滅了，巨大的金屬翅膀像是在黑夜中隱形了一樣的，消沒在深沉的天空中。

他似乎做到了一切，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做，他就那麼安靜的離開了，有些漠然的樣子。

卓洛知道不是那樣的，這一役是開戰以來打的最激烈的一仗，也是the red knight將其影響力發揮到極致的一仗。

撇去那過於華麗的機械翼不談，不管他用什麼方法實現了那個計劃，對戰場的影響都是一樣的巨大，不過是形式問題而已，雖然驚悚，但卓洛也有點習慣那傢伙的華麗了。

首先就是他一口氣把戰役從黏著中扯了出來，直接推向了最高潮，這幾乎是一錘定音式的干涉讓這場本來會拖拉很久的拉鋸戰迅速進入了決戰狀態，這是意義重大的，畢竟拖的越久對聯軍越不利；其次，這一次他破壞了運河，而且是如此徹底的破壞，但是運河被破壞卻直接的把兩岸戰場連接到了一起，那道他製造出來的裂痕成爲了新的界線，這意味著從這場戰役以後，一直都置身事外一般的天使之城就要開始被捲入了。

他替他們所有人，打開了大戰場，也替他們所有人，揹負了那之後要揹負的仇恨。

畢竟，斬裂了城市的人，是他。

卓洛好想把他從那巨大的翅膀下拖出來，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他，還有什麼重量是他不會往自己的肩頭抗的？但是此時此刻，卓洛卻只能看著眼前的戰場說，你是好樣的。

那是給一個男人和敵人的話，不是給愛人的。

5月13日凌晨1點，戰役告一段落，北岸聯軍大獲全勝，佔領了首都東部城市羣的三分之一，防衛軍在後援的支撐下沒有再後退，考慮到損失和消耗，聯軍沒有立刻進行攻堅戰，選擇了就地駐紮。

此次戰役被稱作“河港戰役”，自此，內戰相持階段結束，進入了攻堅階段。

雖然有“河港戰役”這個歷史正名，戰後的研究者和軍事評論家們，卻都更喜歡把這次戰役叫做“熾天使戰役”。

“SERAPH返回，弗蘭奇，接受遠程控制權。”

“明白！遠程控制已啓動！一切都交給我了，你放鬆一下。”

“多謝……”

“準備降落了，做好承壓準備。”

“收到，準備完畢，請降落！”

“開始降落！800米……750米……600米……450米……300米……100米！開始收攏……50米……降落！”

“確認安全降落，解除固定裝置！”

“固定已解除，可以脫離了！”

“確認脫離……過來接我。”

“我已經到了！”金的聲音說道。

山治從頭盔後面看到了車燈在靠近，他揮揮手。

“SERAPH開始合併！”弗蘭奇說了一聲。

那降落在沙化曠野上的機械翅膀像一座廢棄要塞的殘骸，它在電力的驅動下開始摺疊合併，最後恢復成山治剛開始攜帶它時的大小，但是也非常的巨大，山治沒有管它，弗蘭奇會來回收它的。

金把那輛拖車停在山治面前，喬巴和佩羅納立刻從後面跳了下來。

“哥哥！”“山治！”他們倆一塊兒喊著跑向他，山治一手攬住一個走向了車子，他在金旁邊的玻璃上拍了一下，金在裡面和他對著拍了一下，然後山治就和兩個孩子到後面的車廂裡去了。門關上的同時車子就發動了，遠離了孤獨的留在原地的熾天使。

山治上了車，摘下了頭盔，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出來，彎下腰去就開始大口的吐血。沒用半分鐘就把半個車廂的地板給吐的通紅一片。

熾天使給他的身體帶來的負擔太大了。它的重量，俯衝所產生的勢能，還有攻擊的反作用力，都讓山治的身體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如果不是他的話，估計早死了，即使是他，也因爲內臟受傷而大量吐血了。

兩個孩子的表現都很不一般，他們沒有慌亂，而是配合著給山治治療，讓他躺下來吸氧，喬巴立即開始給他輸血。但是在看清了山治腹部右側和右腿上的傷的時候，喬巴還是忍不住掉眼淚了。

差不多有十幾塊大大小小的金屬碎片紮在山治的身上，血都已經不怎麼流了。

佩羅納重重的拍拍前面的車窗，催金開快點兒，山治需要手術。

不過山治一直都是清醒著的，甚至他們返回了之後，他都是自己從車上下來走進喬巴的手術室的，儘管那又引起了一陣吐血。喬巴已經忍無可忍了，不管山治的反對，直接給他來了個深度麻醉，然後給他做了手術。

在被麻醉之前，山治躺在那裡看著圍在那邊看著的佩羅納、金和弗蘭奇，咧開嘴給了他們一個帶血的笑容，豎起了拇指。

“我們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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