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材料]
“你首先要知道自己都有什麼,這一點我可以幫你,資產評估只要兩天就可以完成……是的,然後我會把詳細的資料交給你……不要給任何人看,除非你能夠絕對的相信他……你也不用那麼緊張,但是防備一下總是好的,你明白……哈哈,我知道……遺書的話,我可以替你起草一份,然後你修正一下籤上字就可以了……好的,我會親自和他談一下,你需要提前通知他一聲……不,我的工作而已,那麼,再見。”
卓洛倚在廚房門口看著山治一手握著飯勺一手握著手機,一邊做飯一邊談事務,臉上是卓洛不熟悉的公事公辦的正經,他不由得微笑,笑山治也笑自己對不同樣子的山治的這種可笑的好奇心。
山治又給娜美打了個電話,半是閒聊半是公務的說了半天,手上做飯的事情也沒有落下,但是卓洛總感覺這個電話特別像是無良老闆在調戲女員工,最後電話裡傳來娜美“你給我正經點兒,不然給你寫遺書了啊!”的暴喊,掛斷了,山治自己笑著,把手機放進了褲兜裡,最後嚐了一下鍋裡的燉菜,自己滿意的點點頭,把最後一點調料放進去,把鍋蓋蓋上後關火。
他轉過頭就正好看見卓洛幾乎不可見的淺笑,柔軟極了。
山治把圍裙脫下來放在一邊,在餐桌旁坐了下來,卓洛坐在他的對面,兩個人都不說話。山治半低著頭轉著自己的兩隻拇指,好像那是多麼要緊好玩的事情似的,而卓洛就盯著他看著,似乎正在努力製造話題。
但是經過那樣一番爭吵和對話之後,現在再開口就顯得特別困難了。
這樣還不如吵架呢。兩個人心裡一起想著。
山治不出聲的嘆氣,用手扒拉扒拉眼前的頭髮。他沒有戴面具,卓洛看得見他臉上的刺青和他受傷的左眼。
“它看的見嗎?”卓洛終於說話了,山治看向他,卓洛指指自己的左眼。
“能看見,但是看不清楚,”山治立刻回答,爲終於開始說話了而鬆了口氣,“角膜還是什麼的受傷了,視力很低。”
“哦……”
又沒話說了。他們倆一起在心裡嘆氣,然後爲這種微妙的氣氛而煩惱。這算什麼?害羞?還是對對方無話可說?
門口傳來了開門聲,山治騰的一下就站起來去看是誰了,弄的卓洛很鬱悶,看來現在和他共處一室對山治來說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卓洛就坐在那裡聽著門口的山治和羅說話的聲音,聽著山治關切的詢問羅去哪裡了現在纔回來,然後又問羅有沒有好好吃飯,沒吃的話這邊正好要開飯了一起吃吧。
其實山治話挺多的,卓洛知道,他現在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換取山治對羅的這種關心和嘮叨,一定幸福的要死了。羅真是個走運的傢伙。
羅和山治一起來到餐廳,和羅一起回來的還有基德,羅還算友好的衝卓洛打了招呼——看到這個情景他大概能猜到事情怎麼樣了——基德則還是那副悠遊的樣子,坐了下來。
人是多了,但是話題並沒有打開,氣氛卻更微妙了,山治只是和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卓洛和基德都不開口,和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時的那種熱鬧完全不一樣了。
變了,什麼東西變了。
一餐下來,大家都吃到沒有食慾,山治也懶得收拾桌子,端著杯熱茶一口一口的喝著。基德放下手裡的啤酒瓶,看著卓洛。
“香波地的案子由斯摩格親手接下了。”他開口說。
GOODJOB!基德!山治和羅一起在心裡說,然後一起看向卓洛。
卓洛平靜的不像話,他已經很適應這種被當做嫌疑人的立場了,反正他也不冤枉。他只是挑挑眉毛。
“是嗎?聽說他厲害的很啊。”平淡的說,基德冷笑了一聲。
“你還真會惹麻煩啊,reaper,不光是爲了錢吧?”他精明的說。
山治微微蹙眉,卓洛點頭。
“不光是爲了錢,雖然對方付錢付的很痛快,因爲是和政府有關係的人。”卓洛平靜的說出了這個事實,另三個人一起瞪著他。
“你說政府?”羅發問。
“具體是誰不知道,”卓洛說,“一定是個有著不小的權力的人,他通過自己的秘書和我通話,我們……應該達成了某種互相瞭解的關係吧,合作還算愉快。”
“你腦袋進水了吧綠藻頭?明知道和政府有關係你還敢接!”山治帶著後怕說,想到自己還大咧咧的陪著卓洛逛了一天給他打掩護就感覺背後發冷,雖然那天從卓洛第一次說去買飲料山治就明白了卓洛的目的了,但是絕對沒想到是這麼有“分量”的工作。
“腦袋有可能進水的只能是你,”卓洛看了山治一眼說,“而且我有必須要接的理由。”
“說來聽聽。”基德看上去只是感興趣。
“資料,”卓洛說,倚到後面去看著大家,“他提供的資料詳細到不自然了,我自己試著更深的調查,但是沒有任何結果,所有的前路都是一抹黑,除非有特別的技術否則別想接近,我沒有冒險。而且那個人還有一個明顯的意圖就是,他想利用我,並且不在意我也利用他,他給了我兩個提示。”
“什麼提示?”羅預感到了什麼。
卓洛把他們三個挨個看一遍。
“天使墜落之夜和黑罌粟。”
喀拉一聲,山治把茶杯放進了面前的盤子裡,茶水都潑了出來,羅看著他,用眼神告訴他冷靜。
“我想知道,這兩個提示,和你們都有什麼關係?”卓洛問。
“你知道那個想幹什麼?”山治很尖銳的問,羅開始嘆氣。
“我想弄清楚這些事情……”
“爲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山治語速極快的說,他開始激動。
“山治!”羅勸道,山治卻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盯著卓洛。
“事情好像就是從你出現就開始了,”山治近乎不講道理的說道,“但是很遺憾你不應該插手,你會連累到我和羅,甚至連累到香叔,這個天使之城不像你這個外鄉人想的那麼簡單!”
“誰說我是外鄉人?”卓洛冷冷的說道,山治一愣,卓洛笑笑,“我忘了告訴你們了,其實我是在這裡出生的,後來纔去了首都,所以現在我只是回到這裡來了,而且……我感覺這些和我這次回來的目的是有關係的。”
山治很快的消化了一下卓洛的話。
“你回來的目的?”他問。
“找一點兒我忘記了的東西,準確的說,是要救什麼東西。”卓洛簡單的回答。
山治看向了羅,羅也看著卓洛,但是表情很淡,基德瞇著眼睛,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山治短促的笑了起來。
“我也真是……受夠這些了,”他說道,“你們三個都是什麼毛病?”
“有毛病的是你這個半瘋,”基德突然說,羅和卓洛一起瞪他一眼,他毫不在意,“剛纔reaper的話你也聽見了,政府的人有意插手,那就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事了。而且事情也不是從reaper來到這裡纔開始的,在那之前羅不就動手了嗎?”
基德說完看了一眼羅,羅沒搭理他。
“我不過是殺了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得到的線索也有限,而且……還出了問題。”羅很不爽的承認道。
“那個算計了你的第三人,”山治看著羅說,“他也是同樣的目的?”
“有可能,”羅點著頭,“他沒有阻止我殺人,甚至最後是親自動手殺了他,他只是把我的所作所爲錄了下來。”
“他想讓我發現,”基德接道,“那個鎖裡藏著探針,被幹掉的傢伙住的是間破公寓,門也很舊了,但是門鎖卻是新換的,鑰匙孔幾乎沒有磨損,你沒有發現嗎?”他看著羅。
“我來去都是從窗戶走的。”羅說,皺著眉。
“他爲什麼希望你發現羅殺了人?”卓洛問。
“因爲基德會感興趣,”山治慢慢的說,“這傢伙是有名的狂亂警察,大概那個人想利用這一點,他一定是知道基德的。”
“不僅僅是知道我,”基德說,“他記錄了羅的殺人過程,之後還特意留下的線索來告訴我們他的存在,然後,他還給了我一枚戒指來提醒我死者的身份。”
“戒指不是你找到的嗎?”羅驚訝的問,基德笑笑。
“騙你的,那種地方怎麼可能找到那種東西,”基德坦然說,“戒指是之後有人放在我的郵箱裡的。我大致猜想你可能的動機,從結果看我猜對了。”
山治有些驚訝的看著基德,能讓羅吃這種癟的人真的太少見了!他又看向了不出聲的羅,發現他正在危險地玩兒著手裡的餐刀,一臉隨時可以殺人的表情。
“那麼那個死者到底是誰?”卓洛打破僵局問。
“不知道,這個羅比我要清楚,”基德說,“我只知道那個人和舊天使之家有關係。”
“天使之家?SCA那個有名的慈善組織?”卓洛問。
“原來的那個,”山治說,“15年前發生了很嚴重的慘案,就是天使墜落之夜,後來就有了新天使之家。”
“那個纔不是什麼慈善組織!”羅聲音很低的說,手裡的餐刀彎成了危險的弧度,“天使之家和天使之城一樣,不過是個有著好聽的名字的地獄!”
山治伸出手隔著桌子握住羅的手,慢慢的把餐刀拿了下來,因爲就快要割破羅自己的手了。羅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表情,看著大家。
“我記不清了,”羅平靜下來說,“但是在我逃出那裡之前,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我要找出來,不然就沒法真的結束。”
“你是說你失憶了?”卓洛直接問,羅搖搖頭。
“沒有那回事,我只是記不清了。”
“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嗎?”卓洛緊追不捨。
“所以纔會忘記了啊!”山治替羅開口說道,“重要的事情往往很折磨人不是嗎?又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小孩子除了忘記還能用什麼保護自己?當然,不指望你這個綠藻頭能明白。”
“不對,我明白的,”卓洛立即反駁,他看著山治,“剛纔我就說過了,我也忘記過重要的東西。”
“離開天使之城之前的事情?”基德問,卓洛點頭。
“只能那麼想了,”他說,“不過那時候年紀很小,估計本來就不會記得多少,但是,總感覺有些重要的部分也給忘記了。”
“你的父母在哪裡?”羅突然問,卓洛一愣。
“沒有,我是孤兒。”
四個人一起嘆了一聲,各自倚向了椅子裡。
怎麼那麼笨呢?當然會是這樣的吧!要說他們四個的相同之處就是這個了:他們都是出身SCA的孤兒,而且年齡相仿,甚至有相似的記憶損失,15年前他們很有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天使之家孤兒院。
“完全不記得了……”基德說。
“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山治仰頭看著天花板。
“忘得這麼幹淨也不太自然吧?”羅揉著眉心。
“還不一定是那樣的吧……”卓洛看著那邊的三位說,“那麼天使之家又和黑罌粟有什麼關係?”
這回輪到羅沒有話說了。
“我只知道黑罌粟是非確定物終點站的符號,我和那個完全沒有什麼交集。”羅如實說,然後看向了山治,卓洛也看著他。
山治用手指撥弄著茶杯,看上去很平靜。
“非確定物終點站對外宣稱解散的時候我們都還很小,”基德平淡的說道,暫時不關注羅和卓洛給山治的視線,“而且那是在天使墜落之夜的兩年後了,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就是,GT不僅僅是個少年軍隊,還是個實驗基地。”
卓洛蹙蹙眉,羅則把視線移到了基德身上,基德倒是特意的不看著他。
“非確定物終點站的少年兵的左肩頭都會紋上一朵罌粟,”山治說道,卓洛感到某種不安,基德也看著山治,“我在香叔身上看到過……他也曾經待過那裡,不過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實驗的事情。”
“明哲保身嗎?”基德有些不屑的說。
“是靜觀其變,”山治白他一眼,“按照你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可以見人的實驗,大概和普通的士兵沒有關係。就算香叔知道什麼,也不好出手的吧,畢竟原來也是隸屬軍方的。”
“的確是見不得人的實驗,”基德說,“他們在做的是人體實驗。”
話說到之前,他們都已經猜到差不多了,基德說出來之後,只有一片沉默,羅也不再看他。
“我從裡面逃出來之前發生過什麼都不記得了,”基德接著說,“但是我知道GT實際上還存在之後,就算知道也許沒什麼意義,但果然還是不願意就這麼算了。”
“等等,你說你從GT裡逃出來,”卓洛問道,“那是幾歲時候的事?”
基德想了想。
“不清楚,八九歲吧,因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才穩定下來,所以不記得了。”
“你應該不是GT的少年兵,年齡太小了。”卓洛得出了結論。
“我想也是,”基德自己說,“但是之前怎麼樣我也還是不清楚。”
“那麼假設你也是天使之家的一個孤兒呢?”羅推測道,“被GT偷偷選走了,誰也不會知道的,他們隨便編個什麼好聽的理由,比如有人領養之類的就可以不是嗎?”
“有可能,”卓洛點頭,“那是不是可以假設天使之家和GT的關係就是原材料提供和加工的關係呢?”
“你能不能打個好聽點兒的比方?”羅嫌惡的說。卓洛不屑的嘁了一聲。
“差不多也就是那樣吧,”基德倒是不介意,“這個很合理。”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受誰的指示?由誰來支持和包庇?現在怎麼樣?以後會怎樣?”
一直沉默的山治連續問道,基德吊起嘴角。
“律師先生終於感興趣了。”
“我不想感興趣的,”山治輕嘆一聲,“但是……帶著這個東西說我不在意是不是很像在撒謊?”
羅似乎想要阻止山治,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來,沉默的看著山治把自己的頭髮撩起來,露出了自己的左邊臉和眼睛。這是他以前死也不會做的事情。
基德看著山治左臉的黑色罌粟,咬緊了牙。
“但是我完全不記得了,”山治說,放下了頭髮,用手理理,“如果不是認識你們我大概也不會知道這些都是什麼意思,我對過去不感興趣。”
撒謊。羅和卓洛一起想,但是都沒有說出來。
“你是怕走不出來。”基德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你給我適可而止!”羅壓低了聲音說他一句。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山治倒是平靜,他點支菸,“有個人說過,不要讓過去決定了未來,我認同這句話而已。”
大騙子。羅和卓洛又一次一起想到。
“那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這個狀況下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恐怕就真的讓過去決定了未來了。”卓洛說道,大家看著他,他沉一口氣。
“先不管我們四個人過去怎麼樣,也暫時不提我們各自的目的,”他說,“只看最近發生的事情:羅被人盯上了,緊接著,基德被拉了進來,然後是針對我的一個來自政府的委託,雖然沒有針對山治的事情,但是他是在香克斯附近的人,也是和天使之家和GT有關的人……這已經不是幾個人的問題了,有人想把我們當成棋子,來操縱天使之城這個僵住的棋局。”
“膽子不小,敢把老子當成棋子!”基德說,話裡透著戰意。
“但是最後會將軍的,往往都是小卒子。”羅輕鬆的說,冷笑。
山治看了卓洛一眼,冷淡的輕笑一聲。
“那麼我們現在就先扮演著棋子的角色嗎?”他說。
“棋子很重要,沒有我們什麼都進行不下去,”卓洛坦然的說,“但是一盤棋走到最後,掌控棋盤的不一定就是棋手了。”
他們四個又一次沉默了。此時他們都感覺到一種來自自己的壓迫感,他們面對著一個影子裡的對手,身上卻揹負著重重負擔,不能也不願意逃避……如果輸了,輸掉的會是什麼,不知道,反正……大概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羅和基德互相看了一眼,卓洛沒有避諱的握住山治的手,儘管山治沒有迴應。
忐忑,果然還是有的。
卓洛和基德離開了,羅在自己的房間裡,山治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面,他剛剛洗完臉,頭髮被打溼了,滴著水,一縷縷的縫隙中能看到那罌粟的斷片。
紅色的左眼和藍色的右眼,看著他自己。
剛纔的談話中,他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是個好演員,儘管大部分時間騙不過羅的眼睛,但是這次他成功了,羅也沒能識破,他們只是以爲他是無奈的決定參與。
山治用手摸著自己在鏡子裡的左臉,像艾斯以前做的那樣。
就在卓洛提出“原材料提供和加工”的比方的時候,他猛的想起了一件事,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那是艾斯死去的前一年,他正在爲考律師資格而準備著,當時艾斯接過一個任務,他出於好奇看了艾斯的行動資料,結果惹的艾斯生氣了,嚴厲的告訴他不許再這樣做。山治只記得當時和艾斯賭氣的事,但是剛纔他不知爲何卻斷續的記起了資料上的內容。
那一頁上,應該是這樣寫著:原材料編號GT-289xx6-183……輸出方向首都東南……任務——
獵殺加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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