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長公主府的內院,自從皇甫離瑤遣散了府中的衆多男寵後,每每入了夜後,就顯得格外寂靜。那靜謐,連夜色中夏日蟬蟲的鳴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今晚,除了夏日蟬蟲的鳴叫之外,還多了一陣緩慢卻又沉穩的腳步聲。
肖傾雲暗紅色的衣袂與夜色徹底融爲一體,他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到腰際,隨著夜晚的微風輕輕搖曳著,恍若暗夜裡出來行動,嫵媚勾人的妖精。
他緩緩的走著,步子有些沉重,一直到了公主府的後門才停住了腳步。
肖傾雲看著近在咫尺敞開著的的後門,在夜色中顯得更加幽暗迷離的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只要再往前走兩步,只有兩步,就能走出這個他待了一年多,且從來沒有出去過的地方了。
只是,他卻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望向府外的目光變得悠遠。他這般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步子微微移了移,突然咧開嘴笑了一聲。那聲音輕柔且細膩,聽不出悲喜,卻能讓人莫名地感覺到他內心的壓抑和猶豫不決。他嘴角的弧度越大,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到了最後,已經變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愴。
他笑容收回來的下一刻,剛剛眼中閃過的猶豫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是堅定,堅定如磐石。
肖傾雲垂下身體兩側,掩藏在暗紅色廣袖中的手指,緊了緊然後又鬆開。下一刻,一撩衣袍,直接向著門口邁了過去,跨出了門檻。
他站在公主府後門的門檻外,感受著不同於公主府裡面的空氣,閉上了眼。
“肖公子,這麼晚了,你還出府啊?!笔卦陂T口的那個守衛看見從府裡出來後就一直站在原地的肖傾雲,眼中閃過一絲疑慮,然後態度較爲恭敬地問道。
他作爲公主府的後門守衛,雖然這纔是第一次見到肖傾雲但是從他這一身標誌性的暗紅色衣衫,這絕色的容顏,卻也能準確地認出他來。這府中,誰不知道他是長公主最寵愛的人。上次長公主將全府的男寵都趕出去,卻獨獨留下他就能看出他在長公主心中的位置了。
長公主嫁給崇封國的鎮遠大將軍,只不過中途出了點意外,要不然肯定連同他一起帶進將軍府去。
這樣得寵的人物,他不對他恭敬還要對誰恭敬?
肖傾雲原本閉著的眼睛,因爲這守衛突然間冒出的一句話而動了動,睜了開。他轉過身,看著守在門口,其貌不揚的男子,眉頭皺了皺,然後在下一刻,眸子微微轉了轉,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開口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可好?”
“好好好?!蹦鞘匦l見如仙人一樣的肖傾雲居然會轉過身來對他說話,一時間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連說話都變得有些結巴:“別說一個個……就是十個,百百個……小的
一定如實回答?!?
“那好。”肖傾雲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狹長的丹鳳眼中的迷離之色變得更加濃重起來。爾後,他沙啞嫵媚的聲音就透過這夜色傳入到守衛的耳朵中:“你說,如果想要登上頂峰卻要用你愛的人的性命作爲墊腳石的話,你會選擇哪一個?”
“登上頂峰?”守衛顯然是不太能明白肖傾雲的話,擡手抓了抓自己的腦袋,然後憨憨地笑了笑,對著他說到:“雖然不明白肖公子說的頂峰是什麼,不過凡是要用我婆娘的性命做交換的東西,我寧可不要。畢竟東西是死的,就像金子銀子一樣,能夠久放不壞,而且,靠自己的能力,掙個一輩子,也能看到金子的影子??墒俏移拍锟芍挥幸粋€,死了,就沒了?!?
“是啊,只有一個,死了,可就沒了。”肖傾雲咀嚼著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低頭沉思了片刻。再擡起來時,眼中剛剛還殘存的一點點猶豫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有堅定。
其實早在他選擇踏出長公主府門檻的時候就已經做了選擇,就如同他剛剛問出口的那個問題一般,在他拋出題目的時候,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他要的,不過只是有人對對他的選擇抱有肯定的態度。他只想有人告訴他,他所做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謝謝。”肖傾雲在吐出這兩個字的瞬間,腳下步子一點,人就已經瞬間躍出幾丈遠。不過一會兒,他暗紅色的身影就消失在守衛的視線中。
那個守衛看著躍了幾步就瞬間消失不見的某人,不自覺又抓了抓腦袋。他的確摸不清楚這個突然出現在公主府後門,又突然消失不見的肖公子的性子,爲什麼他覺得這個肖公子的腦袋,額,有些不正常呢?
夜色還很濃,月亮也升得老高。
可惜,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決。
沒有人知道肖傾雲今日所做的決定到底失去了什麼,除了,他自己。
……
在一處華麗壯觀的偌大庭院中,一抹暗紅色的身影在迴廊上穿梭不停,身形矯捷。他不僅成功地躲過了高牆外嚴防著的守衛,也躲過了偶爾從迴廊上走過,端著托盤的丫鬟和小廝。
如果不是在某幾個路口出了岔子,走錯了路的話,幾乎能用輕車熟路這個詞,來形容這在暗夜中翻人家高牆的肖某人了。
這濃郁的夜色對他彷彿沒有什麼障礙,肖傾雲直接目的明確地向著他要去的地方走過去。在路上沒有耽誤分毫。
他如風的步子直到行到一扇燈光敞亮的房間前才停了下來。
那房間,坐落在整個偌大的宅子中一個較爲幽靜的庭院裡,那院子旁,是生長得正濃密茂盛的藍天竹,挺拔蒼翠,直插雲霄,倒也襯得那房子,多了幾分雅緻脫俗。
肖傾雲站在門外,看著從窗戶裡面透過來的橘黃色的光,微微抿了抿脣,一把推開掩虛著的門,走了進去。
入眼便
是擺放整齊的書架,上等青梨木的桌子,以及,那個坐在桌子後,背靠著桌子,將腳擡高放在椅子背上,正悠哉悠哉翻閱著書籍的雪白色身影。
“都說了我不需要茶水,退下去吧?!蹦莻€一身白衣,背對著門口的人,沒有回頭看來人是誰,直接隨意地說著,翻閱書籍的手未停。
他說完這話以後,半晌沒有動靜,沒有聽到來人退回去的腳步聲,也沒有繼續將茶放到桌上的聲音。反而是聽到他說了這話後,來人還發出了一陣輕笑。這種奇怪的現象,讓坐在桌子後的人終於忍不住眉頭皺了皺,放下擡高的腳,轉過身來。
“肖傾雲?”他目光觸及到肖傾雲的時候,眼中是止不住的驚訝。肖傾雲會大半夜的出現在這裡,委實在他的意料之外。
“是我?!毙A雲看著眼前一臉不可思議的人,嘴角勾了勾,眼中閃現出一絲戲謔,輕聲道了一句:“楚家三堂主怎麼看見我就像看見了鬼一樣?我有那麼可怕嗎?”
楚懷逸將自己手中的書放在桌上,三女然後從上到下地將肖傾雲打量了一番,然後有些無奈地癟了癟嘴:“我楚家的守衛竟然這般無用麼?連一個肖傾雲都擋不住?想當初,他們可是跟我保證了說不會讓一直蒼蠅飛進來的,可是……”說到這裡,他越過書桌,向著肖傾雲走了幾步,離他更近了一些:“可是你卻進來了?莫不是你是蒼蠅變的?”
“……”肖傾雲有些無語,這不是拐著彎在罵他麼。蒼蠅?呵,他見過有像他這麼好看的蒼蠅嗎?
“你們楚家果然是財大業大?!毙A雲無視他剛剛的話,掃了一眼眼前連書架都氣派無比的書房,接著道:“一年多不見,你們家的庭院倒是拆改了不少,讓我走了不少冤枉路?!?
“呵,那只是因爲不喜歡而拆改的,可不是爲了故意誤導你的?!背岩堇砹死硇渥?,將剛剛靠在書桌上不顧形象而弄皺的衣服順了順,然後頭也不擡地問道:“你今日來,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你應該知道……你這一舉動,可是提前違背了你我之間的約定啊。”
“我知道?!毙A雲的眸子中沒有因爲他的話而出現任何的波瀾,仍舊是那般堅定,淡然。
“知道就好,老實說,你會先放棄,的確在我的意料之外,畢竟……你肖傾雲離成功,可只有一步之遙了。這幾年你都忍過來了,卻在這最後不到半年的時間裡放棄,真是可惜。”
楚懷逸擡眼,看著肖傾雲堅定的神色,眉頭不由得皺了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著肖傾雲迷離深邃的眸子,就像要透過它看到它心底裡,去他心底裡看看,看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想不明白,能有什麼會讓他如此執著,執著到,幾乎放棄了所有。
這幾年的隱忍,這幾年的淡漠,這幾年的放下身段,這幾年的苦心孤詣……
到現在,全部都化爲泡影,虛無縹緲,且再也追逐無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