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的是，皇甫離瑤在晚上，就自己從緊閉的房間走了出來。
她的表現，如同之前在冷宮一樣，一樣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大方得體，一樣，讓他心寒。
他之前怕她生氣，所以不知所措，可如今她連生氣都沒有，卻更讓他不知所措。
皇甫離瑤還是如之前一樣，與他的對話沒有任何的不妥，照樣該幹什麼幹什麼。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會在傍晚黃昏坐在院子裡的鞦韆架上，擡手撫摸著肚子，沉默不語，靜靜地想些什麼。
他從那日皇甫離瑤向他打聽司徒瑾母親是個什麼人之後，就已經開始做多方面的調查。只是不管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幾乎都無不例外將那位神秘的將軍夫人指向祁陽國烏竺族的聖女雪姬。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不管是從皇甫離瑤臉上的硃砂還是她手腕上變得純淨的手鐲，她都是現任聖女無疑。而這個身份，越是確定，也就越是肯定了她與司徒瑾的關係，怎能不讓她糾結。
他突然間明白爲什麼司徒瑾會在大婚那日寧願傷他也不願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娶了她了。只是可惜，到了最後還是沒能剋制得住。
南宮亦悠看著坐在鞦韆上微微搖晃著的人，她垂著頭，整個人就這樣沐浴在橘黃色的殘陽中，一搖一晃間，錯落成別樣的美。
南宮亦悠走了過去，修長的手指握住鞦韆的繩索，將原本微微搖晃著的鞦韆停了下來，然後身子轉到皇甫離瑤面前，將她因爲心緒不寧而絞在一起的得手展開，然後握住。他看著她的眼睛，直到感覺到那雙瞳仁中全部顯現出他的模樣，纔開口道：“公主不必糾結，想如何做，遵循自己的心就好了。”
“南宮……”皇甫離瑤喚了他一聲，然後垂下眸子，猶豫了一番，還是輕聲說出了自己這幾天考慮的結果：“我想把肚裡的孩子生下來。”
是的，她想把他生下來，即便他很有可能因爲親緣原因，生下來就疾病纏身，活不長久，但是她還是想把他生下來。
這是她這些天考慮了很久的決定，即便現在在她肚子裡的孩子纔不過一個月，但是她覺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氣息，那麼輕，那麼小，卻又那麼堅強。
“好。”南宮亦悠道了一句，然後握著她小手的力道緊了緊：“不管留還是不留，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恩。”她是個貪心的人，不管是司徒瑾的寵溺，還是南宮亦悠的溫暖，她都渴望。她知道不應該，可還是剋制不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唯一一個陪她度過這漫長難熬日子的人，她貪戀他身上的溫暖，就像是認準了他會一直陪著她一般，對他的依賴也變得越來越重起來。
“公主。”南宮亦悠喚了她一聲，將她的臉扶正，讓她看著自己，然後繼續道：“我知道現在說不好，但我還是想問一句：嫁給我好嗎？既然司徒
瑾註定不是你的良人，那就讓我來照顧你可好？”
“我……”皇甫離瑤有些猶豫，看著南宮亦悠的眸子開始躲躲藏藏，有些渙散。
“這孩子需要一個名分，你如今還未出閣，到時候這孩子生下來，如何是好？”還沒等皇甫離瑤要說的話說出口，南宮亦悠就又接了一句，成功堵住了她的所有退路。
他看到眼前的人身子一怔，漆黑的眸子望著他良久。下一刻，卻是閉了閉眼，擡手環住了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膛，輕聲道了一句：“好。”
的確，她需要爲這孩子考慮，這孩子需要一個名分，而她，需要他。
南宮亦悠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又傻乎乎地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什麼？聲音太小，我沒聽見。”
“我說，我答應嫁給你。這次聽到了嗎？”皇甫離瑤擡高了聲音，順著他的意思又說了一遍。
果不其然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身子就被人抱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幾圈。他雪白的衣袂與她的，交結在一起，一白一紅，卻是出奇的和諧。
“我終於要娶到離瑤了，我好高興。”
皇甫離瑤摟緊了他的脖子，感受到抱著她的人從心底裡發出的興奮，勾了勾脣，也笑了出來。
南宮亦悠低沉清冽的聲音，夾雜著皇甫離瑤銀鈴般的輕笑，在這普通的院子裡迴響，久久不散。
……
夜裡，祁陽國皇宮中。
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在戒備森嚴的皇宮中穿行，在熟門熟路的狀態下，幾個躍步之後，他人就已經到了一處靜謐的宮殿門口。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一個閃身，隱在了庭院中的一棵大樹後，順便收斂了氣息，等待著約定好的那個人的到來。
片刻後，原本靜謐的庭院外出現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著他所在的院子而來，越來越近。下一瞬間，一個頭戴著官帽，下巴上蓄了少許鬍子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庭院門口。他看了看周圍，腳下的步子頓了頓，然後繼續向著裡面走去。
他走到在庭院深處的角落裡站定，來回踱著步子。邊走著，邊向著拱門的方向望過去，神色焦急，似乎在等著什麼重要的人物，卻又怕其他人發現了一般，雙手緊緊地拽著，搓成拳。
肖傾雲妖嬈的眸子閃了閃，確定並沒有其他人的腳步聲尾隨他而來，這才從藏身的樹後面走了出來，行到了來人身後，輕聲喚了一句：“王大人。”
王興順著聲音轉過頭來，看著站在自己身後一身暗紅色衣衫的肖傾雲，那雙略微有些滄桑的眸子怔了怔，下巴上的鬍子抖了抖，然後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聲淚俱下的模樣：“三皇子，看到你平安無事，老臣就算放心了。之前那場大火過後，老臣就擔心三皇子會在他國受到屈辱，這樣讓老臣日後去了，在先帝面前也沒法交代。”
“
王大人言重了。”肖傾雲看著眼前幾乎要聲淚俱下的王興，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暖意：“當年要不是你事先通知我，傾雲只怕已經死了。這幾年過去了，我也早已沒有了當初想要懲治罪人，奪位稱帝的念頭。如今回來，只是想問問大人那紙條裡字句的意思。”
四年前皇室爭鬥中，先帝駕崩時，他就守在身邊，自然清清楚楚的聽到自家父皇的臨終遺囑，他聽見他說：
“傾雲啊，朕知道這些年因爲你母妃的死，你一直對朕耿耿於懷，但是朕希望你知道，兒女情長終究比不上家國大義。你大皇兄錦城生性狠毒，手段殘忍，朕身上這身病，大多都低拜他所賜。若是他做了皇帝，勢必不會善待百姓，所以朕希望，你能……”
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匆匆趕來的大皇兄凌錦城打斷。他眼看著自家父皇因爲他的出現硬生生一口氣緩不上來，就這樣在他眼前沒了呼吸。
凌錦城看著跪在地上的他，俯下身來問了一句：“三弟，父皇剛剛跟你說了什麼？”他這話雖然問的很輕，但是語氣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就這樣成爲他後來噩夢的開始。
他從小就在後宮中跟著母親長大，所以就連姓，在暗地裡他都隨著母姓。直到他母親不知因何故被自家父皇關在牢房，後來在其中自縊而亡後，他才被接進了皇子所居的正殿，跟著其他皇子一起學習禮法。因他天生生得女氣，容貌不夠兇悍，所以常常淪落爲其他皇子的欺負對象。
除了朝陽。
朝陽是他父皇結拜兄弟的女兒，因爲父親死得早，所以被封爲郡主，住在皇宮，享受著皇子公主的待遇。只有她會在其他人都欺負他的時候護著她，時常跟他一起去祭拜他母親。
他本就沒有要登上皇位的打算。那個時候，他只想好好活著，長大後娶朝陽爲妻，生兒育女，這樣就足夠了。可就是因爲先帝的臨終前的一次單獨召見，他成了爭奪王位者的衆矢之的，欲除之而後快。
兩年的皇室鬥爭，他本不想理會，可還是不得不理會。畢竟，朝陽因他而死，這是不爭的事實。只是奈何自己勢力太弱，被趕盡殺絕，被迫到了崇封。
王興看著眼前似乎陷入自己的意識，無法自拔的肖傾雲，眉毛因爲他剛剛的問話而皺了皺，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想不出來是哪裡，只好如實地道了一句：“三皇子怕是弄錯人了，老臣雖擔心你的安危，可是從沒有給過你什麼紙條。”
“哦？”肖傾雲瞇了瞇眼，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那句：朝中內亂，郡主未死，望速歸。原來不是大人飛鴿傳書給我的嗎？”
他所在的地點，除了眼前的王大人，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所以在長公主府收到這紙條後，他下意識地就以爲是他送過來的，只是沒想到，原來想讓他回來的，另有其人。
這是在故意請他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