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光皎潔,月白如雪。
可即便是這月光,卻也敵不過月下一身雪白衣衫,腳步翩躚的女子的柔美。
南宮嫣然雙手拖著托盤,目標(biāo)明確地向著路前方走過去。那托盤之上,放置的是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隨著她的走動,杯中瀰漫出一陣夏天花草的清香,怡人清幽。
她沒有要任何人陪,就能準(zhǔn)確地找到膳房的位置,沏好了茶,端著它又準(zhǔn)確無誤地走到司徒瑾書房門口。這種記憶力,倒與她哥哥南宮嫣亦悠如出一轍。
南宮嫣然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房中仍舊亮著的燈光,柔和的眸子閃了閃,如星星在夜空亮起來。
她擡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門。等了片刻,卻不見有人應(yīng)她,她才頓了頓,然後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入眼就是整齊高大的書架,各種書籍,竹簡都分類擺放在書架不同的位置。而書架前面,就是一張紫檀木的書桌,旁邊有白瓷瓶,幾張畫卷捲起來插在其中。
桌上筆墨紙硯,一一俱全,只是書房的主人卻不在書桌後。
南宮嫣然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不由得發(fā)出一聲驚歎。她沒有想到,司徒瑾久居軍營那麼久,居然對文人所關(guān)注的書畫這種東西也如此得心應(yīng)手。
當(dāng)真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麼。
想到這裡,南宮嫣然咧開嘴,一抹笑意浮上了臉龐。她挑的人,果然不一般。
她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桌上用其他宣紙壓著,但無意間露出一角的一幅畫卷。
露出來的角中出現(xiàn)的是俊逸的字體,用行楷寫著的“君子”二字,只是那行楷,卻是在崇封少見的祁陽國古字。
崇封、祁陽、麒麟,三國都有來往,所以雖然各國都識得其他兩國的文字,卻鮮少在本國寫出來,更不用說像這種已經(jīng)在祁陽國都少見的祁陽國古文字了。
而在文字的旁邊,隱約可見的是幾縷飄揚的髮絲,和著旁邊的墨色行楷,渾然天成。
看起來這畫卷上畫著的是一女子。
這露出來的一角,已經(jīng)讓南宮嫣然眼中疑惑更甚,眸子已經(jīng)變成漆黑的顏色,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她越過紫檀木書桌,走到桌前,雙手探出去,就從空白的宣紙之後,將那張被某人隨意掩蓋的畫卷拿了起來。
一時間,畫中所有皆映入眼簾。
那是一幅人物畫像,畫中的人身穿大紅色錦緞,上面用金色的絲線鑲了邊,在袖口和裙襬處,都手工繡上了水紅色的牡丹,華貴典雅。要是頭上再配一頂鳳冠,便像極了女子出嫁時穿著的嫁衣。
畫中的女子側(cè)著身子,騎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眉開眼笑,轉(zhuǎn)過頭調(diào)皮地望著爲(wèi)他作畫之人,而那女子的臉,在她白皙的臉龐之上左眼角的位置,是一抹赤紅色的硃砂痣。那硃砂痣,在她白皙的臉上格外明顯,讓她整個人都妖嬈了三分。
整個畫像,都極爲(wèi)精緻,唯這眼睛,最爲(wèi)
認(rèn)真仔細(xì),一筆一劃,動人心魄。讓南宮嫣然似乎可以從女子那圓溜溜漆黑的眼中,看見作畫之人一身的白衣如雪,身形頎長挺拔。
畫中女子滿頭的墨發(fā),不束不扎,就這樣自然地披散在腦後,隨著風(fēng)搖曳飛舞,與旁邊的墨字和成一行俊逸的詩句:
“君子至止,蔽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南宮嫣然看著那行詩,然後脣角微微一動,就輕道出來,像是在喃喃自語。
這句話……出現(xiàn)在這幅女子的畫像之中,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是這句話中隱藏的含義,其實與這個女子有關(guān)?
“你在幹什麼?”還沒有等她繼續(xù)往下想,一陣低沉嚴(yán)肅的聲音,夾雜著清冷的語氣從她身後傳了過來,不怒自威。
南宮嫣然被突然而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拿在手中的畫紙也跟著一抖,從她手裡落了下來,飄到了書桌上。而它飄落的地方,恰恰是硯臺上,司徒瑾擱置狼毫的地方。
在畫紙落下去的一瞬間,南宮嫣然原本立在書桌前的身子被人從旁邊猛地一推,摔在那張紫檀木椅子上,脊背撞到椅子背上,撞得生疼。
她忍住背脊上傳來的隱隱痛意,擡起眸子,看向已經(jīng)越過她,到了書桌前的司徒瑾。
只見他飛快地拾起落在沾染上墨汁的狼毫上的畫紙,小心翼翼地查看著有沒有損壞。他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讓南宮嫣然明白,這幅畫,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對不起,瑾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南宮嫣然從椅子上站起身,向著司徒瑾的方向靠了一些。一邊輕聲道著歉,一邊瞥向他手中拿著的那幅畫。卻在看到畫上本不該沾染的墨跡時,頓住了聲音,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幅畫上,在女子白皙臉上那塊赤紅色硃砂痣的地方,因爲(wèi)她的鬆手,而沾染上一點墨跡。即便司徒瑾搶得迅速,卻還是隨著墨水的發(fā)散形成了一小塊黑印,這般看上去,倒像是與生俱來的黑色胎記。
沒有了那抹硃砂痣,也就少了那抹嫵媚妖嬈,卻多了幾分純真無邪。
“你來這裡做什麼?”司徒瑾抿了抿脣,將手中的畫卷了起來,插到了書桌旁的白瓷瓶中,語氣冷淡地問道。
“我……”南宮嫣然捏了捏裙角,躊躇了一下,然後繞過書桌,走到她放茶盞的地方,將托盤端了起來。
“我是來給瑾哥哥送茶的,夜深露重,喝些熱的花茶會舒服一些。可是,因爲(wèi)我的好奇,把瑾哥哥的畫給弄髒了……”她說到這裡,仰頭望著司徒瑾,楚楚可憐的大眼睛裡已經(jīng)溢滿了淚水,似乎下一瞬間就要洶涌而出:“對不起,瑾哥哥,嫣兒不是故意的。”
司徒瑾看著被舉到他面前的茶盞,有些無奈。這倒好,自己還什麼都沒有說,對方就已經(jīng)哭起來了。
“下次別再隨便進(jìn)孤的書房,還有,”司徒瑾說到這裡,看向南宮嫣然端著的茶盞,擡手拿起茶杯蓋,用手撥了撥,又蓋上,道:“孤晚上不喜歡和茶,尤其是
花茶。”
南宮嫣然聽完,怔了一下,然後將舉起來的手放了下來,垂下眼,原本就溢滿的淚水就“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她點了點頭,道了一句:“我知道了。”說完,就直接轉(zhuǎn)過身,託著托盤走了出去。
司徒瑾看了看那扇被出去的南宮嫣然掩上的門,然後又將目光轉(zhuǎn)到了桌旁白瓷瓶中捲起來的畫卷上。那雙如潭水般的眸子變得更加幽深,深不見底,亙古不竭。
剛剛因爲(wèi)南宮嫣然的關(guān)係,而讓畫像染上了墨跡。只是那個位置,那個大小,那塊墨跡,這般染上去之後,卻與皇甫離瑤左眼角的胎記出奇地相似。唯一的不同只是一個爲(wèi)赤紅,一個爲(wèi)墨黑而已。
這般巧合,巧合地讓他覺得可怕。讓他不得不開始,將皇甫離瑤與這畫像中的女子聯(lián)想起來。
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皇甫離瑤左眼角的胎記變成了赤紅色的硃砂,那與畫像中的女子……
想到這裡,他突然打住,不再繼續(xù)想。
不可能的,皇甫離瑤那塊胎記就是胎記,不可能變成硃砂的,他也不希望它變成硃砂。
司徒瑾坐在紫檀木椅子上,挑了挑燈盞,讓它變得更亮了一些,然後將畫又從白瓷瓶中拿出來端詳,良久未動。
半晌後,他才放下畫,修長的手指撫上眉角,撐住了頭。
這幅畫,是銀剎留下來的。被他來書房翻找古籍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這畫放置的位置不算隱蔽,彷彿就是在等著被他發(fā)現(xiàn)一般。他一展開,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個大紅色衣衫的女子,以及畫卷旁邊寫上的那一句話。
那就話,無端端出現(xiàn)在這裡,用的是祁陽國的古文,可話意,卻用的是崇封國的詩詞。
銀剎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幅畫到底隱藏了什麼深刻的含義?這些問題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旋,可是他想了很久都沒有頭緒。
這種無力感,就像之前蕭然對他說“鳳棄九霄,凰隔三世;碧瑤若出,位居中央。”這句話時一樣。
想懂,卻不敢懂。
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心裡有一種感覺:當(dāng)自己明白這兩句話含義的時刻,就會是他失去某種重要東西的時刻。
這種感覺,從他那日在路口堵住蕭然,問那句話意思的時候,他就能夠深切地感受到現(xiàn)在這種感覺。
司徒瑾瞇了瞇眼,仔細(xì)地看向畫中女子精緻澄澈的眸子。他從她的眸子中,隱約能看到一抹穿著雪白衣衫的男子。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得到他頎長挺拔的身子,感受到他在淺笑。
只是,等司徒瑾下意識地湊近看時,她眸子中的那個男子,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她的整個眸子再看去,就只能看見大片大片雪白的荒蕪。
看到這裡,司徒瑾垂下眼簾,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手中的黑紫玉扳指,而另一隻手,則放在紫檀木桌子上,輕輕敲打。
“咚……咚咚……咚……”
這種頻率,像心跳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