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皇上。”御書房外響起了張千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許慌張,似乎要說的事有些緊急。
“何事?”皇甫離玄問著,沒有停下手中的筆,那支尖端和尾部都鑲了金片的狼毫在宣紙上游曳,正一筆一劃地用心寫著一幅行楷的字畫,而到現在,已經寫了一半了。
“回皇上,奴才剛剛得到消息,北定王司徒瑾沒有請示您,就直接宣佈了與長公主的婚事,現在,正在四處發著請帖呢。”
“婚事?與皇姐?”皇甫離玄皺了皺眉,握著狼毫的手一怔,那筆一頓,筆上的墨跡就瞬間在原地發散,形成了團黑色的坨,毀了他剛剛寫了一半的字。
皇甫離玄將手中的筆往硯臺上一扔,人就已經走了過來,一把拉開書房緊閉的大門,望向張千:“把這事情給朕說清楚點。”
“是。”張千俯了俯身,向著他行了一禮然後道:“剛得到消息說,鎮遠大將軍已經決定在兩日後與長公主成婚,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不少了,說是……”
“說是什麼?”
“說是順應民意。”
“……”
皇甫離玄略顯稚嫩的臉上看不清表情,只是眸子中暗含著絲絲諷刺的意味。
順應民意?去他丫的。他雖處在深宮,卻也知道,這些流言不過是不久前才傳出來的。那些百姓想必是安分的日子過久了,看到鎮遠大將軍一次兩次的大婚,纔會起鬨支持。
而他卻就以這個狗屁理由,就直接省了他這裡這道程序嗎?直接跳過崇封國的當朝天子,去娶天子的姐姐。呵……這世上,恐怕除了司徒瑾,再也找不到敢第二個這麼做的人。
“皇上,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張千看著自己已經說完話半天了,可自家皇帝陛下,卻只是就這樣站在他面前,既不說話,也沒有什麼動作,不禁開口問道。
“別急,什麼也不用辦,由著他去吧,朕倒要看看,他這一次又是想鬧哪一齣啊?”皇甫離玄說著,目光變得深沉。
“是。”張千應了一聲,然後退下去,不再打擾自家皇上研習書法。
皇甫離玄從門口又復走到書房中的那張書桌前,垂下眼,看了看桌上用硯臺壓著,攤開的宣紙。半晌,卻是突然間一伸手,將那張紙一把掃落下來,又重新鋪上了一張新的。
而那張被他掃落下來的紙,躺在地上,看過去,就能看到一個“青”字。在這個“青”字最後收尾的那一筆,染上了一大團的墨跡。
他本是要寫“靜”這個字,卻因爲張千突然彙報司徒瑾的事情讓他將這個字只寫了一半。
這是皇甫離卿交給他的任務,說是讓他什麼時候將這個“靜”字寫得真正像靜了,就拿過去找他。可是……
這“真正的靜”,要心靜了才能寫成。他是皇帝,每天對著朝堂之下的那幾張臉,看都看膩了,所以現在一見他們就覺得火大,哪裡會有“心靜”的時候?
皇甫離玄覺得,自家那個仙人一般的皇兄,肯定是故意在整他。
不過,這樣想歸這樣想,皇甫離玄還是乖乖地拿起筆,重新專心致志地開始寫起來。
一橫,一橫,一橫,一豎,一折勾……
“好了,剛剛下人們來報,喜帖都按吩咐送到了,那還有什麼是要做的嗎?”皇甫離瑤走到司徒瑾面前,提著自己水紅色的裙子轉了一圈,然後雙手一攤,一副“快給我活幹”的神色看著他,漆黑的大眼中高興之意,不言而喻。
“沒有了,你就乖乖給我在這裡坐著,馬上就會有驚喜過來了。”司徒瑾搖了搖頭,然後長臂一伸,就將某人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後一臉神秘兮兮地看著她,說到。
“驚喜?什麼驚喜?”皇甫離瑤聞言,只詫異了兩秒,然後瞬間整個注意力就被他所說的那個驚喜給吸引了過來,現在滿腦子就只想著他所說的驚喜是什麼。
“馬上你就知道了。”司徒瑾說完,挺拔頎長的身子轉了個方向,然後擡起手,對著空氣“啪啪啪”地拍了三下,下一刻,原本空寂的大殿中就瞬間涌進來幾個訓練有素的丫鬟,人手一個托盤就向著司徒瑾所在的方向而來。
“大將軍,你要的東西來了。”爲首的大丫鬟微微俯下身子,對著司徒瑾行了一禮,道。
“嗯,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
隨著剛剛她們進來時的訓練有素,這幾個丫鬟離開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一看就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這將軍府,當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一個個丫鬟都這麼厲害,那就更不用說著將軍府中的其他人了吧。不過也多虧了他們的主子有這般厲害,才壓得住他們。
“在想什麼呢?”司徒瑾不滿意坐在自己旁邊的人兒居然看也不看自己叫人送過來的東西,反而直直地盯著人家剛進來的丫鬟的背影,不禁“咚……”地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讓她回神。
那丫鬟和她一樣都是女子,又什麼好看的?不對,就算是男子也不好看,之前肯定沒他好看。
“你怎麼又打我?”皇甫離瑤捂住自己的額頭,用眼中的飛刀掃司徒瑾。
“你都不看看我拿了什麼東西過來,當然該打。”
“哦?”皇甫離瑤這個字,叫得那叫一個千迴百轉:“這就是你說的驚喜吧,那我倒是要看看。這傳說中的驚喜是什麼?”
她一說完,低下頭,看向剛剛丫鬟們端進來的托盤。只一眼,就怔住了,再也挪不開目光。
只見整齊擺放在桌上的,是成親之時新娘子必須的東西:閃閃發光,在陽光下更是算得上是燁燁生輝的金步搖。赤金色的鳳凰傲立在頂端,鳳尾翹了起來,很是漂亮;另一個托盤,則放著一件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大紅色嫁衣。上等的江南織錦,今絲鑲邊,一展開,就能瞥見腰間懸掛著的條條流蘇,做工精細,美不勝收。
皇甫離瑤放下手中剛剛展開的嫁衣,然後看向司徒瑾:“這衣服是在這兩日做好的?”
這個問題,她有些不確定。按照嫁衣上的織工,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當然
不是,”司徒瑾握住她的手:“在我存了要娶瑤兒心思的時候,就已經請人開始趕工了。如今,不過是剛剛做好而已。”
剛剛做好?皇甫離瑤有些驚訝,這麼說來,這衣服,不知道做了多久才完成。
“我們大婚,除了那小皇帝,瑤兒還打算請什麼人來麼?”
“我?”皇甫離瑤伸手指了指自己,似乎不太明白他突然說出口的話。
“嗯。”司徒瑾點了點頭。
“這……”皇甫離瑤想了一會兒,道:“要請的人,貌似都發過喜帖了。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還想請一個人。”
“嗯?瑤兒想請誰?”
“我那位母親,就是那位早在兩年前就搬出崇封皇城,隱居到城外僻靜道觀之中的蕭淑妃。”
她想著,雖然她與她不過是路人的交情,可這身體,畢竟是她女兒的。女兒大婚,做母親的,自然要請她來看看的。
只是,皇甫離瑤的話剛說完,司徒瑾握住她手的動作就猛然一滯,幽深的眸子瞬間變得漆黑,深不見底。
蕭淑妃……他想了各種人,甚至連楚懷逸都考慮到她選擇的人當中,只是沒想到,她卻突然提到蕭淑妃。
呵呵,這難道就是天意麼?
耳旁不自覺地又響起那日蕭然在書房中對他說的話:“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嗎?那你親自去查明真相不就好了,只要再去找蕭淑妃,一問就能明白。貓捉老鼠這種遊戲,我已經膩了,是時候該結束了,不是嗎?”
只要再去找蕭淑妃,一問就能明白……
他也知道,一問就能明白,可是他不想去問,也不敢去問。
可如今,卻是逃不掉了。
“瑤兒爲什麼想請蕭淑妃過來?她已經隱居很久了。”
“因爲,她畢竟是長公主的母親啊。女兒大婚,自然應該請她過來的。”
她說的是“長公主”,不是“我”,可是司徒瑾此刻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聽過這其中的端倪來。
“那好,那咱們就去請她過來,我明日一早就動身親自去請她過來。”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司徒瑾一口回絕了她:“你在公主府中好好等我回來就行了,請你母親這件事,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那……”
“放心。”皇甫離瑤還想說些什麼,就被司徒瑾給打斷:“瑤兒就放心待著這裡,別忘了,還得試試嫁衣呢,有什麼不合適的,得儘早改好。”
“好。”
皇甫離瑤無奈,只能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似乎從她說出“蕭淑妃”這三個字之後,司徒瑾就變得有些奇怪,神色異常。
明明此刻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卻無端覺得心裡堵得慌,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就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一樣。
居然在她大婚的前兩天,出現這種感覺,這不免讓她有些緊張,白皙的手指拽住了自己身上水紅色的衣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