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皇甫離卿垂眼看著俯下身子的人:“你來的時間,剛剛好。”
暗紫色衣服的男子聞言,擡起了頭,比皇甫離卿微微矮了一點的身子就挺了起來。
他生著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頎長的身子挺立著,芝蘭玉樹。那張白皙文弱得有些平凡的臉上,映襯著的是一雙漆黑的眸子,如同暗色的深山夜色中盛開著散發(fā)幽香的蘭花,擡眼間已是剎那芳華。
只是他臉的左側(cè),比之前多了一道圓形的疤,像是什麼動物的咬痕,粉紅色的,顯然是才癒合不久。
這個男子,即便是臉上多了一塊疤影響了美觀,可是那張臉,分明就是那次在祭祀臺上一身紫衣翩翩得墨蓮。
那他口中的閣主,豈不是……銀剎!
只是身著白衣的男子面龐絕色,舉手投足間自帶有一股出塵脫俗的氣質(zhì),配合著他那頭長及腰際的銀髮,仙人之姿,完全沒有之前銀剎的那股邪魅之氣,簡直判若兩人。
“閣主。”墨蓮喚了皇甫離卿一聲,然後看了看他的臉色,除了還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之外,倒是沒有之前毒性發(fā)作之時的蒼白:“閣主的毒,可是已經(jīng)解了?”
“還沒有。”皇甫離卿垂下眼,看著自己的白皙纖長的手指,語氣有些淡然:“南宮亦悠煉製的藥,效果比本尊想象中要差一些。可能是其中七色紫桑花不全的原因。”
“本尊原以爲(wèi),他會將那株七色紫桑花全部入藥的。”
“閣主的意思是……”墨蓮皺了皺眉,顯得有些驚訝:“南宮亦悠那傢伙,沒有按照我們之前的吩咐來辦事,特意留了一手?”
“嗯。他將那株紫桑花留了一半。”
“爲(wèi)何?”
皇甫離卿踱了幾步,負手而立,面容淡淡的,看不清情緒。半晌,他勾了勾脣角,眸中閃過一絲嘲諷:“他只是爲(wèi)了保命而已。”
他如幽蘭般馥雅清冷的聲音從脣間逸出,在這空寂的內(nèi)室之中格外響亮:
“藥一製成,小皇帝估計就要將他滅口了,螻蟻尚且知道偷生,何況是他呢。”
“這麼說來,他的目的,是想我們?nèi)ブг麊幔俊蹦徲行┎话病哪蠈m亦悠被閣主救下之後,他與他相識至今,已有兩年半了。
這兩年半說長不長,說短也確實不短。而這段時間,用來建立一段友情,的確是綽綽有餘了。
所以,他雖然這樣問著,可心裡卻期待能有個肯定的答案。
“不。”一個清雅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際:“那只是對付小皇帝的砝碼,與我們無關(guān)。既然無關(guān),又何必浪費時間?”
“可是……”
“墨蓮。”墨蓮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皇甫離卿給打斷:“感情用事只會害人害己,本尊以爲(wèi),之前在祭祀臺時候的那場教訓(xùn),足夠你銘記一生了。”
因爲(wèi)他的刻意提醒,墨蓮不得不再次想起那日的情景。
那日他被他突然間的問話給怔住:
慾望不可怕,貪婪纔是。
這句話直
到今天都還在他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而他臉上的那塊疤,也是在那個時候,被拖到蛇窟咬傷的。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福大命大,還是皇甫離卿有意要放他一條生路,他居然能在那裡活過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雖活下來,可跟隨皇甫離卿的心已經(jīng)死了,眼眸中只剩下怒火熊熊,只待一觸即發(fā),便能毀天滅地。
墨蓮看著眼前一身白衣的皇甫離卿,他的恍如天人隔世,纖塵不染;他的邪如地獄修羅,無人能敵,他都見過。
這個人向來都不是個好對付的主,他對待南宮亦悠如此,日後對他,也會如此。
只是現(xiàn)在……
“是,閣主。”他恭敬地回答。
如今之計,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閣主需要回玄銀閣嗎?”墨蓮雖然在這內(nèi)室之中待著的時間到現(xiàn)在還不到半個時辰,可明顯已經(jīng)感到了刺骨的涼意,他不禁縮了縮脖子問道。
“嗯。本尊今晚就會回去,等到了南宮亦悠所說的藥性發(fā)作之時再回來。”
“閣主……你,在此地呆如此之久,不冷嗎?”墨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習(xí)慣了,就不覺得冷了。”他說出口的話,與皇甫離玄之前說的如出一轍,可是聽起來,讓人的感覺卻大不一樣。
前者是玩世不恭,而後者,則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子悽清。要在這種地方習(xí)慣,那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已經(jīng)足夠震驚人。也同樣讓墨蓮一時間沒有開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整個表情,只剩下眸子中暗夜的蘭花在明明滅滅。
南宮亦悠回到公主府後,只在祁園裡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然後就打算踏出了院子。
他早知道這一天不遠,所以也沒有給自己準(zhǔn)備太多東西。只是在收拾衣服的時候,從他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白色的衣服中掉出來一塊玉佩。
玉佩通體暗紅,同樣暗紅色的瑪瑙鑲在紫玉中,反射出的光芒在雪白色的錦緞中顯得格外突出。金色的穗子,暗紅色的瑪瑙雕出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鳳首傲立,鳳尾貼在紫玉上繞了一圈。
他俯下身子,長臂一伸,就將那塊玉佩拾在了手中,那金色的穗子就在他白皙手中流瀉出來,燁燁生輝。
這塊玉佩……就是上次皇甫離瑤被人擄走消失不見的時候,他從她掛在屏風(fēng)上的水紅色衣裳之中發(fā)現(xiàn)的。
這塊玉佩,是玄銀閣閣主銀剎的玉佩。它就掛在他腰間,隨著他走動的步子,那金色的穗子也會跟著一搖一晃,劃出優(yōu)美的弧度。
既然皇甫離瑤回來了,那……
他將這塊玉佩握在手裡,猶豫了片刻,然後直起身,將它輕輕地放在祁園房中的桌子上,任憑它金色的穗子從桌沿處流瀉下來。
沒在回頭看他呆了將近半年的院子,南宮亦悠直接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不帶一絲留念。
他剛踏出祁園門口,就看見月光下,一身暗紅色衣
衫的肖傾雲(yún)正隨意地靠在庭外的一根柱子上,皎潔的月光投過屋檐投射到他身上,一半是月色瀰漫,一半是漆黑不定。
他靠在那裡的姿態(tài)慵懶,但顯然已經(jīng)在這裡久候多時。
肖傾雲(yún)一見他出來,臉上原本慵懶的表情瞬間一變,勾了勾脣角,立刻笑靨如花,這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讓南宮亦悠無奈地挑了挑眉。
“神醫(yī)這是要去哪兒?”肖傾雲(yún)看著南宮亦悠手中的包袱,直接問道,一點兒也不拐彎抹角。
“在下去哪裡,莫不是還要和肖公子彙報一下?”
“那倒不用。”肖傾雲(yún)說到這裡,向著南宮亦悠的方向走了幾步,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我只是在好奇,神醫(yī)在公主進宮的時候這般偷偷摸摸地離開,是因爲(wèi)什麼?”
“呵呵……”南宮亦悠輕笑了一聲:“在下也是否應(yīng)該好奇一下,肖公子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裡守株待兔是因爲(wèi)什麼?”
守株待兔?肖傾雲(yún)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眸子微微晃了晃,他這個詞,倒是用得貼切。
“既然神醫(yī)都這般說了,我也就不繞彎子了。”肖傾雲(yún)正了正神色,看向南宮亦悠的眼眸帶著某種期許:“兩天前我就發(fā)現(xiàn),祁園中的那株七色紫桑花不見了,所以我就猜也該是到了你離開的時候了,這不,在這裡蹲點,果然讓我逮到了。”
逮!
南宮亦悠臉抽了抽,話說,這個“逮”字……讓他不禁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一身暗紅色衣衫,笑得那叫一個嫵媚的男人,真的是祈陽國那個學(xué)識淵博,被祈陽百姓尊稱爲(wèi)無雙公子的三皇子嗎?
“我來這裡,是想知道,我之前與你說的話,你考慮得如何了?”
“什麼話?”某人裝傻。
“我說過的,你助我奪回江山,我保你與令妹一世長寧。”肖傾雲(yún)絲毫不介意南宮亦悠的態(tài)度,言簡意賅地表明瞭自己的態(tài)度。
“三皇子。”他直接將對他的稱呼換成了“三皇子”,也就意味著,他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和立場,是面對一個國家繼承人而有的態(tài)度。南宮亦悠的表情變得嚴(yán)肅,眸子裡的堅定中帶著一絲戲謔:“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如何保得了在下和妹妹的安全?”
“我既然這樣說,自然會有我的方法,神醫(yī)只需要告訴我,你考慮得如何?”
“呵呵……”南宮亦悠輕笑了一聲,看著肖傾雲(yún):“先不說你本身就是我要殺的人,就說要保平安,在下還是覺得,誰的保證,都沒有自己開得可靠。”
“既然在下走到這一步,自然會拼了命地護住家妹的安全,所以對於這‘一世長寧’之說,三皇子還是去勸別人吧。畢竟……”
“我這些日子放過你,並不代表就會幫你。”
南宮亦悠說完,直接越過肖傾雲(yún),不管他臉上的表情是如何,他只是大踏步地向前走著,一直走出了公主府的大門。
而那庭院裡,肖傾雲(yún)仍舊像剛纔那般站著,垂下眼簾,望著地上皎潔的月光,如同秋天的霜降一般,沒有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