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會救他們兩人就已經是沒有想到的事情,更不用說是現在這樣爲了他們而在這個荒涼的宅院裡過兩天了。
所以等第二天一早,看到南宮亦悠右肩上的傷口也稍微有了癒合結痂的狀態之後,他就決定離開,回皇城。
關於銀剎的事情他還沒有弄清楚,而楚懷逸口中皇甫離卿在皇宮中這個推論也沒能證實。他在南宮亦悠這個偶然出現的人身上耗費的時間,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設想了。
“這家宅子中的主人,孤都已經打點好了,不過,若是傷好了,還是儘快從崇封離開,越遠越好。”他站在南宮亦悠側躺著的牀沿旁交代著,頎長的身子挺立著,如一棵參天雪松,筆直孤傲。
“王爺是要回皇城了麼。”
“嗯。”
“那在下能否麻煩王爺一件事?”南宮亦悠說著,看向司徒瑾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何事?”
“在下走時,長公主去了宮中,怕是還不知道在下已經離開皇城了。所以……在下想請王爺給她帶句話。”
說到皇甫離瑤,他明顯地感覺司徒瑾眸子怔了怔,然後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嚴肅了許多。
“哦?”他沒有問什麼話,只是脣間發出一個音調上挑的音,拖得很長,聽不出喜樂。
“在下希望王爺見到她時,能告訴她,我與她再見之日遙遠,望她自己珍重。”
司徒瑾聞言,眸子中有些詫異,似乎沒想到他讓自己帶的話語,竟然就是這麼一句客套得不疼不癢的廢話。
南宮亦悠垂了垂眼,他這個表情,他懂。只是……真正想對皇甫離瑤說的話,如果現在說出來,眼前的這個傢伙,一定不會幫他帶到的,既然這樣,又何必讓他知道呢?
所以,該說的話,還是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他再對她說,他親自來說。
司徒瑾沒有說話,下一刻,只是抿了抿脣,然後微微頷首,就往房門外走去。
在經過門檻的時候,與從外面進來的南宮嫣然插肩而過,可是他卻連側眼都沒有看她,直接走下庭院,幾個大步就從寂靜庭院越走越遠。
南宮嫣然站在房門口,望著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司徒瑾背影,嘴巴張了張,剛喚出一個“瑾……”字,那個身著暗黑色衣衫的男子就已經從拱門口消失不見,留下她喚出口的後面那個“哥哥……”在空寂的庭院裡隨著風飄散。讓她不禁神色黯然。
“嫣兒,”南宮亦悠喚了她一聲,然後坐起身,走到桌前,用自己沒有受傷的左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哥哥。”聽到南宮亦悠的呼喚,南宮嫣然收回了目光,轉過身,對上南宮亦悠時的神色又恢復了之前的明亮:“哥哥身子可有好些了?”
“嗯,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再過兩天,我們就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去哪兒?”
南宮亦悠聽到她這個問題,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平靜地吐出一個地點:
“我們去祁陽國。”
祁陽國是肖傾雲的故國,他走之前,肖傾雲還跟他說過,只要他助他奪取皇位,他便保他們兄妹一世長寧。他當時拒絕得那樣乾脆,所以他一定想不到他居然會自己到祁陽來。
他手裡現在還有那半枚紫桑花製成的解藥,正所謂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
這個地方,是他躺在牀上的這幾天,最後想到的地點。
“那瑾哥哥呢?離開這裡豈不是就要和瑾哥哥告別了?”南宮嫣然對的問題看待的重點,顯然與他的不一樣。不管他說的地方在哪裡,她現在只關心司徒瑾是否能跟他們在一起。
“王爺他已經走了。”
“什麼!”南宮嫣然聽到這裡,眸子瞬間睜大,有些不能接受一般,望了望司徒瑾剛剛消失的方向,又問了一句:“他走去哪兒了?”
“自然是回皇城的大將軍府。”南宮亦悠說到這裡,擡手握住南宮嫣然的手,語氣變得有些語重心長:“嫣兒,北定王和我們,註定不是一路人。他這次能救我們,已經是意料之外了,所以,哥哥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與他扯上任何聯繫。”
“可是,可是我還想再見到他啊。我喜歡看著瑾哥哥,我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南宮嫣然說到這裡,語氣變得有些亢奮。她一把抓住南宮亦悠的手,眸子中的光亮益甚:“哥哥,要不我們不要去祁陽國了,我們還是回到崇封皇城怎麼樣?既然瑾哥哥是鎮遠大將軍,那咱們可以讓他保護咱們啊。”
“嫣兒,不可能。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南宮亦悠抽出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你以爲,到了皇城,你和他非親非故,北定王憑什麼會保護你?”
“我……我不知道。”南宮嫣然的聲音變小,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有些支支吾吾。
“嫣兒,別再想他了,他不會喜歡你的。”
“爲什麼?”南宮嫣然聞言,擡起頭,看向南宮亦悠的眸子中帶著不解和挑釁。
“因爲,他有喜歡的人了。”南宮亦悠說到這裡,語調變輕變緩:“這個理由,夠了嗎?”
時間彷彿倒了回去,回到那日皇甫離瑤穿著大紅色的嫁衣從他身旁走過去,面對肖傾雲在他背後喋喋不休的話語,他也是這般說了一句:“她喜歡他。”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當初將肖傾雲堵死,而今,又堵了自己的親妹妹。
南宮亦悠咧開嘴,卻是苦笑了一聲。他們兩人,當真是天生一對。
“哥哥……是怎麼知道的?”南宮嫣然從剛剛有些歇斯底里中變得平靜下來,幽幽地問著。她的聲音淡且輕,讓南宮亦悠一陣恍惚。
“來皇城這些日子,自然也認識了一些人,而他喜歡的那女子,我碰巧也認識。”
說到這裡,他卻忍不住頓了頓,他有點不確定了,自己到底算真正認識皇甫離瑤嗎?
自己認識的人,到底是那個他剛入府時對他不聞不問,冷言冷語的長公主,還是現在這個失憶
之後,心思單純,與世無爭的皇甫離瑤?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能知道的是,確實是從那日在馬蹄下看見她爲了救那個小孩那般不顧性命;在茶樓他戲耍了諫議大夫武樂祁後她臉上的笑意;以及,更早的時候,早到那日他用南宮家世代相傳的清引決來窺探她時,卻發現她對於他的記憶一片空白的時候,他就已經存了將祁園那株七色紫桑花的花期向後延一個月了。
這樣其實挺可怕的,被一個女人所左右他的思想。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南宮亦悠也會有這麼一天。
從來沒有過,至少在遇到失憶的她之前,從來沒有過。
“那哥哥能告訴嫣兒,那個被瑾哥哥喜歡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難道有什麼過人之處?”南宮嫣然坐下來,與南宮亦悠正對著,問道。
南宮亦悠聽到她的問話,身子不由得怔了怔,然後沉吟了一下。半晌,才輕聲道了一句:“她很好。”
她有什麼過人之處?
她性格大大咧咧,扮起男裝來絲毫不像個女人;她心思單純或者說蠢,被人騙了還能照樣幫著別人數錢;做事毛毛躁躁,總不能專心致志去做好一件事情。
她被崇封皇城百姓稱爲刁蠻任性,荒淫無度,男寵無數,粗鄙醜陋,兇殘無良,弱智癡呆的……女流氓……
這樣看來,她其實一無是處,可他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她很好。
他沉吟的片刻,千言萬語,最後都轉化成了最簡單的那句話,然後脫口而出:“她很好。”
“她有嫣兒美嗎?”南宮嫣然顯然對自家哥哥那個回答不滿意,又繼續問著。
“沒有。”如果皇甫離瑤臉上沒有出現那塊赤紅色的胎記,說不定就會美很多。
“她有嫣兒溫柔嗎?”
“沒有。”如果皇甫離瑤只靜靜地坐在那裡,不動亦不說話,倒是可以勉強算得上靜如處子。
“她有嫣兒會持家嗎?”
“沒有。”如果皇甫離瑤會持家的話,那估計整個崇封國都可以稱得上現世太平,天下無賊了。
“那她到底勝在哪裡了?爲什麼你覺得瑾哥哥會喜歡她而不喜歡我呢?”
南宮亦悠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南宮嫣然的頭髮。然後清朗中夾雜著笑意的聲音就從他脣間溢了出來:“有些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誰都替代不了,他如此,南宮嫣然也如此。
“我知道了,哥哥,咱們等你傷好了,就一起去祁陽國吧。”南宮嫣然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這般說了一句。
她垂著眼,眼簾蓋住了眸子,所以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說的這話,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好。”
南宮亦悠應了一聲,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聽她說完這句話,他反倒心中有些不安。總覺得她答應得太快,讓他覺得突然。
不過……看著南宮嫣然乖巧恬靜的臉,但願是他想多了。
但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