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徒瑾到皇城的時候，天色還早，崇封皇城中那條中央主幹道上，也已經陸陸續續地開始擺起小攤，開始準備經營他們自己的生意。
司徒瑾一路上沒有耽誤，他騎著的那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卻是在進去皇城的下一刻，翻身下馬，將馬交給客棧小二餵養，而自己卻徒步而行，向著漸漸開始變得繁華的街道而去。
雖說沒有了馬，可是他徒步的速度，卻比騎上那匹馬後的速度更快。幾個躍步間，人就已經在小巷中起起落落幾次，然後消失不見。
他知道現在的身份，因爲有了將軍府中銀剎扮的那個冒牌貨的出現，所以變得不倫不類起來。這種情況下，還是小路會更靠譜一些。
從南宮亦悠在他走時說的那句話來看，皇甫離瑤進宮也不知道回來了沒有。想到這裡，他頓了頓步子，轉換了個方向，就往長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到了公主府的側牆，再走兩步，還沒等他擡頭看看高高的圍牆，目光就被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吸引過去。
來人胸前抱著劍，倚靠在高牆上，壯實強勁的身材看起來粗魯，像是個常年在軍中生活的人物。
似乎感應到了來人，他原本微瞌上的眼睜開，轉了轉眸子，瞥見了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身暗黑色衣衫的司徒瑾。
接觸到司徒瑾向他望過來的冷淡打量的眼神，那人身子一怔，將自己環住胸前的手放了下來，有些手足無措。下一刻，卻是不退反進地向著司徒瑾走了過去。
剛走到司徒瑾面前，出乎意料地，他突然“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俯在地上。然後是低沉的聲音從他嘴間傳了出來，不似以往那般洪亮高亢，像只鬥敗了的公雞：“秦由在此，拜見大將軍。求大將軍饒恕屬下前些日子的過失，不計前嫌，讓屬下繼續跟隨大將軍。”
“哦？”司徒瑾聞言，眸子中有疑惑一閃而過，然後下一刻，幽深的眸子變得更加冷冽陰暗，深不見底：“你跟著銀剎那麼久，怎麼，現在又開始想著換主子了？”說到這裡，他蹲下身子，擡手捏起秦由的下巴，逼他擡頭看著自己。他勾了勾脣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難道是因爲，銀剎是對你不好麼？”
“屬下知道，之前眼拙，認錯了主子，還請大將軍給屬下一次機會。”
“機會？孤這裡從來都沒有。”司徒瑾說完，站起身，任由秦由跪在地上。他看了看將軍府的方向，然後道：“終有一日，孤會親自掀了銀剎的老巢，讓他再無容身之地。所以你回去告訴銀剎，如果他想要跟孤玩遊戲，孤一定會好好奉陪到底的。”
“大將軍……”聽完他的話，秦由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想說什麼，卻又猶豫不決。半晌，終是說了出來：“之前冒充大將軍的人，在不久前外出回府時遇襲，下落不明，至今不知所蹤。所以……所以蕭管家讓屬下過來，請大將軍回府。”
“嗯？”司徒瑾好看的眉微微蹙了蹙。回府時遇襲，下落不明？真是天大的笑話。如果銀剎會這麼容易就下落不明的話，那玄銀閣就不會屹立於江湖了。
他們真當他傻了還是蠢了？
想到這裡，他頓了頓，然後一轉身，直接一揮手，原本跪在地上的秦由就被一陣掌風掃起來，重重地摔在高牆
上。一時間胸口像是著火了一般，口腔中一陣腥甜。
還沒有等他從這突然而來的招式中回過神來，司徒瑾暗黑色恍如鬼魅的身影就欺了過來，一手掐住他的脖子，與他之距，不過咫尺。他掐住他脖子的手，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瞬間了結了他的性命。
“跟孤說實話，不然，孤可不能保證你還能活著回到將軍府。”
他說這話時，聲音低沉喑啞，眼中的潭水如潮水漲落，起伏不定，山雨欲來風滿樓。讓秦由被他制住的身子莫名地顫抖了一下。
“屬下……屬下不知。屬下只知道原來的大將軍的確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出現在將軍府了。而且……而且是蕭管家讓屬下這樣說的，他還說……說……”
“蕭然還說了什麼？”
“蕭管家說，要物歸原主。所以讓屬下來……接大將軍回府。”
“所以你出現在這裡，也是蕭然安排的？”司徒瑾問著，眸子中閃過的光芒忽明忽暗。
“是，蕭管家說，只要等在這裡，大將軍一定會出現的。”
蕭然……他果然監視他了，連他的一舉一動，包括他與皇甫離瑤之間的關係，他都瞭如指掌。
蕭然瞭解得越詳細，他就覺得越可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就像之前他與他是友，他就是他的軍事；而現在他與他是敵，他就是他的阻礙。
“你在這裡等了多久了？”他問著，然後放開了掐住秦由脖子的手，靜靜地立到了一邊。
“咳咳……”剛剛受司徒瑾一掌，壓在胸口的氣息因爲他的鬆手而向上涌，一時間秦由的咳嗽聲不斷。
“屬下……在此地，已經呆了兩天天。終於等到大將軍了。”
秦由說完，又直接沿著牆角滑下來，對著司徒瑾跪了下去。他雙手抱拳，拿著未出鞘的劍作了一揖，聲音由原來的清淡怯弱變得鏗鏘有力，像是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屬下斗膽，請大將軍回府，主持大局。”
“蕭然就那麼肯定，孤會就這樣恍若什麼都未發生一般地回去？又爲什麼覺得，以孤的性子，回到將軍府後還會留著你們這些人的性命？”
秦由跪著的身子因爲他的話而怔了怔。沉默了半晌，卻是突然又俯身向下，整個人都趴俯到地上，對著司徒瑾行了一個大禮：“蕭管家在屬下來時說過一句話……”
“這一切本來就是將軍的，既然這樣，將軍也就沒有不回來的理由了。”
這一切本來就是他的，從始至終都是。這光耀的身份，這戰神的榮譽，都是他自己一刀一劍從戰場上打出來的，與其他人無關，與銀剎無關。
這個道理，他明白，蕭然更加明白。
他既然料準了他會回去將軍府，那他又豈會駁了他的意？
司徒瑾想到這裡，脣角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容，整個人散發出強烈慵懶的氣息，玩世不恭。
不過……
“你待在這裡兩天，可有看到長公主從宮中回來？”
回府是回府，他可沒有忘記自己爲什麼來這裡的目的。
“沒有，屬下在這裡守了兩天，都沒有看見長公主的馬車從宮中回來。”
這就奇怪了。
司徒瑾蹙了蹙眉，垂了一下眼。按照之前的慣例，皇甫離瑤從來都與那小皇帝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從不會像現在這樣留在宮中幾天。可現在……
到底是因爲什麼？
“大將軍。”秦由喚了他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府中已經多日無主，屬下還請大將軍儘早回府，主持事宜……”
他剛剛說到這裡，就被司徒瑾突然而來的一記白眼給定住了聲音，再不敢說半個字。
小樣，給點顏色你居然還敢開染坊了。
司徒瑾轉過身，沒有看還跪在牆沿的秦由，直接衣襬一翻，就向著鎮遠大將軍府走去。
留下呆愣在一旁的秦由，不知所措，反映過來以後，才站起身，向著司徒瑾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進了府，司徒瑾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坐到了正殿的主座之上，喚秦由去把蕭然叫過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可是人還沒有來，不僅是蕭然沒有出現，就連他剛剛派去的秦由他都不見了蹤影。
司徒瑾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緊了緊，怒氣從杯緣傳到了杯中，將杯中的茶水都震得晃動起來，波光粼粼。
這兩個傢伙，果然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都開始不安分起來了。
就在司徒瑾臉色漸漸變黑，快到了臨界點的那一剎那，他看見秦由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地從正殿外跑了進來。
他看著仍坐在主座之上的男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粗壯的身子“撲通”一聲又跪到了地上，竟是比之前在長公主府外的高牆前的那聲跪下的聲音更加洪亮。
這聲音，不禁讓司徒瑾挑了挑眼簾，幽深的眸子望向他，臉色平靜，可是心裡已經猜測到了結果。
“大將軍……屬下無能，沒能找到蕭管家。”說到這裡，他喘了口氣，然後解釋了一下：“屬下將將軍府整個院子都翻了一遍，也去了蕭管家常去的地方，可是都沒有找到。問過守衛，才知道……才知道……”
“嗯？”司徒瑾鼻間發出一個清聲，對他結結巴巴，欲言又止的語調有些不耐煩。
“蕭管家已經早在我去長公主府高牆旁等將軍的時候，就已經離府了。而且，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果然。
從秦由遲遲不至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猜到，蕭然那個人，估計已經不在將軍府了。
只是，在親耳聽到這個結論時，他還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所以，你要麼現在就殺了我，要麼……”
“等我之後親手殺了你。”
蕭然說的那句話，下意識地就浮現在他耳際。
所以……
真的不能共存了麼。
“你起來吧，至於蕭然，既然不在，就隨他吧。”司徒瑾說完，就起身，越過秦由，走出了正殿。風淡雲輕。
只是……
秦由轉了轉眸子，看向剛剛他坐過的地方。那桌上，在他走後，原本完好的茶盞裂開一個口，然後“砰”地一聲，炸開，成了碎片。
而散落在一角的碎片中，流淌出茶水，一滴一滴，像血一樣。
不知不覺間，他心中的怒火已經轉換成了掌中的內力，竟然就這樣生生地將茶盞震碎而渾然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