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擡起頭,眼中的陰霾已經不見,只餘下淡淡的暴戾之氣在眼中流轉。
他移動了步子,向著旁邊走了幾步,然後對著空寂的御花園中喊了一句:“來人!”
他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就從不遠處躍了過來。來人一身護衛打扮,整個人顯得十分低調,赫然就是剛剛送他們去密室的那個護衛。
他在皇甫離玄身前半跪下來,恭敬地道了一聲:“皇上,有何吩咐?”
“將今日看見大皇兄的那幾個宮女給朕找出來,他醒過來這件事,絕對不能放出半點風聲?!?
“是。”他應了一聲,然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那幾個宮女只是普通的宮女,找起來只怕會鬧得更大。而且這理由……”
“理由你不會自己想嗎?朕只需要她們消失就好了,至於過程,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找不到確切的人,就把相似的都找過來,絕不能放過一個?!弊o衛顧慮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皇甫離玄不耐煩地打斷。他這話說的十分自然,彷彿在他眼中,幾個宮女的性命完全不值一提。
“是?!蹦亲o衛應了一聲,抿了抿脣,沒再說話,直接轉過身,躍了幾步,就又消失不見。
皇甫離玄站在原地的身子微微動了動,轉眸看向那片花叢,眼中又浮現出皇甫離卿剛剛從花叢中站起來時恍如仙人的畫面,眼中原本就有的堅定似乎又堅定了一些。
那個溫柔的人,是他的皇兄,也只能是他自己的皇兄,誰也無法搶走,包括司徒瑾。所以他一定不能讓一點風聲吹到將軍府中那個傢伙耳中,一絲一毫都不允許。
那個傢伙,纔剛剛從崔子煜手中帶走了南宮亦悠他們兄妹,如果現在又跑來與他大皇兄攀親附戚,他一定會忍不住殺了他的,不管這樣會不會動搖崇封國的根基。
是的,他一定會殺了他的,終有一日。
這個想法的實現,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
皇甫離卿拉著她的手,在兩人去正殿的途中就一直沒有放開過。這讓皇甫離瑤一陣鬱悶。
“我說,皇兄啊,現在已經到正殿了,你是不是該放開我了?”她甩了甩自己水紅色的衣袖,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皇甫離卿,挑了挑眉,道。
“瑤兒皇妹,你怎麼……”皇甫離卿一臉疑惑的表情,看著她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
“你何時變得這樣了?”他說到這裡,像是在回憶一般,又喃喃道:“我記得那時候總喜歡跟在我身後跑,卻又一聲不響的小人兒就是你啊,如今怎麼說話大大咧咧,行爲……這般粗魯?”
“……”
上次從皇甫離玄套她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瞭解到,長公主三年前,的確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小時候就從來沒有做過什麼越矩的行爲。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讓她一夜之間性格大變,成爲了崇封皇城百姓口中男寵無數,慌淫無度的女流氓。
而這個變化,
對於在密室之中睡了三年的皇甫離卿來說,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不過,既然他不知道,她也就沒打算跟他解釋什麼。
皇甫離瑤看著一身白衣,道貌岸然樣子的皇甫離卿,勾了勾脣,扯出一抹笑:“皇兄對這有什麼看法嗎?”
她雖然笑著,可眼中卻絲毫覺察不出笑意,反倒是給他一種“敢說實話你就慘了”的感覺。
“沒?!蹦橙笋R上識相地搖頭,然後咧開嘴輕笑了一下,上下又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道:“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好,瑤兒皇妹粗魯起來,也有粗魯的氣質?!?
“……”這話全是誇獎嗎?她怎麼越聽越覺得無語。哪有人夸人是誇那人粗魯得有氣質的?
“咦……”還能等皇甫離瑤從他剛剛的“誇獎”中緩過神來,某人又疑惑地輕喃了一聲。
皇甫離瑤順著他的聲音望向他,就看到他的視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她手上無意中從水紅色廣袖中露出來的那兩隻紫玉手鐲給吸引了過去。
“瑤兒皇妹?!被矢﹄x卿喚了她一聲,澄澈的眸子就垂下來,只餘下長而翹的睫毛在眼瞼上微微顫動。然後下一刻,他修長的手就伸了過來,撫上了她手腕上那對紫玉手鐲:“這鐲子之前怎麼沒見你戴過?看這質地,倒是特別襯你。”
皇甫離瑤不明白他思維爲什麼跳的這麼快,卻還是順著他的目光,往向自己白皙手腕上戴著的那對紫玉手鐲。
這對手鐲,在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就有了,所以她才以爲是這長公主從小到大都戴著的。她之前試過幾次,想拿下來,但都因爲太緊而最後放棄。再加上這對她也沒有什麼影響,所以也就一直戴著,就算到了晚上都沒有取下來過。
現在聽到他這麼說,那就意味著,這手鐲其實是長公主轉變了性格以後才戴上的嗎?
莫非這鐲子,還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不成?
“皇兄之前是因爲什麼才昏睡了這麼久?”不知道爲什麼,想到這裡,她便突然不想再繼續剛剛的話題,於是忙擡眸看向眼前的人,企圖將話題轉到他身上。
“我麼?”皇甫離卿看著某人一邊瞥著他,一邊又拉扯著自己水紅色的衣袖,將那偶然露出來的紫玉鐲子又重新掩蓋好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深沉,卻又頃刻間恢復正常,眸子變得明媚一片,連聲音都變得輕鬆打趣起來:“我不過是和父皇打了個賭,誰輸了就喝酒罷了。誰知道我竟然這般不勝酒力,才一杯就醉了。”
儘管他說得這般漫不經心,可皇甫離瑤卻聽得驚心動魄,讓她拽著自己衣服的動作都瞬間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
這麼說來,他之所以會躺在寒玉牀上三年之久,其實是因爲先帝的一杯毒酒嗎?他們之間的那個賭,其實並不是賭的一杯酒,而是一條命啊。
“可是後來母妃不讓我們再跟著大皇兄玩了,說他是壞人,背信棄義,還想搶我的皇位??墒腔式惆。阒恢溃鋵嵲谖?
心裡,真正應該做這崇封皇帝的,也是最有資格的人,應該是大皇兄纔對啊。不管是文韜武略,還是胸懷天下,他做的,都要比我好。所以如果非要說誰搶了誰的皇位的話,那也一定是我搶了大皇兄的皇位纔是。”
皇甫離玄當日在密室之中說過的話,就在這一瞬間全部竄進她的腦子裡,她似乎能知道,爲何那父子間的酒,是有毒的了。
虎毒不食子,可是帝王家非焉。爲了皇位,連這樣一個溫柔無害,纖塵不染,如仙人一樣的男子都要殺害。
只是,既然都是他兒子,他又何必這樣?莫非……那酒,其實是被人掉了包?而那個調包的人,就是……
她那個名義上的母妃,那個現在早在兩年前就搬出崇封皇城,隱居到城外僻靜且香火亦不勝的道觀之中的蕭淑妃……蕭梓芙。
這只是她的猜測,可是隻單單是這樣一個猜測,就已經能夠讓她瞬間手腳冰涼。
她之前偶然聽綠蕪說過,皇甫離玄之所以會對她如此好,就連男寵這種事情也都遷就著她,除了他們同爲蕭淑妃之子外,還因爲這皇甫家,也就只剩下他們兩個罷了。
那些皇子和公主們,都陸續死於非命,英年早逝,就連大皇子皇甫離卿也不例外,可偏偏就只有她和皇甫離玄沒有事情。
這種狀態,讓她不得不往這個方向來想。
“瑤兒皇妹,你怎麼了。”皇甫離卿看出了她的異樣,不禁出聲問道,下一刻,卻是直接擡起手,想要探上她的額頭,看有沒有異常。
“我沒事?!被矢﹄x瑤微微側了下身子,躲過了他伸過來的手。然後接著問道:“皇兄與父皇打了賭,那你們賭的到底是什麼?”
“這……”皇甫離卿頓了一下,然後向外伸出去打算探上皇甫離瑤額頭的手就順勢收了回來,撫上了自己的。他擡起的手撫上眉心,擋住了眸子中的情感。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半晌,他才擡起眼,輕道了一句:“我忘了。”
“……”
他說“我忘了”,但是皇甫離瑤明白,他沒有忘,只是不想說而已。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想說的秘密,更何況是她眼前這個一頭銀髮異於常人的男子了。
想到這裡,她就突然想到了肖傾雲,她記得,肖傾雲也同樣說過,她和他之間,還有一個賭。只是可惜,她到了現在,對於那個賭的內容是什麼,賭注是什麼,仍是毫無頭緒,一籌莫展。
不管是之前在公主府中平靜的生活,還是後來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她開始越來越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自己,就是那個中心,躲不過,也逃不了。
這種認知,讓她不禁捏了捏自己水紅色的錦緞衣襬。
她只關心著自己內心的想法,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眼前溫文爾雅,恍如仙人的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赤紅色光芒。
那光芒,彷彿已經是生殺予奪,已經盡在他手一般,胸有成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