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逸說完,擡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那匕首,不論從刀鞘的華麗外觀還是刀刃的鋒利程度來看,都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只是,它的主人,顯然是已經見慣了昂貴珍奇的東西,所以對著這把匕首,就如同對著剛剛在膳房看到的菜刀一般,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他看了看躺在牀上的皇甫離瑤,將自己寬大的袖子綰了起來。透過忽明忽暗的燭光,可以隱隱約約看見他略顯得有些薄弱的白皙手臂上,遍佈著的大大小小的刀痕。那些刀痕,新舊,深淺,長短,各不相同,一看就是用不同的匕首在不同的時間段劃傷了他的胳膊所至。而且其中一道,看起來剛剛癒合,甚至連痂都沒有結,估計是最近纔有的傷口。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刀痕的來歷,也沒人知道他這刀痕出現的原因,就像沒有人知道他從始至終正在經歷著什麼一樣。
他將匕首從刀鞘中抽了出來,然後伸到眼前。那把匕首,在橘黃色的燭光照射下,隨著燭光跳動的頻率一閃一閃著,無不顯示著它的鋒利。
楚懷逸將匕首伸到自己腕間,直接對著那道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口子,沒有絲毫猶豫就大力劃了下去。這一個動作,如果對平常人來講,肯定已經疼得跳腳了,可是他的神色卻十分淡然,就像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痛苦一般,習慣成自然。
在殷紅的血液從他劃開的那道傷口中流出來的時候,楚懷逸已經將自己白皙的手腕伸到了皇甫離瑤的脣邊。
他扔掉匕首,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扣住她的下巴,將她緊閉著的嘴脣強制張開,好讓她能將自己泊泊流出來的血液完全嚥下去。
感覺到牀上的人在在慢慢嚥下自己血液之後,身體的痙攣開始漸漸地消失,連脈搏也慢慢恢復了正常之後,他才放開了對她下巴的鉗制,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將一旁已經準備好的藥膏塗上,然後纏上紗布,止住了自己腕上的傷口。
他將皇甫離瑤嘴脣旁邊染上的血液擦拭掉,然後站起身,寬大白雪的錦緞衣袖放下來,擋住了腕上纏繞著的紗布。他深深地看了皇甫離瑤一眼之後,就起身向著寢殿外走了出去,只是腳下原本輕快敏捷的步子明顯變得有些凌亂。
楚懷逸“吱呀”一聲,拉開了寢殿閉著的門。他剛一打開門,下一刻,便感覺一抹雪白的身影從被打開的門外,瞬間就鑽了進來,向著寢殿內室而去。等到他回過神望向內室的時候,就看見南宮亦悠已經穩穩地立在了皇甫離瑤的牀沿,修長的手探向了她的脈。
“不可思議,你是怎麼做到的。”南宮亦悠壓抑住自己內心的驚歎,轉過身望著站在門口的楚懷逸,目光已經由原本的懷疑變成了如今的心服口服:“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將蔓陀蘿的毒性消耗得幾乎全無,在下實在佩服。”
楚懷逸沒有
對南宮亦悠的讚美表現出半分喜悅之意。他只是淡淡地收回瞭望向他的目光,然後將視線轉移到肖傾雲身上,微微咧了咧嘴,笑著說道:“我怎麼說也是你請過來的客人,所以現在想知道,今天晚上,有我住的地方嗎?”
肖傾雲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臉色蒼白的楚懷逸,又看向在內室裡踱著步子的南宮亦悠:“我先帶他去客房,公主這裡,你先照顧著。”
“嗯。”南宮亦悠點了點頭,便看到肖傾雲暗紅色的身影率先轉身,向著客房的方向走了過去,身後跟著的,是步履有些凌亂無力的楚懷逸。
他看著楚懷逸的背影,澄澈的眸子裡有一抹不一樣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明顯地感覺到楚懷逸的臉色在解了皇甫離瑤的毒之後,變得蒼白了很多,已經如潔白的宣紙一樣,毫無血色。
他到底是怎麼解的皇甫離瑤的毒?看起來,這過程,對他的身體損耗很大。
只是這個問題,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什麼端倪,所以這具體的情況,他自然也不得而知了。
……
楚懷逸跟著肖傾雲向著客房的方向走去,只是越走著,剛剛只有輕微癥狀的頭暈感覺就越發強烈。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忽明忽暗,到了最後終於完全漆黑一片,看不清前路。
他頭上一重,人就已經支撐不住,順勢倒了下去,卻是在落地的瞬間被人一把扶住了身子,纔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你還好麼?”頭頂上傳來肖傾雲略微有些擔憂的聲音,那雙扶著他的手隨著他的話變得緊了緊。
“我沒事。”楚懷逸掙扎著站起來,甩了甩腦袋,將眼前擋住視線的漆黑驅散了一點兒,變得清明瞭一些。只是……
他顯然高估了自己。只單單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讓他此刻變得孱弱的身子晃動不已,像是牽動了什麼經脈一般,他驀然間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彷彿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我怎麼不知道,你的身子,幾時變得這般弱不禁風了?”肖傾雲擰了擰眉,語氣較之剛纔變得嚴肅擔憂了許多,這擔憂中,還夾雜了少許疑惑:“不過是失了血,這麼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說到這裡,用手順了順楚懷逸的背,讓他能呼吸順暢一些。
“我們走吧,先回客房再說。”楚懷逸說著挺起脊樑,身材立刻由原來的蜷縮變得挺拔起來。他說完這句話,一把推開了肖傾雲攙扶著他的手,自己傲然地往前方的迴廊走過去,以此來表明自己撐得住。
肖傾雲從他身側後方看過去,除了他用手放在脣邊壓抑著的輕微咳嗽聲之外,絲毫看不出什麼異常。他這般模樣,就像剛剛咳得肝腸寸斷的人不是他一般,神色鎮定得可怕。
肖傾雲追過去,一邊帶著路一邊說著,腳下的步子不停,語氣有些高
亢。他看著楚懷逸的眼神有些嘲諷:“解這蔓陀蘿毒需要耗費你很多血是嗎?你之前怎麼不早說?我看,如果長公主的毒素需要你全部的血才能解,你也會毫不猶豫地全部貢獻出來的,是吧。楚懷逸,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呢?你還不是一樣,是個爲了她連命都不要的人,你……”
“不是因爲她。”楚懷逸打斷了肖傾雲突然變得高亢的話語,淡淡地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因爲沒有氣力的緣故還是其他,他此刻說話的語氣有些輕,輕且緩:“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至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因爲她。那蔓陀蘿毒,還不至於讓我耗費那麼多血。”
“那是因爲什麼?”肖傾雲聞言,眸子中的疑惑一閃而過的下一刻,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他接下來說話的語氣卻是比之前還要情緒波動,起伏不定:“變成這樣,是因爲你們楚家的那幾個長老是嗎?是不是我去的時候,你剛剛被那幾個長老取了血?原本就失血過多,所以剛剛渡了一些給皇甫離瑤之後就……”
說到這裡,肖傾雲狹長地丹鳳眼中有亮光閃了閃,卻沒再繼續問下去。因爲楚懷逸在聽完他此刻說的話之後瞬間變得沉默的表情,已經給了他答案了。
他知道,楚家家大業大,可實際上掌權的,不是那個稱霸商界的楚家家主楚殤,也不是現在正走在他旁邊臉色蒼白的楚家少主楚懷逸,而是那幾位躲在暗處從來不現身露面的老傢伙。而那幾個老東西,只要是楚家之人,都會恭敬地喚他們一聲“長老”。
他們隱藏得太好,常年躲在暗處,不知道在謀劃些什麼,就連他與楚懷逸深交的那一年多裡,去過楚府無數次,沒有一次見到過楚家長老的身影,只單單瞥見過他數次失血過多。
肖傾雲看著身旁往前走著,神色淡然,在夜色中眸子顯得幽暗,除了偶爾會擡手壓制住自己快要噴出胸口的咳嗽之外,再沒有其他動作的楚懷逸,迷離的眸子中有不一樣的情緒閃過。
那些老傢伙,根本就沒有把楚懷逸當成楚家嫡長子來來看待。在他們眼中,他只不過是一個供他們取血研究毒素的工具,一個替他們賣命換取消息的工具,一個不需要有感情,只需要絕對服從的工具。
這種情況,連他這一個外人想著都覺得心寒,更何況是待在楚家從小到大的楚懷逸呢。
肖傾雲邊走邊想著,不一會兒,兩人就已經到了客房。
目送著楚懷逸用雖然仍舊凌亂可是較之剛纔已經好太多的步伐走進客房,然後“吱呀”地一聲關上了房門之後,他才轉過身,望了望天上此刻懸掛著的一輪月亮,垂下了眼簾。
“炎郯之心,無人可度。”他喃喃低語著,走下了房門外的臺階,自顧自地道:“我看,不是無人可度,而是你太能忍了吧。可你這種忍耐,又豈是尋常人能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