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看了一眼坐在書桌旁,一手拿著一張陳舊的竹簡,一手支著頭假寐的人,蕭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喚了一聲。
“嗯?”皇甫離卿放下撐著額頭的手,長而翹的睫毛微微眨了眨,那雙魅惑清雅的眸子便驀然睜開,隱隱有淡紅色的光澤涌動。他放下竹簡,坐正了身子:“這麼晚了,有何事?”
“剛剛有人來報,南宮亦悠被司徒瑾救走了。而且那位督衛大人,已經打算等一早之後,將此事呈報給皇上。”
“哦?”皇甫離卿挑了挑眉,脣角浮現出一抹笑:“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去呈報吧。”
“可是主上,現在的鎮遠大將軍,可是你啊。此番司徒瑾公然與皇上叫板,那陷入僵局的,豈不是你?”
“司徒瑾想來本意就是如此,本尊何不就順了他的意?”皇甫離卿說到這裡,突然站起身,走下書桌後的座位,踱了幾步,略一沉思,然後神色淡然地繼續道:“不過,這後果,本尊可不想爲他擔下來。”
“主上的意思是……”蕭然有些疑惑地問到。
不得不承認,縱然他足智多謀,可此時此刻,卻也難以摸清楚眼前這個銀髮及腰,恍若仙人般的男子的想法。
“蕭然。”皇甫離卿轉過身,看向站在一旁一身竹青色衣衫的蕭然:“本尊覺得,是時候把位置還給他了。”
“這……”
“對於現在來說,鎮遠大將軍這個身份,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所以……這惹下的爛攤子,還是由他自己來收拾吧。”
“是。”蕭然拱了拱手,應了一聲,算是懂了他的意思。就要退下去,卻在腳剛移動一步的時候被眼前的人給叫住。
他一擡眼,就看見原本立在自己身前的人向著書桌走過去,長臂一伸,就將他剛剛走進來時看見的那捲陳舊的竹簡拿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開:“你從小學識淵博,凡是見過的東西都過目不忘,所以本尊想讓你看看這竹簡,裡面刻的字你可曾在哪裡見過?”
蕭然隨著他的話垂下眼,望向在自己面前攤開的竹簡,那泛黃的竹片上刻著的幾行豪邁俊逸的行書就落入他眼簾:
“上古有盤古開天闢地;中邪有女媧採石補天。古謂鯤鵬之變,龍伯釣鰲;蚩尤之死,天梯建木。而今已然泯滅,唯碧瑤尚存。”
“鳳棄九霄,凰隔三世,碧瑤若出,位居中央……”
只看到這裡,蕭然就收回了目光。半晌,才擡起眼簾,望著將那捲竹簡拿在手中的皇甫離卿,神色淡然。
“如何?”皇甫離卿問道,可是從他微微泛著紅光的眼眸中,卻看不到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多熱切。彷彿只是隨口一問,與結果無關。
蕭然微俯下身子,對著他鞠了一躬,然後下一刻,平靜的聲音就從他垂著的頭下傳來:“讓主上見笑了,在下才疏學淺,不曾見過這段記載。”
他說這話時,眸子中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光芒,卻被他拱著手的袖子給擋住,只一瞬間,又恢復了正常。
“不知這段記載到底有什麼作用,居然會勞煩主上問起在下來。”他擡起頭,說出口的聲音越發的清冽和善,溫文爾雅,與世無爭。他
輕笑了一聲,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這記載,不過是古代的神話故事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嗎?”皇甫離卿微瞇了瞇眼,長而翹的睫毛就覆在眼瞼上,投下了一圈陰影,故而也看不清他眸子中的表情:“本尊只是隨手翻了翻,既然你不曾見過,那也就罷了。你下去吧。”
他說完,放下手中拽著的書簡,然後擡腳走向書桌,坐在檀木椅子上,後背微微靠向椅背。單單一個動作,便已經有說不出的慵懶邪魅。
“是。”蕭然應了一聲,轉過身,準備離開。跨出去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頭來,看著坐在書桌前,用手捏著自己眼角的男子,略一猶豫,還是道了一句:“再過不久,就到卯時了,主上還是應該多多休息纔好。”
說完,不再停頓,直接向著書房外就走了出去。
聞言,皇甫離卿捏住自己眼角的手一怔,放了下來,看著蕭然遠去的背影走遠,然後收回了目光。他看著桌上的竹簡,泛黃的竹千十分乾燥,所以保存得很好。
“鳳棄九霄,凰隔三世,碧瑤若出,位居中央……”
他喃喃低語,幽深的眸子變得暗沉,隱約有紅光閃過,越來越明顯。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敲打在檀木桌子上,發出輕微“啪啪”的聲音,那敲擊聲的頻率間隔幾乎一致。
“不曾見過,麼……”
……
皇甫離瑤坐在御花園涼亭間,坐在石凳上,支著頭看著花園中開得正豔的牡丹花,等著皇甫離玄什麼時候帶她再去看看那個躺在冰室之中的大皇兄皇甫離卿。
離上次傍晚被皇甫離玄從公主府門口截住帶回皇宮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
她沒有想到,她這一入皇宮,就是兩天,也不知道南宮亦悠到底怎麼了。想到他那天的古怪神色,她就覺得有些不安。
“皇姐!”一聲悅耳,夾雜著微微有些稚嫩的聲音就從她身後傳來,打斷了她繼續想下去的念頭。皇甫離瑤轉過身,就看到從不遠處大步走過來的,一身明黃色便服的皇甫離玄。
翩翩少年,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從牡丹叢中踏出來,長身玉立,華貴無比,不一會兒就到了她面前。
“皇姐久等了,我們現在就去看大皇兄吧。”
他說完,嘴角蓄著笑容,將她從石凳上拉起來,就往涼亭外走。
“哎哎哎,你把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嗎?”皇甫離瑤被他拖著,看了看周圍,卻沒有發現之前送他們去密室時的那輛馬車的影子,以及那個駕駛馬車的護衛,不由得問道。
“自然。皇姐還信不過我麼。”皇甫離玄說著,拉著她走的步子又加快了幾許。
走出御花園,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見了馬車。不再是之前在暗夜中都能金光閃閃的土豪金馬車,這次似乎他終於意識到要高調做人,低調做事這個道理了。
那輛停在角落的馬車,周身都是灰色的,毫不起眼。
他們兩人剛走到馬車旁邊,就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人,“撲通”一聲就半跪在他們面前,朗聲道:“屬下見過皇上,長公主殿下。”他說完,擡起頭來,望
著二人。
那張臉,赫然就是前一刻皇甫離瑤還在心裡叨唸著的那個駕駛馬車的護衛。
“行了,平身吧。”皇甫離玄甩了甩袖子,示意他起身,然後就直接擡腳跨上了馬車,還不忘在鑽進馬車簾子的前一刻,伸出手來,拉了皇甫離瑤一把,讓她也跳了上來。
“出發。”
隨著他的這聲命令剛落,馬車就已經快速地在僻靜的皇宮小路上穿行起來,快速但卻十分平穩,讓坐在馬車中的兩人沒有感到絲毫不適應。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那面長滿青色苔蘚的附近。隨著“籲……”的一聲,馬車就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皇上,到了。”護衛說了一聲,便躍下馬車,在皇甫離玄挑起來的簾子中,幾個起落間就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皇甫離玄躍下馬車,然後帶著她向著那片長滿苔蘚的牆壁前,輕車熟路地如同第一次過來時一樣,進入了內室。
皇甫離瑤看著眼前瀰漫的冷氣,不知道爲什麼,她卻覺得這冷氣似乎消散了不少,就像是因爲有人進入後,石門敞開而消散的。
皇甫離瑤緊跟著在前面帶路的皇甫離玄,七拐八拐間就已經到了目的地。
只要推開這扇門,就可以看到皇甫離卿了。而那南宮亦悠所制的那枚起死回生的藥到底有沒有用,只要一推開門,亦可以一看便知。只是……
不過是一推開門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皇甫離玄卻覺得沉重不少,連行動都變得遲緩起來。
他心裡是害怕的,自己期待了這麼久,甚至不惜將南宮嫣然擄到皇城來用以威脅南宮亦悠製出起死回生之藥,所以他不想現實與自己的想法有絲毫偏差。
從十三歲登基以來,他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卻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屹立不倒,足以看出他內心的強大。
可是就是這樣的他,偏偏在這個時候,產生了怯意。
短短的幾十秒,卻像是過去了幾十年。皇甫離玄手搭在機關按鈕之上,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按了下去。
“喀嚓……”
石門應聲而開,寒氣在其中散開,漸漸地顯露出內室之中的跡象來。
待到寒氣散開得差不多了,踏進內室的兩人視線就放在中央的那張冒著寒氣的寒冰牀上,只瞥了一眼,便瞬間睜大了眼睛。
那個原本應該躺在寒玉牀上的,那個像仙人一般纖塵不染的男子,此刻卻不在那張牀上。
潔白的寒玉牀仍舊散發著寒氣,只是寬闊的牀上,空無一人。
皇甫離瑤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環視著四周,這內室,除了剛剛進來的他們兩個人,再沒有其他生物。
那個原本躺在這裡的大皇兄呢?怎麼會突然之間就不見了蹤影?莫不是……
還沒有等她想明白過來,皇甫離玄雙手就握住她的肩膀,清朗的聲音就從他脣間溢出,帶著莫名的興奮,連音調都變得高亢起來:
“皇姐,皇姐,大皇兄肯定醒過來了,他肯定醒過來了!”
他這般肯定的話,讓皇甫離瑤一陣無語。
話說,這連人影子都沒有看到,他是怎麼推論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