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眼下這般跟雍王,李不讓,莫言共處一室談笑賞景是本公不曾想到過的。
而談?wù)撔闹钋闅w何處,更是做夢都夢不到的……怪事。
這話茬是怎被挑起的?
本公記得是李不讓帶來的那名喚紅顏的女子,不知道是否喝多了,她扒靠著他肩膀,愣是要他說說心裡藏著的那位是誰。
相爺?shù)陌素源蠹易允遣幌敕胚^,連本公的十分想聽聽。於是各人蜂擁而上,話題便一面倒,李不讓被輪番拷問得臉都僵了。
“也就是說,李相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雍王搖著扇子下了個最終定論。
李不讓鬱悶的只顧喝酒,本公估摸著他暫時不敢開口了。方纔他一張口,不論說什麼,畫舫裡這麼多張嘴,一人一句坑得他泄了不少密,再說下去只怕他心中死守的那人姓甚名誰都要被掏出來了。
雍王一聲長嘆,咋著嘴:“李相,你這麼多年懷裡抱著紅顏姑娘,心裡卻裝著別人,實在太不厚道。更難爲(wèi)紅顏爲(wèi)你拒絕了一衆(zhòng)癡情郎。”
我聽著這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李不讓擡眼瞪他一眼,忍住了沒開口。
“也難爲(wèi)本王牽掛了紅顏經(jīng)年哪。”雍王惋惜道:“紅顏,不如舍了李相隨了本王吧。至少本王敢擔(dān)保擁著一個人時心裡想的唸的定是那人。”
紅顏明眸一轉(zhuǎn),嬌笑:“王爺不會前刻才坐擁奴家,轉(zhuǎn)身就懷抱另一張嬌豔吧。”
雍王一愣,呆住,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美言,紅顏便嬌嗔道:“你們一個無心,一個薄情,實在不必互相吹捧,奴家還是另覓良伴的好。”
這姑娘嘴可真利,不過她半嬌半嗔道來,聽者倒不覺得話真有多刺耳。
雍王訕訕,一轉(zhuǎn)眼目光恰與本公撞個正著,不知怎的我突然心裡毛毛的。
“紅顏,公卿才貌俱佳,文武全才,更無花名在外,可入得了你眼?”雍王邊說邊衝我揚眉。
本公自問方纔起便緘默,誰都不招罪,怎麼關(guān)鍵時刻他總不忘拖我一把?難不成看不得人隔岸觀火?
紅顏轉(zhuǎn)眼將我打量,眸子清明專注,許久釋然笑了笑:“蕭大人好風(fēng)采,只是被太多人惦念著,紅顏福薄,排不上號啊。”狡黠的目光將我們幾人一一掃過。
“姑娘之言可否再說得明白些?”
本公覺得雍王挖人隱私的嗜好非一般強烈,得有人制止他。我纔想敬他一杯茶聊表今日遊湖謝意,就聽李不讓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王爺,本相認(rèn)爲(wèi)若是女子選夫婿,你我都算不得上上人選。本相直言,王爺勿怪。”
“不怪。”雍王饒有興致。
李不讓接著道:“本相認(rèn)爲(wèi)女人眼中的好夫婿當(dāng)如莫將軍這般。”
“哪般?”雍王更有興致。
不理會莫言暗沉冷淡的眼神,李不讓道:“不貪美色,不沾花草。”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這麼說……”
“我心裡已經(jīng)有人了。”莫言聲不大,卻叫全場瞬間豎起耳靜了下來,對一衆(zhòng)各色目光置若罔聞,他從容自若的飲了杯酒道:“本來沒將人放在心上的,也許一開始還有那麼點厭煩,只是久了,才知道原來他早在心裡生了根。”
“莫言,你……”雍王喏了聲,不語。
紅顏瞧了身邊靜默凝眉的李不讓一眼,嘆道:“可惜啊,怎麼似乎身邊的好男人都心有所屬。可嘆紅顏薄命,果然一點不假。”語氣竟真有幾分落寞。
花滿樓當(dāng)紅花魁的一聲感慨,大約勾起了一衆(zhòng)歌舞侍婢的淡淡情愁,我瞧身邊伺候著的靈燕幽幽的垂下了臉去。
李不讓此時卻只顧自個兒想心事,對紅顏一句寬慰的話都沒有,實在失禮,更是辱沒了風(fēng)流多情這四字。
本公……也有些心事可想。
莫言的一番表白可真是語驚四座,果然平日裡惜字如金的人一張口,動靜就遠(yuǎn)超常人。我不知該贊他會隱藏還是嘆他不善表示,怎麼心裡裝了個人面上半點蛛絲馬跡都教人尋不見?
他這樣悶著,悶爛了也不見得有誰會知道。
我猶自琢磨是否尋個時機提點提點莫言,只見紅顏已然略去了寂寞,嬌顏歡笑。歡場女子的可愛可憐之處,便是心中愁苦自個兒憋著,討恩客開心。
她緩緩上前,朝著雍王一拜:“王爺,今日蒙您不棄教紅顏上了王府畫舫,紅顏沒什麼可敬謝您的,願撫琴一曲權(quán)當(dāng)心意。”
有美人獻(xiàn)藝,誰人不想領(lǐng)略一二,更何況還是個豔名遠(yuǎn)播的美人,雍王自是不會錯失此良機。
一衆(zhòng)眼光都隨著她火紅的身影落到琴座。
她坐到琴後,微微撥動琴絃,雖只是試音,但琴聲靈動清澈,畫舫裡隱隱的漫著期待。
紅顏擡眼,再向著我等幾人一一垂首行禮,到了我她凝了片刻,道:“紅顏自問琴藝不比秦蜜,蕭大人海涵了。”
說罷便垂首弄弦,清靈音旋自指尖一瀉而出。
琴聲很悅耳,只是她若沒在彈奏之前多了那麼句話,本公不必受著有意無意的幾道眼光,聽得會更悅耳。
一曲罷,衆(zhòng)口交贊。敬酒的敬酒,贈禮的贈禮,豔羨的豔羨。
素手捧杯,紅顏朝我走近,嬌笑道:“蕭大人,奴家可有敬酒之幸?”
我笑:“紅顏姑娘琴藝驚人,該是本公敬你纔對。”擱了茶,換上清酒,我朝她舉了舉杯,她擡袖遮脣,一飲而盡。
罷了,她轉(zhuǎn)了身才邁出半步又轉(zhuǎn)回來,眸光一瞥,似終下了什麼決定般,擡起的明眸看著有抹凜然。她道:“蕭大人,紅顏有一惑,不知大人能否解答。”
她這麼鄭重其事,畫舫裡很難有人不注意。
“姑娘請說。”我道,暗歎一聲,凝神聆聽的絕對不只本公一雙耳朵。
“公卿大人不必傷神,奴家要問的又不是什麼軍國大事,只是一點……小事而已。”她掩脣一笑,哪有方纔半點正色。思肘片刻,也吊足了人胃口,才緩緩道:“大人可知一種心情?”
我突然預(yù)感她的“小事”可能足以教本公如坐鍼氈。
接著又聽她道:“大人可知這種心情千金難買,可遇不可求。”
我想還是叫她別問了。
“爲(wèi)人等,爲(wèi)人疼,爲(wèi)人牽掛,爲(wèi)人痛斷肝腸,卻不能爲(wèi)人道。”她嬌顏含笑,眼光卻是清冷,“這種心情您可知道?”
……
畫舫裡十分安靜。
“本公不知道。”我淡道。
她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李不讓喚住,李不讓冷睇了她一眼,很不悅。
雍王莫言只沉默不言。
被紅顏這麼一鬧,我的心裡疙瘩難免,不悅也是當(dāng)然,只是衝她這份勇氣和義氣,本公給她一句話未嘗不可。
“紅顏,你轉(zhuǎn)告秦蜜,她的這份心意世俗難得,叫她莫要託錯人了。”
咯的一聲,雍王的摺扇不知爲(wèi)甚脫手掉地,我瞧他臉上一抹愕然未退,喃喃道了句:“沒想到啊……”
本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轉(zhuǎn)了眼再想捎句寬慰話給秦蜜,卻見紅顏正瞪眼呆愣著,吶吶地親啓朱脣,卻沒說出什麼來。好半響,她斜了眼身側(cè)的李不讓,眼神很複雜,長嘆一聲:“可惜,可嘆,……可笑。”
後竟真的揚了脣,輕笑起來,七分率性三分嘲弄。
這回是本公錯愕了。
一早就該料到,諸如誰心裡裝著誰,誰又被誰裝著,這類話茬不是幾個男人聚在一起時該談?wù)摰摹擂危烩榉磦瘛?
我不知道是第幾次撫額了,自本公一激動道出秦蜜之後,舫裡的氣氛便不一樣了,雍王最是沒個顧忌,老衝本公陰陽怪氣的微笑。
本公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的夠清楚了,跟秦蜜,沒戲。
況且,在座的哪個沒有花名?就連莫言都心中有人了,本公曾經(jīng)的露水情緣怎就這般見不得光?
“王爺,您有什麼想對本公說,不妨直言。”忍了許久終於沒忍住,我靠著座椅扶手,瞇眼看著雍王道。
雍王愣了愣,訕笑:“沒有,本王沒什麼想說的。李相,莫將軍可有什麼想討教公卿之處?”
李不讓和莫言互相瞥了一眼,都沒開口的意思。
很好。
“那我們接著遊湖。”本公壓了口茶,淡道:“王爺,畫舫在湖心也泊了些時辰了,不妨換個點看看別處景色。”
“公卿所言甚合本王心意。”雍王連連點頭,一使眼色,畫舫便動了起來。
明鏡湖形似半月,百頃,極深,因終年不見風(fēng)浪,湖面平靜,而得名。
我瞧著茫茫碧水,左岸青山,右岸垂柳桃花,又有暖風(fēng)拂面,心情舒暢了些,對雍王道:“王爺,本公到船頭甲板舒舒氣,失陪片刻。”
雍王輕笑:“公卿又說到本王心坎上了,本王也正有此意。”
轉(zhuǎn)眼看,李不讓莫言已然起身。
www ⊕тtkan ⊕C〇
站在船頭,眼界豁然開朗,山青,花紅,湖闊。
深吸一口氣,心神清朗,胸中自有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