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山閣的馬車在最前頭開路。
這樣的場面實在少見,所有百姓的目光全部都聚集了過來。
人羣中的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衆(zhòng)人肅穆凝重的神情。
他們注視著馬車後,那被轎輦擡著的棺槨,微微垂目,不言不語。
江燼霜掀開了馬車的車簾一角。
看著外面百姓的行爲,她的嘴角牽動起一分笑意。
“好像每次,只有我與王叔在一起時,才能享受到這樣敬重的目光。”
她也曾與王叔一同回京遊街。
那時候,黑甲騎的隊伍跟在身後,睿陽王江不霍風光地走在最前頭,汗血寶馬背上,男人一襲黑銀甲冑,皇家貴氣,無人企及。
那也是唯一一次,江燼霜受到百姓的目光不是厭惡與憎恨,而是敬重與尊崇。
——雖然其實那樣的目光,根本不是用來看她的。
而如今,睿陽王江不霍的棺槨跟在江燼霜身後,她再次看到了那樣的目光。
鼻頭一酸,江燼霜嘴角勾笑,放下了車簾。
她發(fā)現(xiàn),比起王叔,很多事情她差得太遠了。
人羣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
“恭送睿陽王殿下——”
一時間,無數(shù)林列兩旁的百姓隊伍也跟隨著馬車的到來,紛紛跪地。
“恭送睿陽王殿下——”
跪成一片。
江燼霜坐在馬車中,挺直了身姿,只是別開頭,看向角落。
她的眼眶猩紅,藏在袖間的指骨微頓,泛起冷白。
忽然間,她想起從前,每次王叔凱旋歸來,千里迢迢從白玉京趕回京城時,京城中的百姓也會高喊。
高喊著,恭迎睿陽王殿下。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兩側的京城百姓紛紛跪拜在了地上,目送著馬車與那轎輦,緩緩朝著皇城的方向走去。
直到消失在天街盡頭,直到再也看不見。
……
棺槨入了太廟。
江燼霜看著禮官刻好的牌位,有一瞬間的恍惚目眩。
指尖擦過牌位上的字跡時,好像要被燙傷一般。
她站在王叔的靈位前,跪在那裡,鄭重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王叔,霜兒帶您回家了。”
頓了頓,江燼霜笑著擡頭,看向那嶄新的牌位:“您放心,接下來,我會讓您堂堂正正,乾乾淨淨地站在這裡。”
她不僅要讓王叔重回太廟,她還要讓他,榮譽加身,毫無污點。
當年睿陽王一案,她就是要查清楚。
走出太廟,江燼霜看到了正在門外等候的裴度。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朝著他牽動了一下嘴角:“裴大人,今日多謝您了。”
該裝一下的時候還是要裝的。
更何況,今日這件事,裴度做得全面妥帖,她於情於理,確實應該感謝他一下。
裴度微微搖頭:“臣說過了,殿下送家人回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需要感激誰。
裴度也清楚,即便沒有他,憑江燼霜自己的能力,也早晚能讓睿陽王殿下重回太廟宗祠。
——他不過是搶先了而已。
江燼霜今日有些悲喜交加,跟裴度也沒再聊什麼,出了宗祠,便回了公主府。
回公主府的路上。
江燼霜走得不算快,權當是散心。
當她穿過幾條深巷角落,繞開長安街上的人羣后,終於停下了腳步。
輕笑一聲,江燼霜揚了揚下巴,對著身後的人開口:“本宮都不知,北槐大皇子殿下,這麼喜歡跟蹤人吶?”
話音未落。
一道冷光映過江燼霜的眼眸,江燼霜看也沒看,側頭躲開!
下一秒,那閃著寒光的劍刃一橫,朝著她的脖頸砍了過來!
江燼霜一個下腰,隨即擡腿,長腿直接就踢中了身後男人的肩膀。
男人悶哼一聲,後退幾步,這才穩(wěn)住身形。
江燼霜身姿輕盈,轉身看向身後來人,順便撣了撣裙角的灰塵。
聞風滄手持彎刀,一隻手捂著肩膀,擰眉看她。
江燼霜笑著,微微歪頭:“大皇子殿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新奇。”
聞風滄怒道:“少廢話!江燼霜,你竟敢害孤,簡直找死!”
江燼霜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自己垂在肩膀前的長髮,輕笑一聲:“聞風滄,說話要講證據(jù),本宮何時害過你了?”
“你還敢說!?”聞風滄絕色的臉上泛起寒意陰沉,“你讓孤不時出入皇宮,與江華琰交談,不就是爲了讓昌平王起疑,懷疑與父皇的結盟!”
“而後你又利用孤,讓我在京城遇刺,致使父皇也開始懷疑與昌平王的盟約!”
他被江燼霜夾在了兩人中間,成爲破壞他們二人盟約的工具!
而今,昌平王已死,北槐軍隊也因黑甲騎大受打擊,他的父皇也不是傻子,如今回過神來,肯定也能猜到,是他在其中斡旋,導致結盟破裂,被逐個擊破的!
所以如今,他一個北槐皇子,竟然連家都不敢回了!
——若是父皇真的動了怒,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從前也還好,他一直以爲整個北槐只有他一個繼承者。
所以不管父皇願不願意,之後的北槐君王,也一定會是他。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已經(jīng)知曉,整個北槐皇室,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流落在外的“皇子”。
若是父皇一怒之下奪了他的繼承權,江燼霜趁虛而入,輔佐另一個皇子登基……
想到這裡,聞風滄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了。
當初他因爲被江燼霜以皇子繼承權爲由脅迫,所以聽從了她的指揮,遇刺也好,出入萬晉皇帝的書房也好。
他以爲她不過是強弩之末,想要再掙扎一下而已。
現(xiàn)在跳出整個棋局,聞風滄才驟然發(fā)現(xiàn):江燼霜自始至終,都將他當做一枚好用的棋子了。
這讓聞風滄怎能不恨!
“江燼霜,你做的好啊,不僅毀了他們二人的結盟,還讓孤與父皇離了心,甚至還能借此,輔佐另一個皇子登基,一石三鳥啊。”
江燼霜眨眨眼,一臉無辜地看向聞風滄:“大皇子殿下,您這是哪兒的話,怎麼能將本宮這樣一個弱女子,想得這麼壞心眼呢?”
聞風滄冷笑一聲:“少廢話,孤今日不殺你,難解孤心頭之恨!”
說著,聞風滄再次亮出彎刀,眼神冷冷地看向她。
江燼霜輕嗤:“聞風滄,發(fā)瘋也要有個限度,你不會以爲,憑你一個人,就能殺了我吧?”
“一個人不能,那便多來幾個。”
話音剛落,暗處,十幾個北槐士兵打扮的男人走了出來,各個手中持刀,朝著江燼霜走來。
江燼霜看了一眼來人,微微瞇眼,嘴角的笑意漫不經(jīng)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