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兒臣不願辜負司寧先生
江華琰甚至沒有擡頭。
他伏在書案前,專心致志地批著摺子。
江燼霜手裡捏著一沓畫像。
她微微挑眉,一眼就先看到了那畫像上的第一人。
——是個年近三十,娶了三房妾室的七品文官。
碌碌無爲,胸無大志。
最重要的是,長得真醜。
只是看了一眼,江燼霜便明白了聖上的用意。
——在警告她。
她掩下脣角冷涼的笑意,江燼霜一臉愕然:“父皇這是何意?”
江華琰頭也不擡,語氣偏冷:“你也到了年紀了,也該爲自己尋一門婚事了。”
“當初朕爲你尋親事,你藉口年紀尚輕,不肯入耳,朕也便由你去了。”
“如今你這般年紀,再不宜單著了。”
江燼霜微微咬脣,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心,眼中噙淚:“父皇,昨日您分明都聽到了,兒臣與司寧——”
“江南司家路途遙遠,朕實在捨不得你這般辛苦遠嫁,”江華琰冷冷打斷,語氣不容置喙,“還是尋一個在京城知根知底的,也好讓朕放心。”
說是心疼。
其實只是擔心她離得遠了,不受他掌控。
天高皇帝遠。
江華琰擔心她手上能操縱三十萬黑甲騎的虎符,擔心她養精蓄銳,挑了他的皇位。
他更不可能讓她跟江南司家結上親。
江南司家堆金積玉,富可敵國,若是再加上三十萬的黑甲騎,那他這皇位,可是一日都坐不安穩了。
雖然昨日在宴會上,江華琰聽到此事之後神色不顯,可纔不過一日,便叫她進宮,擺明了是感受到了威脅。
江燼霜自然知道這些。
江華琰也清楚,她肯定明白其中道理。
可這種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江華琰便藉口,說是捨不得她遠嫁。
兩人心知肚明。
“父皇,兒臣心悅司寧先生已久,有情便不怕山水迢迢,兒臣吃得下這份苦。”
——不就是演戲嗎?
誰不會。
江燼霜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灼灼,情深意切,就連康公公見了,也不覺有些愣神。
“心悅司寧?”江華琰終於擡頭。
他冷笑一聲,終於擡頭向她看來。
一雙滿是冷意的眼神,盡顯天子威嚴。
——但江燼霜卻直直地與他對上了視線。
“不是前些日子才說,仍舊心悅裴愛卿,想要得他青睞嗎?”
江華琰審視著江燼霜。
江燼霜聞言,不覺輕笑。
官家分明也清楚,當初她那樣說,不過是他需要她給出的一個拒婚理由罷了。
如今反倒要拿這“理由”,想要將她架起來。
“父皇,兒臣心悅首輔大人不假,”江燼霜拿著帕子,低低啜泣起來,“可兒臣也清楚,首輔大人厭我憎我,永遠都不會垂眼兒臣的。”
一邊說著,江燼霜還煞有介事地抽了抽鼻子:“如今兒臣已然心死,司寧先生真心待我,兒臣不能辜負了他。”
三兩句,將自己摘了出來。
江華琰臉色陰沉,眼底又情緒劃過。
江燼霜只當沒看見,字字哭訴:“父皇,兒臣知道父皇心疼兒臣,捨不得兒臣,但兒臣也相信,父皇肯定是想讓兒臣找一個真愛之人度過餘生。”
“兒臣如今找到了,請父皇成全。”
寂靜。
書房中格外冷寂。
康公公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低聲道:“似乎是膳房送羹湯來了,奴才去給陛下端進來。”
說完,康公公低著頭,無聲退下。
一時間,偌大的御書房中只剩下江燼霜和江華琰二人。
主位上的男人不怒自威,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壓,那銳利的視線似乎能將人心穿透。
江燼霜垂眸不語,只是低低啜泣著。
她站在書案前,手帕拭淚,眼圈紅紅的,我見猶憐。
——她都快把自己的大腿心掐紫了。
書房中,江華琰身後擺了一展五爪真龍的屏風。
明黃色的真龍騰雲駕霧,栩栩如生。
一雙怒目直視著她,好像要將她釘在那兒一樣。
“在白玉京待了三年,感覺如何?”
忽然轉了話頭,問她這個。
江燼霜仍是低低啜泣著,語氣嬌弱:“白玉京雖常年風雪,但地處萬晉與北槐邊境,卻是能看到震撼人心的風光。”
每當太陽映照在白玉京的雪地上,北槐的草地也被映成金紅,天地一色,放眼望去,天地獨她一人。
語氣中不見厭惡,甚至帶著幾分感慨。
江華琰語氣沉冷:“朕病疾見好,你也該準備準備了。”
準備什麼?
江燼霜瞬間明白過來。
準備回白玉京。
江燼霜挑眉,神情不顯,只會低著頭輕聲:“昭明明白。”
甚至沒有反駁一句。
江華琰眉頭緊皺,看著面前從容泰然的江燼霜,眼底冷意乍現。
“你與江南司家的親事,朕不會同意,至於拒了司家的理由,你自己想辦法。”
開門見山,也沒再粉飾什麼。
江燼霜的啜泣聲停了。
甚至眼圈還是未褪色的紅,但眼中盡是淡漠與冷色。
“父皇是捨不得兒臣遠嫁,還是擔心兒臣嫁給江南司家?”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燼霜的語氣也冷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江華琰。
江華琰瞇了瞇眼睛,語氣更冷:“你是在忤逆朕麼?”
江燼霜歪頭,仍是笑著:“兒臣忤逆父皇的時候還少嗎?”
這整個萬晉,敢當面忤逆天子的,諫官不算,她是第一人。
“放肆!”江華琰拍案。
哪怕是在外頭巡邏護衛的御林軍,以及待命的內侍宮女,皆是惶恐跪地,低頭不敢言語。
康公公站在門外,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他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嘆了口氣,轉頭看到了手上端著羹湯的夏玉蓉。
“康公公安好,蓉兒奉太后娘娘命,來給陛下送銀耳蓮子湯了。”
夏玉蓉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羅裙,甚是嬌媚可愛。
康公公扯了扯嘴角:“夏小姐給咱家便好,陛下正跟公主殿下說話呢,一時半會兒應當是不見人的。”
夏玉蓉嘴角的笑意頓了幾分:“陛下……怎麼突然詔了公主殿下入宮?”
夏玉蓉是太后身邊的紅人兒。
能言善辯,能說會道,太后娘娘禮佛已久,夏玉蓉經常會去長樂宮看望。
一來二去,便成了太后娘娘身邊的知心人兒。
太后娘娘很是看重。
夏府原本就與太后族上沾點親戚,如今又有了這層關係,太后對夏玉蓉的偏愛,皇宮上下也是知道的。
康公公也不是得罪人的。
又看了一眼御書房的方向,康公公低聲道:“這不是陛下見殿下到了年紀,想爲她擇良婿婚配嘛!”
夏玉蓉嘴角的笑意收斂,她瞇了瞇眼,輕聲問道:“可是……玉蓉聽聞昨日宮宴上,司寧先生似乎與殿下……”
康公公擺了擺手,沒再言語。
夏玉蓉會意,笑了笑,將手上的羹湯遞給了康公公:“既然如此,那康公公先忙著,玉蓉便不打擾了。”
“夏小姐慢走。”
……
書房內,劍拔弩張。
江華琰微微闔眼,語氣冷肅:“昭明,你應該清楚,冊中擇婿是朕能給你最大的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