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算計。
而且是不太高明的算計。
江燼霜還未回京之時,就知道江華琰應當已經在謀劃此事了。
沒了睿陽王,哪怕是守著那三十萬黑甲騎,天家也坐不安穩。
這幾年,睿陽王身死之後,北槐卻因聞風滄的調度與管轄,國力日漸強盛。
——天家怕了。
所以,和親是最好的辦法。
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夠止了北槐的心思。
哪怕是兩國簽訂了什麼狗屁的百年盟約,但歷史是由成功者來書寫的。
只要北槐贏了這場戰爭,違背盟約之類的小事,完全可以在史書上抹去。
簽訂盟約的基礎,是兩國的國力勢均力敵,這樣兩國之間的君王纔會有所忌憚,不會輕易動手,盟約纔會起到牽制作用。
但是現在,睿陽王去世,兩國的國力傾斜嚴重,那盟約實在沒什麼制約能力。
江華琰身爲君王,分明也是清楚這個道理的。
但是他在賭,賭北槐不敢侵犯,賭他能夠得到那三十萬黑甲騎的虎符。
而如果以上兩者,他都沒有賭贏。
——和親,是他最後的底牌。
所以,江華琰應當從很早開始,就已經著手策劃與北槐和親一事了。
所以他纔會藉著重病的緣由,讓欽天監“夜觀天象”,容她回京侍疾。
江華琰詔她回京,分明目的在此,但他還偏偏說什麼“寬容”於她。
想到這裡,江燼霜冷嗤一聲,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江華琰。
江華琰瞇了瞇眼睛,看向江燼霜的目光滿是複雜。
江燼霜不清楚江華琰在想什麼。
——她也不太在意他在想什麼。
“父皇,既然是有所圖謀,便不必打著寬容兒臣的名號,”江燼霜輕笑一聲,“怪招笑的。”
江別塵一直靜立在一旁。
聽到江燼霜與江華琰的對話,江別塵微微愣住,半晌沒回過神來。
也是在這一刻,江別塵終於明白了曾經父皇對他說的那句話。
曾經,父皇曾神情複雜地看著他,意味深長地開口:“別塵,你不及昭明一半。”
江別塵從來都覺得,是父皇將江燼霜神化了。
他同她一樣,幼時授學,三歲識千字,六歲能吟誦詩詞三百。
更何況,昭明在學業上,實在算不上用功。
她會爲了宮中新紮的藍燕風箏,會爲了宮外新奇的異域玩意兒,甚至只是爲了氣一氣那古板守舊的太傅,逃學無數。
他還記得有一日,江燼霜逃學出去,課時過了兩個時辰才偷溜回來。
太傅大怒,手中持著戒尺,要她默背剛剛學過的一篇萬字論記。
她只是翻了三兩頁。
漫不經心地走上前去,當著太傅的面,倒背如流。
太傅將那戒尺都快握出指痕來,最後,卻也只是欲言又止道:“公主殿下,行止要端正些。”
人人都說她聰明。
江別塵承認,江燼霜確實很聰明。
但他從不覺得自己哪裡比她差。
哪怕父皇曾以江燼霜爲標榜,讓他再端正一些,再聰明一些,再多熟讀一些兵法,再多默背一些史記……
江別塵以爲,他與江燼霜的差距,或許只是伸伸手的距離。
直到現在。
直到此刻。
她說,您讓兒臣回京,難道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
她說,父皇詔兒臣回京,難道不是爲了讓兒臣去北槐和親嗎?
她說,父皇,既然是有所圖謀,便不必打著寬容兒臣的名號。
她好像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她好像什麼都知道。
知道她回京便是入局,知道父皇那算了三步的心思。
——她算的,遠不止三步。
江別塵看著眼前笑得桀驁不馴的少女,一瞬間,感覺有些恍惚。
驀然間,他不知爲何想起,很久之前,她曾逃學將宮外長安城集市上找來的所有新鮮玩意兒,一股腦地倒在他的面前。
“皇兄你瞧,你喜歡什麼,都拿去便好!”
那時,他們的關係很好,江別塵很喜歡這個比他小一些,卻十分親近他的妹妹。
“傻霜兒,你將好玩的東西都給了我,自己不就沒有了?”
江燼霜看著他,眉眼彎彎:“可是皇兄,霜兒想看你開心。”
她說,她想看他開心。
思及此,江別塵微微蹙眉,低頭不再看她。
另一邊,江燼霜仍與江華琰無聲對峙。
江華琰目光灼灼,看向江燼霜的眼神也染了厲色:“昭明,是睿陽王將你寵壞了。”
目無尊長,學不會恭敬。
江燼霜哂笑道:“多謝父皇誇獎。”
其實哪怕是這層窗戶紙撕破,江燼霜也不太擔心江華琰會將她送去和親。
——他還擔心她手上的虎符呢。
江華琰忌憚她手上的“虎符”,所以不敢強逼她。
原本,他想用懷柔的方法,徐徐圖之。
只是現在,江燼霜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他再想讓她自願與北槐聯姻,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換言之,在江華琰沒有確定她身上沒有虎符之前,不敢真的將她送去和親。
這也是江燼霜敢掀桌的底氣。
果然,江華琰深吸一口氣,語氣終於軟和了幾分:“昭明,你是朕身邊唯一的公主,朕怎捨得你去千里之外的北槐和親?”
算是示好。
江燼霜輕笑一聲,卻也沒反駁。
她現在的底牌,就是天家不確定她身上有沒有虎符。
若是哪一天真的確定了,虎符不在她身上,江華琰便不可能對她這般和顏悅色了。
如今他能稍稍放下身段來,就說明事情還遠沒到需要魚死網破的那一步。
——江燼霜也不太想進行到那一步。
“和親一事,朕當初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現在的形勢,還遠不到需要你去和親的地步,你不必將父皇想得這般惡劣。”
江燼霜但笑不語,只是聽著江華琰的“勸慰”。
“你也是父皇身上的血肉,朕怎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這般狠心?”
語氣更加柔和:“今夜之事,朕也不會深究,只是,你到底要受些懲處,做給北槐皇子看的。”
江燼霜聞言,輕笑一聲,她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麼。
下一秒,康公公推門進來,恭聲稟報。
“啓稟陛下,首輔大人在外邊兒候著呢。”
江華琰皺眉冷聲:“他來做什麼?朕又沒宣他。”
“回陛下,首輔大人說……”康公公看了江燼霜一眼,一臉爲難。
“說什麼,吞吞吐吐的!”
“說……說是夜路難走,公主殿下怕黑,要送她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