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沉沉,浮光靄靄。
一枝寒影落在了窗櫺角落,寒影下便是隱隱約約的身影。
說是五日回,但江燼霜滿打滿算,也不過三日而已。
——看來司寧家的汗血寶馬確實能耐,改天從他手裡搶幾匹過來。
她胡思亂想著,看向窗外的那道人影。
長風吹過庭院的樹影,吹過桌案上的桃花枝。
“硯訣?”
沒聽門外的人開口,江燼霜又笑著叫他一聲。
終於,人影動了動。
“我以爲你睡著了。”
語氣清冷平靜,語調微微壓低。
江燼霜無奈地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覺淺。”
窗外的人緩緩道:“我問了春桃。”
是在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告訴他爲什麼會來這裡。
江燼霜點點頭,卻還是笑著:“所以你這幾天去哪兒了?司寧說你還去他府上借了汗血寶馬?”
硯訣聞言,便解釋一句:“我已經還回去了。”
好像生怕她怪罪一樣。
又停了停,窗外的男聲再次傳來:“我去了一趟白玉京。”
江燼霜嘴角的笑意稍停。
她有些遲鈍地動了動眼珠,這才反應過來:“你去白玉京做什麼?”
白玉京在萬晉的最北端,從京城出發,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七日才能到。
而硯訣騎著汗血馬,只用了三日。
——肯定是日夜兼程,未曾休息過的。
一想到這裡,江燼霜的精神便緊繃起來。
她從牀上迅速起身,語氣也稍稍沉了幾分:“是白玉京出事了?”
白玉京地處萬晉與北槐交界,往年常有北槐士兵侵犯萬晉邊境。
只不過那時有睿陽王的黑甲騎駐紮邊境,白玉京的百姓並不十分擔心。
而現在……
江燼霜臉色微沉,語氣也緊了幾分:“硯訣,進來回話。”
隔著窗戶上的窗戶紙,江燼霜注意到硯訣的身影稍頓。
似乎是想要解釋什麼,但最終卻只是應了一聲:“好。”
硯訣進門的工夫,江燼霜披了一件大氅,讓他進了房門。
情況緊急,江燼霜也便不在意男女大防那些事情了。
可不想,江燼霜打開房門時,卻見男子眼上蒙了黑巾,擡步走了進來。
那黑色的巾帕將男子的眉眼包裹,也柔和了他臉上的棱角,顯現出幾分潤玉的溫和。
江燼霜聞到了他身上寒雪的味道。
是白玉京特有的,終年不化的寒雪氣息。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進門的動作有些遲鈍僵硬。
風塵僕僕,就連衣袍上都沾了污穢。
硯訣的個頭比江燼霜高出許多,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像堵山牆一般。
風雪的味道襲入鼻腔。
江燼霜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
看到硯訣還有心思在眼上蒙了黑巾,江燼霜便也肯定,白玉京至少沒出什麼問題。
不覺笑出聲來。
看不見她,硯訣的聽覺便更加敏感。
聽到她笑,硯訣薄脣微抿,有些躊躕地站在了原地。
“硯訣,誰教你這個的?”江燼霜笑著問他。
硯訣挺了挺脊背,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壓下,指骨微微泛白。
喉頭動了動。
“司寧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只簡單回答一句。
江燼霜便也不在意地笑笑。
夜色微涼,江燼霜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打趣問他:“所以你深夜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硯訣身量很高,微微垂眸尋找說話的來源。
江燼霜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疑惑地看他。
驀地,素來冷涼的臉上浮現一抹不太明顯的笑意。
男子牽了牽嘴角,一直藏在身後的那隻手拿到了胸前。
一瞬間,目入江燼霜眼簾的,是如火一般的豔紅。
下一秒,熟悉的花香侵入江燼霜鼻孔,她慢半拍地動了動眼珠,視線這才落在他伸出來的那隻手上。
豔紅的花朵如火焰般盛放著,彷彿能夠將整個禪房照亮。
是紅尾鳶。
白玉京特有的那種花樹。
江燼霜的眼中開滿了火紅的花海。
“硯訣,你說白玉京的紅尾鳶開花了嗎?”
“出來這麼久,竟還有些想看了。”
“……”
莫名的,江燼霜突然想到,在白玉京那三年,其實過得也不算艱苦的。
京城的豪門權貴,百姓人臣,人人都說她是走了大運,才得以從那苦寒之地重回繁京。
但其實,在白玉京的那幾年,江燼霜並不覺得苦寒難擋的。
紅尾鳶的花,是萬晉乃至天下,少見的漂亮的。
一時之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
蒙了黑巾的硯訣半晌沒聽到江燼霜的反應,漂亮的劍眉微蹙。
就連握著花枝的手也稍稍緊了緊。
頭頂上傳來他冷冽清峻的嗓音:“我挑了白玉京城中開得最盛的。”
像是解釋,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你若不喜歡,我再去選。”
就像是想要將自己所有都送給主人的狼犬一般。
收了利爪,連獠牙都藏了起來。
江燼霜輕笑一聲,接過硯訣手上的花枝。
“沒有,硯訣,我很喜歡。”
硯訣的嘴角向上牽動幾分,但仍是沒什麼太大的情緒。
他一隻手按在劍柄上,揚了揚下巴,看上去有些驕傲。
江燼霜低頭欣賞著花枝,卻又是擡眸,無奈又疼惜地開口:“硯訣,你這幾日是不是都沒有休息?”
牽動在嘴角的那點弧度也消失不見。
他微微抿脣,別開頭去,江燼霜的視線只能看到他漂亮又鋒利的側顏。
那黑巾矇住他的眼睛,少了幾分侵略感。
他想解釋點什麼,但又不敢撒謊。
半天才勉強地開口:“有闔過眼的。”
江燼霜佯裝生氣地皺皺眉:“硯訣,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麼來著,你背一背。”
硯訣聞言,乖順地低下頭去,語調清冽:“子時前要上榻休息,用膳不能不吃素菜,練劍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時辰。”
江燼霜揚眉:“錯了嗎?”
硯訣點頭,“嗯”了一聲。
江燼霜卻也清楚,他也就是這個時候裝的乖巧,其實完全不知道悔改的。
也知道他好幾日沒閤眼了,江燼霜嘆了口氣:“花枝我收下了,現在,你馬上,回公主府休息。”
硯訣稍稍挺了挺後背。
半晌,纔好像打著商量般的語氣道:“我在你門外睡就好。”
不想走。
江燼霜哭笑不得:“不行,這幾日都在公主府好好休息,三日後本宮回了公主府,若是見你沒休整好,便罰你一個月不許吃肉。”
硯訣皺了皺眉。
許久才應了聲“好”。
送硯訣離開後,江燼霜看著滿懷的花枝,目光又看向桌案上那已經枯萎的桃花。
沒再多想,江燼霜將那些桃花枝取出,將手上的紅尾鳶插了進去。
——她明日要跟那小師傅說,叫他不必再摘桃花來了。
——
第二日一早,江燼霜是被門外的鐘磬聲叫醒的。
瞇了瞇眼睛,江燼霜想起,今早要去殿中誦經禮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