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爲京這幾日都住在公主府偏院的寢殿之中,除了江燼霜外,旁人不得打擾,他沉迷醫術,整日整備藥材,也鮮少出門。
今日倒是沒想到,賀爲京會出偏院。
看到賀爲京,司寧微微一笑,朝著來人稍稍欠身:“賀先生,許久不見。”
賀爲京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江燼霜腰間的柳枝上。
江燼霜見狀,笑著詢問:“賀先生要不要也來插幾枝?”
賀爲京沒說話,目光流轉,看向司寧頭頂的那個簡陋的柳環。
他毫不客氣地開口:“我要那個,給我也做一個。”
啊?
江燼霜愣了一下,見賀爲京不是開玩笑,爲難道:“賀先生,我做出來的很醜。”
“我又不嫌棄,”賀爲京將身體倚靠在一旁的木柱上,語氣涼涼,“我要比他這個大的。”
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到底從何而來?
江燼霜哭笑不得。
無法,她手上又飛速盤了幾圈,做了一個柳環,戴在了賀爲京頭上。
這下賀爲京高興了,輕笑一聲,手中扔出一個什麼東西,不偏不倚地丟到了江燼霜手中。
江燼霜攤開手心,又是一瓶藥。
“之前給你的那些應該吃得差不多了,這幾日又做了些。”
賀爲京解釋著,伸手去理自己頭頂的柳環。
江燼霜笑著:“多謝賀先生。”
賀爲京給她的藥丸效果很好,她身上有早些年留下的傷疤,有時陰雨天會像是撕裂般疼痛,但時間也不長,從前江燼霜挺挺便也過去了。
但自從吃了賀爲京的藥丸後,傷疤便再沒疼過了。
而且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好像也沒有了,整個人神清氣爽的。
賀爲京轉而看向司寧:“司寧先生的心疾,只要按時服下湯藥,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頓了頓,他道:“既如此,司寧先生進京的心願已了,還不準備回江南嗎?”
司寧微微挑眉。
他的嘴角笑意不減:“殿下在京城缺少親信,在下留在京城,可爲殿下盡些綿薄之力。”
“還是說……”司寧眸光晃動幾下,略微爲難又茫然地看向江燼霜,“殿下覺得在下……礙事了?”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江燼霜急忙擺擺手,乾笑兩聲,“你能留在京城幫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音未落,身後的賀爲京冷笑一聲。
他的身子倚靠在紅漆的木柱上,腦袋也歪斜著,目光懶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江燼霜轉身看去,賀爲京揚了揚眉骨,語氣慢慢悠悠:“那公主是覺得,我多嘴了?”
“當然也沒有!”江燼霜道,“賀先生爲了本宮做了這麼多,本宮把你奉爲座上賓還來不及呢!”
賀爲京咂咂嘴,終於正了正身姿。
“好了,我是想說,這幾日我可能會出京一趟,這些藥你先拿去用,最多十日便回。”
江燼霜微微蹙眉:“賀先生要去哪兒?本宮可找人陪同你去。”
賀爲京搖搖頭:“只是心裡冒出些想法,想要去驗證一下。”
他看向江燼霜:“公主在京城靜候便可,我一人去更自在些。”
江燼霜聞言,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賀先生萬事小心。”
“嗯。”
——
是夜。
清明的夜色冷寂,臨到了傍晚,天上下起了細密的小雨。
江燼霜看著窗外連綿的細針,思緒交織。
她給硯訣插了幾枝柳條在腰間,硯訣離開的時候,像只鬥志昂揚的大公雞。
想起剛剛的畫面,江燼霜又不覺笑笑。
她身上有幾處傷口極深,往常這種陰雨連綿的天氣,那些傷口會從骨子中泛出酸意,如同針扎一般,疼得厲害。
那樣的疼痛對江燼霜而言算不得什麼,只是時間久了,到底會生出幾分煩躁。
可自從用了賀爲京給她的藥丸之後,如今那些傷口,已經不痛了。
只最多還帶著幾分像是結痂時纔會翻出的癢意,是痊癒的前兆。
有時候江燼霜也會想,這位賀先生是不是有些太瞭解她了。
雖說他們二人不算全無交集,當初睿陽王叔三請賀爲京,就是她提出來的。
賀先生是不世出的神醫,江燼霜當時要王叔請他出山時,自己心裡也沒底。
可最後,居然真的將這位神醫請出山來,還願意成爲黑甲騎的隨行軍醫,條件艱苦。
賀先生確實是一位很好的人。
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蔓延到身上,江燼霜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伸出窗外,接住了窗外連綿的雨絲。
白玉京常年風雪,見不到雨水。
細密的雨絲如同銀線一般落在地上,又消失不見。
思緒太雜,像這雨絲一般,江燼霜睡不著了。
披了一件外衣,江燼霜推開房門,撐了一柄油紙傘,走出了公主府外。
已是深夜,天上又下著小雨,街道上空無一人。
推開府門,江燼霜卻一眼看到了不遠處,有人撐了一柄傘,靜立在高牆之下。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身姿端方,挺拔如鬆。
天色太暗了。
江燼霜瞇了瞇眼,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裴度?”
那人動了。
似乎以爲是自己幻聽。
男人稍稍側身,朝著府門這邊看了過來。
當真的看到她站在門口時,男人墨瞳微縮,邁著步子朝她走來。
雨勢並不算大,只是夜色太暗了,除了府門外掛著的兩盞燈籠,到處都沒個亮。
“怎麼出來了?”
公主府前有三級石階。
他未上石階,只是站在石階下,微微仰頭看她。
江燼霜也撐著把傘,挑眉輕笑:“這話本宮倒是想問裴大人,三更半夜,裴大人在本宮府外做什麼?”
握著傘柄的指骨微微收緊,泛白。
他稍稍抿脣,墨瞳中翻涌著江燼霜看不懂的情緒。
江燼霜身上只披了件外袍,雖然不算冷,但她不想在這裡風口待著。
“裴大人若是不想說,就繼續在這站著吧,本宮就先回去睡覺了。”
說著,江燼霜轉身欲走。
她原本是想要出門走走,攢些睏意的,如今還未出門就遇到了裴度,那點散步的興致便也沒了。
——還不如回家。
“殿下。”
剛一轉身,身後,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指尖的冰涼順著手腕傳遍全身,江燼霜縮了縮脖子,冷不丁地打了個寒噤。
“雨有些大,能借偏殿給微臣躲躲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