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燼霜沒有吃那碗肉絲麪。
她將那碗肉絲麪隨意賞給了旁人。
她說,她不愛吃。
江燼霜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殿下回京時,大人真的很高興,公主府空了三年,大人每隔幾天就會派人去打掃,房間內從來沒落過灰。”
當初她回公主府時,知道夏玉蓉不可能長住公主府,不過是知道她回來,想要給她添堵而已。
只不過當時在氣頭上,她完全沒有想過,三年沒住的臥房廳堂,都整潔如新,纖塵不染。
就連她府中的一應陳設,半分沒變。
他在等著她回來。
守著她的公主府。
但她回來之後,卻將偏殿給了司寧。
她低頭,看向面前的這些虎頭帽,想要給糯糯挑個最威風最漂亮的。
見江燼霜不說話,京墨便也隨著江燼霜的視線,低著頭去看那些虎頭帽。
“殿下,我家大人沒養過孩子。”
江燼霜微微蹙眉,不明白京墨爲什麼說這個。
“屬下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多麻煩麻煩大人的,他會很高興的。”
江燼霜皺了皺眉,並不太理解京墨的意思。
京墨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從腰間掏出錢袋,向攤販指了指江燼霜選中的那個虎頭帽。
“這個,我買給她。”
……
公主府,偏殿。
江燼霜許久沒來這裡了。
自從司寧從偏殿搬出去後,江燼霜也極少再來這裡了。
今天重新坐裴度曾坐過的蒲團上,江燼霜的手拂過桌案。
纖塵不染。
目光落在了筆架上懸掛的那隻象牙透雕的毛筆上。
——那是江燼霜初回京城,辦了宜春宴時,裴度來赴宴帶給她的禮物。
從前,裴度也會給她送禮物,只不過極少會送給她筆墨紙硯這一類的東西。
她閒不住,也不喜歡這些。
江燼霜倒是喜歡送這些東西給裴度。
——大多時候,是用來道歉的。
江燼霜從前經常會惹裴度生氣,每次他生氣了,江燼霜就會買這些東西來哄他開心。
很多很多次,她會笑嘻嘻地挪到男人身邊,裴度生氣時,視線落在手上捧著的書本上,並不看她。
江燼霜便會用毛筆,在他一旁圈圈畫畫,然後扯一扯他的袖口,讓他來看宣紙上寫下的字。
【裴度,和好。】
這種事,江燼霜做了許多次。
駕輕就熟。
不管裴度有多生氣,只要她這樣做了,再軟聲哄他幾句,他總會嘆一口氣,指尖輕叩桌面。
“殿下,我會分心。”
——這是裴度原諒江燼霜的“暗號”。
此時的江燼霜,看著裴度送來的那支毛筆,拿在手中把玩著,思緒翻飛。
象牙透雕的毛筆應當十分輕盈趁手,但不知爲什麼,江燼霜掂了掂這支筆桿,總覺得有些重量。
透雕的雕工,江燼霜甚至能夠看清毛筆裡面的構造。
她從發間取下一支細巧的銀簪,戳進了筆桿。
——
問山閣,書房。
司寧笑著抿了口茶,眉眼彎彎,眸光清潤。“司寧先生來找裴某,就是爲了說這個的?”
主位上,男人的指腹摩擦過茶盞邊緣,語氣清冷。
司寧笑著點點頭,語氣和煦:“是,殿下不日便會返回白玉京,這一去,不知還回不回長安城。”
裴度不語,抿了口茶。
“如今陛下身體抱恙,應當再過不久,便要退位讓賢了,京城事務繁忙,首輔大人看來是有的忙了。”
漫不經心的語氣,司寧端坐在桌案前,看向對面的男人。
“此事不勞司寧先生費心,若無他事,司寧先生便請回吧。”
司寧又笑一聲,語氣輕緩:“裴大人別趕客呀,在下今日,是想來問大人一個問題的。”
裴度:“司寧先生但說無妨。”
司寧的嘴角分明還帶著幾分笑意,但那雙含笑的眼睛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他勾著脣,語氣冷肅:“陸梟帶領黑甲騎擅自入京,問罪天子一事,首輔大人可有參與?”
摩挲著茶盞的動作微頓,裴度冷色的眸微微擡起,視線落在了司寧的臉上。
只這個神情,司寧便知道了答案。
他輕笑一聲,微微頷首:“陸梟憎恨皇室,可也沒蠢到要拿黑甲騎一同赴死的程度。”
“更何況,從白玉京到京城,千里之遙,在下不相信,過路的城池沒有一個通風報信給皇城的。”
頓了頓,司寧彎了彎脣角:“最合理的解釋,便是那些信件,都被人攔下來了。”
茶水中落了花瓣,那青綠的茶色便隨著花瓣緩緩漾開。
“除了睿陽王與公主殿下,唯一與黑甲騎接觸過的,便是前段時間曾帶兵抗擊北槐的首輔大人。”
“在下斗膽猜測,應當是大人當時在軍營中散播了些消息,黑甲騎與陸梟,這才萬衆一心,將矛頭指向了長安城。”
裴度捏著茶盞,又喝了一口茶。
司寧看向裴度,眼睛微微瞇起:“裴大人呀,你從假傳聖旨,去白玉京帶兵出征時,便開始佈局了?”
終於,裴度放下了茶杯。
看向司寧:“更準確些,從她入京時,便開始謀劃了。”
司寧臉上的笑意散去,薄脣微抿:“裴大人可曾想過——”
“若殿下不是虎符,若天子不肯將此事全權交由殿下,若殿下不曾參悟那些書信——”
“長安城如今,便是北槐的國土了。”
似乎並不在意司寧的這些話,裴度眸光清冷淡漠,無波無瀾。
司寧輕笑一聲,語氣冷沉幾分:“裴大人,爲了給殿下正名,你竟然拿整個京城來賭。”
步步爲營,謀劃佈局。
這其中,但凡是一個環節出錯,迎接萬晉的,便是滅國之災。
司寧看向裴度的眼神帶著複雜:“裴度,殿下知道你這般膽大妄爲嗎?”
男人看向司寧,墨瞳澄澈:“若殿下不是虎符,若天子不肯妥協,若殿下不曾看到那些書信,任何一個關節,臣都設有補救策略。”
看著司寧震驚又錯愕的神情,男人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冽沉寂:“即便最後殿下未能挽救長安,臣也有辦法拯救萬晉,將所有功名都攬到她的身上。”
“司寧先生有一點倒是沒有說錯,”頓了頓,裴度冷聲,“臣就是用整個長安城的存亡,來爲她做正名。”
“殿下在乎的那些,百姓也好,江山也好,臣向來都不在乎。”
君子死社稷。
——但是裴度私心甚重,做不成君子。
——
公主府,偏殿。
春桃進來的時候,便看到自家殿下看著桌案上的一張紙條,略略發呆。
“殿下,您怎麼了?”
春桃上前幾步,也終於看清楚了桌案之上的物件。
那支象牙透雕的毛筆筆桿,被江燼霜用銀簪輕巧地卸下,才發現裡面藏了一張紙條。
再走近一些,春桃也終於看清了紙條上的內容。
【江燼霜,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