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琰想處罰她,做給聞風滄看,以消解北槐使臣的怒氣。
但其實江燼霜清楚,即便她今日不受任何懲處,聞風滄也不會將她怎麼樣。
——他還有事求她呢。
江華琰只是害怕。
害怕聞風滄真的動了怒,會對萬晉不利,會對他的皇位不利。
江華琰可是很珍視自己的皇位的。
御書房內,康公公的聲音微弱,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謹慎。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江華琰原本就陰冷的臉色更加沉鬱。
“裴度他什麼意思?難道是覺得朕會對昭明做什麼不成???”
說這話的時候,江華琰並未壓低聲音,隔著那禁閉的殿門,傳到了殿門外。
康公公見陛下發怒,急忙開口道:“陛下息怒,裴大人應當只是擔心公主殿下安全,並無此意……”
“哼,你不是裴度,你怎知他並無此意!”江華琰冷哼一聲,神情壓抑。
一時間,御書房內的氣氛也降到了冰點。
江燼霜勾脣笑笑,面向江華琰:“父皇剛剛說處罰,不知想要兒臣做什麼?”
聽到江燼霜這樣說,江華琰的臉色總算好看一分。
他眉目柔和了一些,儘量和緩著自己的語氣:“昭明,你自小便聰明機靈,也願意爲父皇分憂,今晚之事,父皇也只需你去北槐皇子面前致歉,便也就既往不咎了。”
頓了頓,江華琰繼續道:“昭明,你也清楚,如今萬晉不比從前,父皇的壓力也很大。”
改用懷柔政策了。
言辭懇切,字字爲難。
“至於,和親一事,”江華琰緩聲,“朕可以向你保證,此事絕不輕易許諾。”
這算是江華琰給出的讓步。
如果換做旁人,便應該就著臺階下來了。
畢竟只是跟北槐皇子道個歉而已,已經算是輕罰了。
但江燼霜不行。
——她不肯要江華琰的讓步。
江燼霜輕笑一聲,她看了一眼桌案上晃動的燭火,終於開口:“父皇,這話您不應該對兒臣說?!?
“您應該去問問聞風滄,敢不敢要兒臣向他致歉?!?
江燼霜看向江華琰,微微挑眉:“或者,父皇可以去旁敲側擊他一番,問問今日之事,他敢怪罪於我嗎?”
僱傭刺客挑釁司寧,她若是能嚥下這口氣,便不是江燼霜了。
如今她與聞風滄的位置,是他上趕著求她。
她吃撐了纔會去給他致歉。
“昭明,你——”
“父皇,話都說完了,兒臣便也該退下了,”實在懶得再跟江華琰虛與委蛇,江燼霜笑著欠身,後退幾步,“兒臣實在怕黑,先行告退?!?
說完,江燼霜沒再去看江華琰的臉色,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房門剛一關閉,江燼霜便聽到了大殿內傳來的,硯臺砸在地上的聲音。
天子發怒了。
江燼霜面色冷淡,目視前方。
她看著那天上倒掛的彎鉤,有一瞬的出神。
她清楚,今夜一事,她與陛下之間那層名爲“親情”的窗戶紙,便是捅破了。
雖然江燼霜從來都知道,江華琰對她早就沒多少親情可言了。
可當事情真的走到這一步,江燼霜還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她驀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御書房中,父皇也曾教她讀書寫字,揉著她的腦袋,笑聲說道:“霜兒很聰明,霜兒很好。”
他說過,霜兒很好。
如今他卻說,昭明,你是非不分,不知悔改。
人都是會變的。
江燼霜明白,但她還是有些不習慣而已。
目光順著月色,緩緩下移。
月光皎潔處,裴度一襲寬袍便服,青色絛帶束腰,絛帶下懸著一塊青玉鶴形玉佩。
那滿地的銀白,好似雪地一片,銀裝素裹。
男人站在其中,儀容端正,身姿挺拔。
江燼霜調整了心情,慢悠悠地走到裴度面前。
“裴大人不回問山閣,來接本宮做什麼?”
裴度垂眸,墨色的瞳孔落在少女的臉上。
江燼霜嘴角帶著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的笑意。
被他這樣看著,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殿下,”裴度薄脣輕啓,“不高興了便不用笑了?!?
江燼霜聞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裴度有病。
江燼霜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馬車在宮門外等候了,微臣送殿下回去?!?
江燼霜愣了愣,這纔想起來——她是跟著裴度一同進宮的。
沒有裴度的馬車,她好像確實要自己走回去了。
所以,他是因爲這個原因纔等她一道回去的?
江燼霜咂咂嘴,有點尷尬。
沒再說話,她擡腳朝著宮門外走去。
裴度與她並肩而行,一路無話。
——
宮門外,來赴宴的賓客馬車都已經散盡了。
只有問山閣的馬車還靜立在那裡,京墨站在馬車旁邊,看到他們二人出來,急忙迎上去幾步。
“殿下,大人,你們回來了!”
京墨笑了笑,神情也終於放鬆下來。
江燼霜拍了拍京墨的肩膀:“京墨大人辛苦。”
說完,她笑了笑,一個踏步跳上了馬車。
京墨撓撓頭,憨笑兩聲。
一旁的裴度只是看了京墨一眼,沒有說話,也踩著馬凳上了馬車。
馬車上,江燼霜託著下巴,漫無目的地看向窗外。
裴度走進來時,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江燼霜身旁的位置。
馬車動了起來。
江燼霜腦子裡想著事情,再加上今晚喝了不少酒,頭有些昏昏沉沉的。
倒不是醉,只是腦子有些漲。
“殿下今晚讓北槐皇子當衆獻舞了?!?
冷不丁的一句話傳入江燼霜的耳膜,江燼霜的視線終於從窗外的景物緩緩收回。
看向身旁的裴度。
她似笑非笑道:“怎麼?裴大人也是來教訓本宮的?”
夜色寂寥,馬車平穩前行著。
軟墊上,裴度垂眸看著自己的指骨:“微臣只是想說,殿下爲了身邊人能做到這種地步,臣十分敬佩。”
不是敬佩。
——不是敬佩。
裴度知道,自己在說謊。
江燼霜聞言,微微挑眉,一雙澄澈的眸好整以暇地落在了裴度身上。
她輕笑一聲,像是覺得好玩兒一般,微微傾身,整個人便朝著裴度壓去。
措不及防的冷香入鼻,裴度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卻也只是垂目,不躲不避。
江燼霜好奇又惡劣地審視著裴度的那張臉。
人神共憤,天人之姿。
許久,她笑:“裴度,司寧可不是一般的‘身邊人’,他是本宮的……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