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話音未落。
硯訣會意,將手上那柄七分斷劍扔了出去!
“啪——”的一聲!
那柄七分斷劍,那柄十二樓,時隔多年,再次回到了江燼霜手上。
抽出劍鞘,江燼霜那柄長劍,其實要比平日用的長劍要短上不小一截。
一寸長一寸強,若是在旁人手上,這柄斷劍根本算不上武器。
——但這卻是江燼霜最趁手的武器,是她用了多年,上陣殺敵的戰友!
她從馬背上側過腿去,一個偏身,便抓住時機,一步登上聞日勒的馬匹!
手中的斷劍朝著聞日勒劈砍而去!
聞日勒眉頭皺緊,用手中的長劍奮力反抗!
他的眼中滿是震驚與惶恐,他看著江燼霜,語氣焦急:“放、放我走!你想要什麼,本王都能給你!”
江燼霜微微勾脣,眼神一如從前般桀驁張揚:“我要你死!”
聞日勒的眼中閃過爆發的殺意,他咬牙切齒道:“你也好,睿陽王也好!一個兩個的,爲什麼都要與本王作對!”
江燼霜冷嗤一聲,瞇了瞇眼:“聞日勒,你不是剛剛問我,我今日這副斷劍能剩幾分嗎?”
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聞日勒漸漸要堅持不住了。
她聲音冷正清晰,傳進聞日勒的耳朵。
“本宮可以告訴你,不管我的斷劍還剩幾分。”
“只要我提起這把劍,便有人敢隨我一去不回!”
聞日勒眉頭緊皺,他看著遠處那大勢已去的頹勢,看著那三十萬黑甲騎鐵蹄踏過處,皆是求饒與勝利。
握著劍柄的力道一鬆。
江燼霜得了機會,一舉砍斷了他的長劍,那柄斷劍便直直地刺入他的喉頭之中!
“嗤——”
血光四濺。
江燼霜的臉上濺了一層血跡。
她看到了聞日勒的瞳孔中,恍若殺神一般的自己。
……
那場雨終究是傾盆而下。
落在地面上,像是要盪滌這城門外,所有的污穢與血跡一般。
江燼霜擡頭,高高舉起聞日勒的頭顱,站在馬背上,聲調高揚。
“北槐君主聞日勒已伏誅,繳械者,可留性命!”
像是壓在北槐士兵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叮噹——”
是兵器扔在地上的聲音。
江燼霜站在那傾盆大雨之中,任由血漬與水滴流過她的臉頰。
她擡頭看向天際那滾落的雨珠,大抵是雨珠進了眼睛,江燼霜眼眶有些模糊。
她深吸一口氣。
“王叔,霜兒帶你回家。”
——
皇宮來了旨。
太后趙氏誣陷忠良,殘害血親,引使滔天巨禍,爲撫慰睿陽王在天之靈,賜毒酒,鴆殺。
睿陽王江不霍,被太后陷害,招致污名,今日昭雪沉冤,靈位入太廟,享萬晉萬年香火,諡號鎮國侯。
江燼霜從金鑾殿出來時,那場雨小了許多。
一場戰役,江華琰的容顏像是老了十歲,形容枯槁,臉色蒼白。
——他真的老了。
同她一起從金鑾殿出來的,還有江別塵。
大殿外。
江別塵的目光看向金鑾殿外,那冷硬的石磚。
“還疼嗎?”他這樣問。
沒頭沒尾的,江燼霜卻聽懂了。她輕笑一聲,微揚眉骨:“早就不疼了。”
江別塵點了點頭。
終於轉過身去,江別塵看向江燼霜,神情複雜:“江燼霜,我一直都很嫉妒你。”
“嫉妒你的才能,嫉妒你的謀略,我好像不管做什麼,都贏不了你。”
頓了頓,江別塵輕笑一聲,似乎是帶著幾分釋然。
他緩緩開口:“江燼霜,你贏了,皇位是你的了。”
江燼霜看向江別塵。
許久。
她漫不經心地笑笑:“江別塵,你怎麼還不明白呢?”
“我自始至終想要的,都不是什麼皇位。”
皇位對江燼霜而言,其實是太輕易的東西了。
她如果當真想要,亦可挑起江別塵與江華琰之間的猜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她有的是手段與能力。
但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那觸手可及的皇位而已。
看向江別塵,江燼霜散漫地搖搖頭:“更何況,非皇室親族,怎能繼承皇位呢?”
江別塵聞言,眉頭微微蹙起,看向江燼霜的眼中滿是驚異:“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江燼霜無所謂地聳聳肩,嘴角仍舊帶著慵懶隨性的笑意,“太后娘娘不是說過了嗎?我的血與陛下並不相融。”
“可你即便是睿陽王殿下所生,也是皇室血親!”江別塵冷聲糾正。
江燼霜笑了笑,看向江別塵的眼神帶著幾分無奈:“江別塵呀,你怎麼還不懂呢?”
“我不是父皇的女兒,更不是王叔的女兒。”
這件事,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江別塵瞪大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江燼霜。
江燼霜笑了笑,深吸一口氣:“昔年,萬晉遭別國侵犯,戰局幾乎是一邊倒的局勢,萬晉毫無還手之力。”
“那時候,一位將軍一人一馬,站在萬晉邊城前方,以一己之力,拖延了敵軍三日入關。”
“最終,被敵軍的鐵蹄踩在腳下,連屍骨都沒有剩下。”
“那位將軍的夫人剛誕下孩子,卻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將女兒託付給信任之人,毅然站在那萬千敵軍面前,同那位將軍一同赴了死。”
說到這裡,江燼霜眨眨眼,眼眶微紅,卻仍是笑著看向還未回過神來的江別塵。
江燼霜笑笑:“如果我的調查沒錯,當年那位一人戍邊的文正將軍,纔是我的生父。”
——她本來,就不是皇室中人。
江別塵一臉驚愕地看向江燼霜,他張張嘴,半天卻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江燼霜卻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只道:“陛下沒有告訴過你,因爲當年,他找到我時,是真的敬佩文正將軍,也是真的想要將我當做親生女兒撫養的。”
所以,江華琰將才出世幾天的她接回身邊,任何人問起,便說是宮中一個臨幸的宮女生下的子嗣。
天子臨幸宮女,原本是上不得檯面的事,但江華琰爲了給她一個身份,並不在意那些諫官史臣的詬病。
那一年,她是唯一一個能夠踩在江華琰肩膀上摘杏子,趁他睡覺偷剪他鬍子的小公主。
——江華琰給了她很多很多特權,很多很多愛,以至於沒人記得她的出身,只知道她是陛下親封的“昭明公主”。
江華琰從前真的很好。
所以江燼霜並不介意成爲他的一柄好刀,揹負那些罵名,人嫌狗憎。
也正因她曾接收過江華琰真切的愛,所以,就連恨,江燼霜都顯得那麼膽小懦弱。
——她這個人,其實挺沒出息的。
“江別塵,當皇帝不好,”江燼霜笑笑,“或許有一天,我在高位上待得久了,就連最喜愛的人,也能拋棄割捨。”
那樣不行。
那樣,江燼霜便不是江燼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