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一襲白衣勝雪,在這污穢陰暗的地牢中,好似纖塵不染的謫仙人一般。
“其實孤並不明白,裴大人如此,江燼霜亦如此,你們二人,爲了心中那所謂的執著,連性命都不顧了嗎?”
江別塵似乎真的不懂,他稍稍歪頭,笑著看向裴度:“追根到底不過一介親王,功高蓋主便該被忌憚處死,江燼霜自詡聰明,這樣的原因,她不清楚嗎?”
爲什麼還要查?
爲什麼還要回京?
明明只要一輩子窩在白玉京,只要一輩子留在自己的封地,當個避世不出的昭明公主便好了。
“江燼霜不聰明,江燼霜蠢得不行。”
他這樣說,臉上帶著幾分泄憤般的瘋狂。
是啊,爲什麼呢?
爲什麼江燼霜從來都是最聰明的那個?
幼時,他比任何皇子都要努力奮進,知道自己是嫡長子,是東宮太子,哪怕旁人都在玩耍享樂,他廢寢忘食,半刻都不肯鬆懈。
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青眼,那些尊崇與榮耀,卻在整日逃學的江燼霜,隨口說出治理水患的方法時,煙消雲散。
——這不公平。
這很不公平。
甚至之後,父皇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別塵,其實,倘若霜兒是男子的話……”
後面的話,江華琰沒有說出口。
但江別塵卻明白了江華琰的意思。
倘若江燼霜是男子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將江燼霜立爲儲君。
她好聰明,聰明到讓江別塵站在她身邊都感覺,黯然失色。
“可她也只是聰明些,不是嗎?”江別塵笑著看向面前的裴度,眼中帶著近乎瘋狂的嫉妒,“裴大人應當比孤更清楚,只靠聰明,是當不了儲君的。”
裴度看向江別塵,眸光清明,半分不錯。
他並未因爲江別塵的這些話語而有半分情緒變化,只是看向他,帶著淡漠與……殘忍。
是的,殘忍。
裴度其實沒那麼多善心。
裴度其實向來冷漠。
他看著笑得瘋狂的江別塵,清冷開口:“太子殿下可知,數年前睿陽王殿下,一隻殺神面具覆臉,便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江別塵瞇了瞇眼,微微挑眉:“這是萬晉臣民皆知的事,有什麼問題嗎?”
裴度的嗓音一如平常般冷雅無波:“那太子殿下可曾想過,若是那張殺神面具下,其實自始至終都不是睿陽王殿下的臉,又該如何?”
靜。
死寂。
牢獄中不知何處傳來寂靜又冰涼的水聲。
“滴答滴答——”
一下一下,像是滴落在江別塵的心間一般。
江別塵瞪大了眼睛,眸光錯愕。
許久,他輕笑一聲,不知想到什麼,眼中竟閃過幾分無措:“裴度,你想說什麼?你想說那張殺神面具其實真的附有妖法,能讓佩戴者成爲殺神,無往不勝!?”
“面具並無妖法,殺神也不需祈求。”
裴度平靜又淡漠地看向江別塵:“吾妻霜兒,便是殺神。”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江別塵突然瘋狂地高聲反駁,神情肅殺,目眥盡裂!
他放聲大笑地指著裴度:“裴度,你是想說征戰沙場的,一直以來都是江燼霜!?”
“你不會以爲說出這種渾話,孤便會害怕江燼霜吧!?”
男人看向江別塵,墨瞳如水,波瀾不興:“睿陽王江不霍雖爲男子,但其身量比之公主,並不算高。”
“睿陽王殿下身懷武功,但正如謠言中傳聞的那般,他的武功並未到登峰造極,百戰百勝的地步。”
“所以纔會有傳言稱,睿陽王江不霍的那張殺神面具,可以賦予他妖力,這才使得他內力大增,戰無不勝。”頓了頓,裴度緩緩開口:“其實自始至終,那個在戰場上拼殺死鬥,無往不利的,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胡說!你胡說!若當真如此!若當真如此——”
“若當真如此,當初睿陽王殿下爲何不親口承認,這樣便可免受死刑,留下性命。”裴度接過了江別塵沒有說出口的話。
看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江別塵,裴度語氣平淡:“太子殿下,你可知昭明公主爲何隱瞞這等豐功偉績,將這樣的榮耀,全部歸爲睿陽王殿下所有?”
“閉、閉嘴……”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江別塵語氣顫抖,死死地盯著裴度。
裴度語氣慢條斯理,不緊不慢:“是因爲你,太子殿下。”
“閉嘴……”
“因爲對霜兒來說,豐功偉績不重要,榮耀加身也不重要,萬人傳頌更不重要,太子殿下,您的儲君之位最重要。”
“孤叫你閉嘴!!”
江別塵發了怒,歇斯底里地衝著裴度吼出聲來!
牢獄中,又有了片刻的死寂。
“滴答滴答——”
裴度看著有些站不穩的江別塵,語氣一如平常:“太子殿下,不是隻有公主殿下有私心。”
“睿陽王殿下也有。”
“他當然可以在班師回京後,向陛下陳情說明此事,說明戰無不勝,建功立業的不是他,而是昭明公主,免脫死刑。”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爲對於睿陽王殿下而言,保全公主殿下的性命,比他自己的性命更爲重要。”
頓了頓,裴度淡淡道:“關於周遠妻子的證詞,其實臣已經派人查探到了。”
“睿陽王殿下曾託昌平王江澤意爲公主殿下帶一句話。”
“他說,小殿下,我只做這一回英雄。”
裴度平靜地看向近乎崩潰的江別塵,身姿挺拔,腰線清越。
“太子殿下,我的昭明公主,比誰都了不起。”
——
江燼霜提了一柄長刀。
是當年在白玉京時,王叔打來送給她的。
每到兩軍交戰之際,江燼霜會戴上那副殺神面具,換上與王叔體型一致的盔甲,代替他走上戰場。
——她上過很多次戰場。
她殺過很多很多敵人。
每當戰役勝利,她便悄然隱於衆軍之中,將那殺神面具重新交給王叔,由他接替之後的掃尾事務。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五年。
她成爲了睿陽王的“殺神”影子。
殺人這種事對她而言,駕輕就熟,信手拈來。
所以她提了刀,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從正門進,一直往高處走,宮人們看到她手中的長刀,無一人敢阻攔,避之不及,逃也似的跑走了。
一路直至金鑾殿外。
“錚——”
有什麼劃破了風聲!
江燼霜提著彎刀,一個橫砍抵擋住來人!
是孫公公的拂塵。
被刀氣逼得退後幾步,這才稍稍穩住身形。
孫公公瞇了瞇眼,語氣冷沉:“昭明公主,你意欲何爲?”
江燼霜語氣冷沉,不謙不卑:“問罪天子。”
我的伏筆!!我的包袱!!!我的暗線!!它終於出來了!!!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