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說明,京墨並不是對自家大人有窺私慾的人。
他向來懂得禮數(shù)與分寸,也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大人的命令不可違背,身爲一介守衛(wèi),要做到知大人所知,想大人所想。
——京墨一直認爲自己在這一點上,做的還是挺好的。
直到昭明公主回京之後,京墨才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對於大人的心思,其實有時候,就連他也猜不透的。
他知道大人心煩意亂時會伏案抄經(jīng),但自公主回京之後,大人似乎多了許多煩心事。
——京墨猜不明白。
今日宮宴之上,司寧先生的那句提示,就好像是萬因的源頭,像是要撕開一個口子,供他窺探其中。
京墨嘆了口氣。
他立在書房門外,並未遠去。
房間內(nèi),一片寂然。
京墨屏住了呼吸,向窗口的方向站去。
正值初夏,書房裡頭燃了檀香,窗門是開著的,涼風(fēng)習(xí)習(xí)。
京墨沒聽到什麼聲響,原以爲沒什麼事情,可當(dāng)他順著窗口往書房裡頭看去的時候,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書房中的那位男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了抄送經(jīng)文,轉(zhuǎn)而垂眸看向桌角上的那碗湯藥。
燭火寂寥,他終於緩緩端起那碗湯藥,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
就在京墨以爲自家大人會將那碗湯藥喝下去的時候,男人拿著湯藥,慢慢起身。
行至屏風(fēng)旁的文竹前。
京墨的角度,便看不清男人的神情了。
但他卻親眼看到,男人擡手,將一半的湯藥,倒進了文竹的花盆之中。
這纔將剩下的半碗湯藥,一飲而盡。
京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
直至此時此刻,直至現(xiàn)在這一秒,京墨才終於明白了。
——原來一直以來,他的猜想都太不準確了。
甚至是,錯得離譜。
在昭明公主剛剛回京之前,京墨以爲,自家大人一定是恨透了公主殿下,根本不想再見她哪怕一面。
所以,當(dāng)公主殿下從問山閣門外經(jīng)過時,他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她。
而後,他看到了發(fā)怒的大人,又領(lǐng)了罰,才後知後覺地猜到,大人對於公主殿下,大抵是沒有他想象中那般絕情的。
再後來,大人蔘加了公主殿下的宜春宴,在宴會上喝了酒,說了那些話。
京墨又覺得,大人對公主殿下的情誼,大概是比他想象中要深厚一些的。
或許是因爲三年未見,將曾經(jīng)的那些回憶都沉澱得過於美好,又或許是旁的什麼東西,但京墨認爲,大人對公主殿下的那種“在乎”,大概大多出自於“不甘心”。
就像從前,如果京墨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劍譜的話,就會日思夜想,輾轉(zhuǎn)反側(cè),怎麼也睡不好。
但其實如果到手之後,他翻看幾頁,便也覺得,也就那樣而已。
——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一直以來,京墨對自家大人情感的認知。
雖然大人爲公主殿下做了許多事,那些舉止,是他從未有過的。
但京墨一直覺得,那些示好或是妥協(xié),或許只是將“得不到”美化造成的。
京墨清楚,自己的這個想法,其實骨子裡就是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的。
或許是受京城的流言蜚語荼毒太深,哪怕是京墨自詡不會被謠言左右,也還是下意識地將自家大人放在了更高處的位置。
——放在了需要公主攀牽糾纏的位置。
因爲長安城人人皆知,當(dāng)年公主殿下爲了追求自家大人,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又有多麼轟天動地。
京墨以爲,殿下回京之後,大人既然稍稍放低了姿態(tài),公主殿下應(yīng)該會很開心纔對。
但是現(xiàn)在,當(dāng)他看到自家大人將半碗湯藥倒進盆栽中的時候,像是被一記悶棍敲中後腦一般。
京墨突然意識到:大人對公主殿下,不是不甘心。
不是因爲不甘心才願意放低姿態(tài)。
不是爲了再次回到從前那種關(guān)係,才願意去示好與妥協(xié)。
印象中的大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光明磊落,清正廉明的。
就好似那天上高懸的皎月,不會因爲偏私,分給任何人多餘的皎潔。
但是京墨現(xiàn)在明白——他錯了。
大人有私心。
大人不是月亮。
月亮不會將半碗湯藥倒掉,只爲了延緩傷口癒合。
像是自虐般的挽留一樣。
京墨突然明白了宮宴上,司寧先生說完那句話後,看向他的眼神。
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這點一樣。
——他們是同類。
帶了私心的同類。
沒敢再多逗留,京墨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
公主府,正堂。
司寧無奈地笑笑:“殿下,您本不必如此的。”
只是受了些挑釁與威脅,聞風(fēng)滄當(dāng)然不敢真的把他怎麼樣。
否則別說是萬晉的官家,江南司家動了怒,也不會讓聞風(fēng)滄好過。
聞風(fēng)滄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那些刺客也只是出現(xiàn)射了幾箭,驚了他們的馬車。
司寧沒想到,殿下竟直接壓著聞風(fēng)滄,通過獻舞的方法,來讓他向他致歉。
江燼霜抿了口茶,語氣冷沉:“怎麼不必如此?他敢這樣對你,就是沒把本宮放在眼裡。”
她要是這都能忍,那才真是縮頭烏龜呢。
司寧溫和地笑著:“殿下是拿流落在外的同父兄弟威脅了他?”
江燼霜笑著瞇了瞇眼睛:“聞風(fēng)滄對北槐的皇位,可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那殿下作何打算?”司寧溫聲,“殿下想要誰登基北槐皇位?”
這話問得實在狂妄。
但江燼霜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託著下巴,輕笑一聲:“其實我也還沒想好。”
頓了頓,江燼霜道:“我要問問本人的意見才行。”
司寧點點頭,卻是開口說了另一件事:“殿下讓在下做的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
停了停,司寧繼續(xù)道:“陸梟……啊不,蘇袖公子,明日爲您安排與微生閣閣主見面。”
江燼霜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司寧笑笑,“據(jù)在下所知,自殿下從護國寺歸來之後,裴大人似乎就在調(diào)查……夏府夏氏的事情。”
江燼霜微微蹙眉:“夏玉蓉?”
“是。”
裴度跟夏玉蓉又在搞什麼,她不太關(guān)心。
“隨他去吧。”
江燼霜從座位上起身:“我還有其他事,就不送你了。”
司寧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只是有些爲難地對著江燼霜笑笑。
“殿下,還有一件事,可能需要您的幫忙。”
江燼霜眨眨眼:“怎麼了?”
司寧無奈一笑:“父親他……說是想要跟您談?wù)劵榧抟皇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