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詐降 俞冠宇看著面前年輕將領譏諷的眼神,有些恍惚。
問太祖皇帝爲什麼造反?
給俞冠宇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提及此事。
他原以爲就是那點餉銀惹的禍,才導致這幫邊軍集體造反譁變,根本沒仔細想過,背後有何原因。
將俞冠宇打發走後,江瀚也要開始準備動身行軍了。
趁著黃河封凍的這段時間,他打算帶兵從風陵渡繞過潼關,進入關中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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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行軍,說實話難度不小,但好在官軍現在基本都在避冬,江瀚能夠安心的在陝州城裡,蒐集各類輜重物資,以抵禦嚴寒。
相比於江瀚的從容不迫,東路義軍可就悽慘許多了。
自從王嘉胤於九月死於內奸之手,左丞相王自用臨危受命,被一衆大小首領推舉爲新任盟主。
面對官軍的兇猛攻勢,王自用深知不可力敵,當即拍板決定分頭行動,化整爲零。
一聲令下,各路人馬紛紛鑽進了山西的幾處山脈裡。
王自用、拓養坤和張應金等人,領著殘部,一頭扎進了太行山的崇山峻嶺裡,與官軍玩起了捉迷藏。
羅汝才與張一川則引兵折返晉中,潛入沁州左近的太嶽山區,憑藉複雜地形與官軍周旋。
而高迎祥等人,則是帶著麾下精銳,重新返回晉東南地區,在陽城、澤州一帶的深山老林之中,躲避冠軍追剿,伺機而動。
王自用的想法很好,各路義軍也是打游擊的老手,但架不住冬天來了,山裡根本待不住人。
纔剛剛十一月初,刺骨的寒風就已經刮進了山裡,凍得這幫義軍跟孫子似的。
他們本就是倉皇從戰場上逃出來的,糧草輜重都被燒了大半,不少人還穿著草鞋單衣,根本扛不住山裡驟降的氣溫。
飢寒交迫之下,義軍之中的非戰鬥減員急劇增加,凍死、餓死、病死的將士不計其數,傷亡之慘重,甚至超過了與官軍正面交鋒的損失。
反觀官軍一方,依照慣例,山裡下雪後,便會偃旗息鼓,暫緩進山剿匪,等來年開春再做計較。
可就在洪承疇部署官軍修整防禦時,京城方向,卻突然來了一羣趾高氣昂的太監。
這些天使內臣們個個身負皇命,空降到了各路剿匪官軍的大營裡。
原來,遠在京師的崇禎皇帝,看見前線剿匪的各路文官武將在互相扯皮推諉,他唯恐剿匪大計出了岔子,立馬將宮中內監派到了前線督軍。
崇禎雖然很信任洪承疇,但身爲皇帝,註定了他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信任下面的大臣。
無論是吵著要“誅殺閹黨”的東林黨人,還是口口聲聲“五年平遼”的袁督師,無一例外,都狠狠地辜負了崇禎的信任。
有了這些前車之鑑,崇禎愈發多疑,最終還是走上了他哥的老路,派出內臣監督外臣。
洪承疇接到皇帝的聖旨,上面措辭嚴厲,著令其務必在開春之前,將盤踞在山西、河南一帶的王嘉胤餘黨悉數剿滅。
皇帝老子一張嘴,底下臣子跑斷腿。
接到這道聖旨,洪承疇絲毫不敢怠慢。
上一個剿匪不力的三邊總督楊鶴,已經被崇禎扔到袁州充軍去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轍。
於是,洪承疇立刻召集麾下諸將議事,部署針對王嘉胤餘部的圍剿行動。
十一月末,幾路官軍主力傾巢而出,頂著刺骨寒風,在深山裡對各路義軍展開了更爲瘋狂的追剿。
太行山方向,洪承疇上書朝廷,檄調盧象升盡起麾下精銳,自太行山東麓合圍,務必將盤踞山中的王自用、拓養坤等部賊兵,從山裡攆出來,逼進預設的包圍圈。
晉中太嶽山方向,則由張應昌、賀人龍等宿將,率領八千秦兵,如同篦子一般,一寸一寸地深入山中腹地,搜尋藏匿其中的羅汝才、張一川等部。
至於晉東南地區,則由洪承疇親自坐鎮,調集重兵,對藏匿在此的高迎祥等部展開拉網式清剿。
山裡的義軍們本就凍得瑟瑟發抖,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巴巴盼著大雪封山,官軍能消停幾日。
可不知道這幫官軍又抽了哪根筋,就算頂著嚴寒,踩著及膝的積雪,也要鑽進山裡來絞殺他們。
一時間,太行山、太嶽山等地,烽煙四起,原本白雪皚皚的山區被官軍的搜山部隊攪得雞飛狗跳。
就連藏在王屋山深處的張獻忠、馬守應等人,都被從老巢裡硬生生給攆了出來,倉皇逃命。
各路義軍叫苦不迭,在官軍的圍追堵截之下,活動空間被一再壓縮,幾乎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眼見麾下弟兄們死傷日益慘重,身爲盟主的王自用愁得飯都吃不下。
終於,他牙關一咬,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詐降! 帥帳之中,油燈如豆,光線昏暗,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王自用剛剛提出詐降的想法,高迎祥便霍然起身,提出了反對意見: “左相,此計恐怕不妥!”
“那洪承疇是個什麼玩意兒,你我兄弟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那廝殺降的名聲,早已傳遍山陝兩地,咱們就算是詐降,恐怕也難逃屠刀!”
他話音剛落,帳內的羅汝才也站了出來,沉聲道: “盟主三思啊!洪承疇詭計多端,心狠手辣。”
“詐降一事,風險太大,萬一洪承疇趁咱們放下武器,直接把咱們屠了該如何是好?”
他捻著頷下稀疏的短鬚,眉頭緊鎖,顯然對洪承疇忌憚到了極點。
另一側,張獻忠也是一臉愁容,甕聲甕氣地說道: “當初韓城之戰,王左掛就是輕易信了洪承疇,結果反而被其誅殺。”
“這個洪剃頭,言而無信,絕不可投降於他!”
帳內諸將紛紛點頭附和,一時間議論紛紛,顯然對洪承疇的兇名和他的殘酷手段十分忌憚。
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不怕死在戰場上,就怕死得窩囊,死得不明不白。
王自用環視衆人,搖了搖頭:
“諸位兄弟稍安勿躁,我並沒有說過要向洪承疇那廝投降。”
“我準備聯絡的,是黃河對岸的那支官軍!”
此話一出,帳內頓時安靜下來,衆人面面相覷,心裡滿是疑惑。
王自用見狀,繼續解釋道: “這兩個月以來,咱們東躲西藏,與各路官軍沒少打交道。”
“我留心觀察過,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
“這山陝兩地的官軍,無論是邊軍還是衛軍,打起咱們來,那叫一個兇狠。”
“可唯獨一支兵馬,卻有些格格不入,分明是出工不出力。”
“哪支兵馬?”衆人眼前一亮,連忙追問道。
王自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沉聲道: “就是駐紮在黃河北岸,孟津渡一帶的那支官軍。”
“前些日子,我派出去的探子已經傳來確切消息,這是京營副將王樸率領的京營兵,約有五千人左右。”
“咱們可以一路往孟津渡且戰且退,到時候派人渡河,假意向王樸投降,送上金銀珠寶,麻痹他們。”
“只要官軍放鬆警惕,咱們就能想辦法渡河。”
高迎祥聽罷,還是有些不放心: “這圍剿的總指揮可是洪承疇,萬一他繞過王樸,命我們直接投降於他呢?”
王自用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我打聽清楚了,洪承疇頭上掛的是提督山陝兩地軍務。”
“王樸麾下的是京營,那可是皇帝老兒的部隊,他洪承疇應該不敢繞過王樸吧?”
他眼神一凝,繼續補充道, “實在不行,咱們就拖,只要能拖上個十來天,黃河應該就能徹底凍上。”
“到時候咱們就能踏冰而過,直奔中原腹地而去。”
王自用的眼光很毒辣,在一衆精兵強將中成功找到了軟柿子。
黃河對岸的京營,正是幾路大軍中最容易被突破的。
這支京營內部不僅成分複雜,而且兵員素質極其低劣。
京營五千兵馬,其中大半是臨時從京畿附近強徵來的老弱病殘,衣甲不全,兵刃鏽蝕,因此也被邊軍戲稱爲“乞丐兵”。
剩下的一小半,則是來自京城各路公侯伯爵府上的勳貴子弟。
這些公子哥,平日裡只知道吃喝玩樂,聲色犬馬,鬥雞走狗,無所不爲。
此次被家中長輩強行塞進軍中,名爲剿匪,實則鍍金,只盼跟著洪承疇混點微末軍功,回去也好繼承爵位。
崇禎初期的京營,就是大明勳貴們中飽私囊,吃空餉的地方。
就拿王樸這支營兵來說,賬面上一共有五千之衆,可實際在營的,竟然不足一千人,剩下的全成了勳貴們口袋裡的銀子。
後來皇帝下旨整頓,並且命令京營參與剿匪戰事。
這幫勳貴們才慌了神,在京城內外四處抓捕饑民乞丐,市井潑皮,一股腦兒地塞進軍中充數。
另一方面,他們又將自家的子弟和家丁護院,一起編入了軍中,美其名曰爲皇上分憂,實則不過是想混點功勞回去交差。
這樣一支部隊,戰鬥力可想而知。
在先前與賊寇的幾次遭遇戰中,這支京營天兵,甚至還出現過未戰先潰的情況。
這幫老爺兵和下面的老弱病殘們,聽見流寇的喊殺聲,拔腿就跑,差點被賊寇衝出了包圍圈。
還好不遠處的友軍及時趕到,這纔打退了賊兵,救下了這幫酒囊飯袋。
對於這樣一支部隊,即便是洪承疇再精明強幹,也那他們毫無辦法。
畢竟這幫人個個都是與國同休的勳貴子弟,要是真被賊兵宰了幾個,洪承疇也不好向皇帝交代。
而這些勳貴子弟們,也壓根兒不把洪承疇這個三邊總督放在眼裡。
打仗?打什麼仗?
讓咱們這幫錦衣玉食的少爺,跟那幫泥腿子出身的邊鎮丘八一樣,在冰天雪地裡和賊寇拼命? 簡直笑話! 咱爺們該打的仗,從我祖上,跟著太祖爺定鼎天下、跟著成祖爺起兵靖難的時候,就已經替咱們打完了! 想讓哥幾個剿匪?做夢去吧。
而洪承疇自然也清楚這幫大爺兵的德行,根本懶得與他們多費口舌。
索性大手一揮,將其統統安置在黃河北岸、遠離主戰場的孟津渡口,美其名曰扼守要津,防賊渡河。
實則就是眼不見心不煩,只求這幫大爺們,別在自己眼前晃悠添亂就行。
爲了穩妥起見,他還特地將河南巡撫玄默,以及剛剛調過來的左良玉,也一併安排在了渡口一線,協助經營防守,替這幫老爺兵們充當屏障。
而洪承疇自己,則是親率麾下久經戰陣,吃苦耐勞的邊兵,在山西境內對各路義軍窮追猛打。
王自用敏銳的發現了這個破綻,最終成功說服了帳內的各路首領。
沒辦法,死馬當成活馬醫吧,眼下是真的找不到突破的機會了。
洪承疇和他麾下的秦兵們,給義軍們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行此險招,或許還能博得一線生機。
於是,各路大小首領紛紛響應號召,忍痛掏出了自己壓箱底的家當,東拼西湊,最後足足湊齊了三十幾箱金銀珠寶出來。
隨後,王自用又派遣一隊心腹,帶著部分金銀,秘密聯絡上了黃河對岸的王樸,言辭懇切地表達了願意歸降朝廷的想法。
王樸一聽說賊寇主動請降,並且還奉上了厚禮,當即喜出望外。
他毫不客氣地將賊寇的見面禮收入囊中,隨即大手一揮,派人快馬加鞭將賊寇請降的消息,通知了前線總指揮洪承疇。
正坐鎮澤州的洪承疇聽聞此事,冷笑連連。
他跟反賊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對於這幫反賊們詐降的套路可謂是門清。
要不是真的被逼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絕境,這幫刁民,會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用腳後跟想都知道絕無可能!
不過洪承疇轉念一想,既然這幫反賊想要投降,自己大可以順水推舟,先應下此事。
到時候無論真假,把這幫人全屠了便是,省得朝廷還要浪費糧食,安置這幫刁民。
屆時,困擾朝廷數年之久的流寇匪患,就能平息大半。
自己也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盤踞在陝州的巨寇上山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