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中原大亂 朝堂大亂 就在江瀚窩在龍安府,安安靜靜地種田、練兵、搞基建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自從王自用、高迎祥等三十六營首領,在黃河邊上詐降,併成功突破了明軍的黃河防線進入河南之後,可謂是“龍歸滄海,虎入深山”。
起義軍首先在豫西的澠池縣馬蹄窩一帶,設下埋伏,將追擊而來的防河守軍袁大權部,打了個全軍覆沒。
隨後一溜煙地衝出了河南巡撫玄默設下的包圍圈,進入了河南地界。
此時的河南,可謂是一片人間煉獄。
根據記載,崇禎三、四、五、六年,連年大旱,“秋既無收,麥又難種。野無青草,十室九空。”
本該是產糧大省的中原腹地,一斗米的價格,竟然暴漲到了五錢銀子。
百姓們辛苦勞作數日,到頭來,竟然連一升米也買不起。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挖草根、剝樹皮充飢。
數十萬百姓跟蝗蟲一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草根樹皮吃完了,就只能吃觀音土飽腹。
一時間,放眼望去,中原大地之上,隨處可見面黃肌瘦、肚子鼓脹的百姓。
他們蜷縮在路邊,發出陣陣哀嚎,腹脹而死。
到了最後,就連觀音土都沒得吃,於是饑民們只能上吊,或是填溝自盡。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河南各地的官府不但不思賑濟,反而加大了搜刮的力度。
各地官府以“剿賊”爲名,大肆攤派,責令百姓上繳兵糧、器械、布帛等,用以籌軍。
由於明廷那奇葩的“寅吃卯糧”稅制,上一年的攤派還沒能繳清,下一年的新餉,便又接踵而來。
時人記載:
“日額未完,新餉已催;新徵甫畢,舊逋又下.”
“村無吠犬,尚敲催呼之門;樹有啼鵑,盡灑鞭樸之血。”
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從山西渡河而來的起義軍,變成了河南饑民百姓眼中,唯一的救星。
起義軍一進入河南,便同當地的貧苦農民聯合了起來,形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造反洪流。
先前在山西,因洪承疇重兵圍剿而損失慘重的各路起義軍,在河南獲得了海量的兵源補充,日漸壯大。
短短數月,起義軍裹挾的民衆,竟然有數十萬之多!
而得到了兵源補充後,橫行狼、一斗谷、掃地王、滿天星等八營部衆,湊足了十餘萬人馬,當即揮師西入武關,直奔關中一帶而去。
山陽、鎮安、商南三地,同時陷落,起義軍隨後北上,兵鋒直指西安府。
可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洪承疇此時,正在關中剿匪呢。
自從江瀚帶著部隊從漢中進入了蜀地之後,洪承疇無奈只能放棄追剿。
四川畢竟不是他的轄區,他也不好越庖代俎,入川剿匪。
於是,他只能將滿腔的怒火,都發泄在了關中、漢中一帶的刁民身上。
得知河南來的起義軍,竟然敢踏入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要攻打府城西安,洪承疇大爲光火。
他媽的,現在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捋他的虎鬚了? 洪承疇本就因爲愛將曹文詔被擒殺,憋了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泄。
就在這個當口,掃地王、滿天星等人就撞了上來,其結果可想而知。
他們可算遭了大罪,在洪承疇的鐵血鎮壓下,不到半個月,便被殺了個丟盔棄甲,血流成河。
當初入陝時他們帶了浩浩蕩蕩十萬之衆,最後僅僅只有不到三萬人,僥倖從洪承疇手上逃出生天。
而由王自用、高迎祥、張獻忠等人領導的另一路起義軍,就要聰明多了。
他們仗著自己馬匹多、機動快,專挑明軍防守的薄弱地點下手。
負責在嵩縣一帶鎮守的左良玉,根本來不及組織有效的攔截和救援,起義軍便一頭扎進了地勢複雜的盧氏山區。
盧氏山區之內,常年盤踞著一批“礦盜”。
他們仗著山高路遠,路途艱險,一直在山區裡和官府打著遊擊。
王自用等人率兵抵達後,這些“礦盜”便積極響應,充當嚮導,帶著起義軍,從山間小道,成功繞到了內鄉,隨後直奔湖廣的鄖陽、襄陽地區而去。
崇禎五年的下半年,就在江瀚還在漢中四川一帶鑽林子的時候,這路起義軍就接連攻破了品西、上津、保康諸縣,轉而盯上了鄖陽府。
鄖陽府,位於陝、豫、川、湖、廣五省交界之處,是典型的“五不管”地帶。
其轄區內崇山峻嶺,民生凋敝,長久以來,都是盜賊叢生之地。
如今,數十萬流寇即將殺入鄖陽,可整個鄖陽府,卻只有區區五百標兵。
鄖陽巡撫蔣允儀,面對著來勢洶洶的賊兵,根本無力抵抗。
眼見周圍州縣一個個被攻破,蔣允儀甚至寫下了絕筆書,命人呈交到了京師。
其中寫道:
“……臣束手無策,惟上書請死而已。”
而英明神武的崇禎皇帝,在收到這封絕筆書後,第一時間竟然不是同情和惋惜,反倒是憤怒無比。
什麼叫束手無策?
這分明是你們這幫官員在推卸責任,想要棄城而逃! 於是,朱由檢當即下令,命錦衣衛出動,遠赴勳陽,要把蔣允儀革職拿問,下獄戍邊。
可事實上,蔣允儀並非庸碌之輩。
他在鄖陽任上,頗有政績,又是興修水利,又是積攢米糧,賑濟百姓,深得民心。
而且,蔣允儀在寫下絕筆書後,也並沒有擺爛等死。
他反而積極守備,大肆徵集民兵,修補城池,打製軍械,誓要與鄖陽府共存亡。
因此,當錦衣衛千里迢迢跑來抓捕他時,當地百姓可謂是痛哭流涕,就差沒寫萬言書了,
只能說蔣允儀命不好,兢兢業業操勞大半生,最後卻碰到了朱由檢這尊大神。
但朱由檢卻沒心思去管蔣允儀的冤屈,他此時正在崇政殿召開朝會,討論時局呢。
朝堂之上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崇禎一臉陰沉,將手中的奏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廢物!一羣廢物!”
“都看看!你們都給朕好好看看!”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剿匪剿了這麼久,如今卻中原糜爛,流寇四起!”
“賊人竟然已經進入了湖廣!”
“湖廣可是我大明糧倉,要是連湖廣都被流寇佔了,你們告訴我,這天下,還怎麼撐下去?!”
“遼東的失地,該怎麼收回?!”
殿下的文武百官,一個個噤若寒蟬,無人搭話。
可朱由檢的咆哮還在繼續: “更糟心的是那個姓江的小賊,這廝不僅攻破銀川,屠了慶王一系,如今反倒從容不迫的竄入了四川,佔據了龍安府!”
“招兵買馬,分發田地,儼然就是一副坐寇的模樣!”
“他就差沒開府建制,稱王稱帝了!”
皇帝的咆哮聲響徹整個崇政殿,震得文武百官心頭髮慌,但誰也拿不出具體辦法。
他們心裡很清楚,如今大明的軍隊,就是一盤散沙。
洪承疇在鎮壓關中、漢中的農民起義;河南巡撫玄默,在鎮壓豫西一帶的賊兵;
昌平副總兵左良玉,在河南被流寇主力牽著鼻子,疲於奔命; 四川副總兵鄧玘則是在漢中府一帶停滯不前,出工不出力。
面對進入四川的叛軍,雲貴川三省總督朱燮元、四川總兵侯良柱等人,卻又被雲南作亂的土司給死死拖在了邊陲之地 眼下,大明的幾路官軍都在各自爲戰,根本無法形成合力。
面對這種情況,內閣的幾位大臣,又再次提出了老生常談的問題,統一事權。
以首輔周延儒爲首的官員們認爲,賊寇之所以能流突無定,四處逃竄,就是因爲各省各鎮,撫事權不一,互相觀望,推諉塞責。
所以,眼下必須簡拔一位重臣,開督設府,統攝各路兵馬,專事討賊。
朱由檢思來想去,也同意了這個意見。
他之所以一直沒開這個口子,主要還是擔心麾下臣子權力過大,容易生出事端。
可如今賊勢越來越大,四川、湖廣兩個產糧重地都收到了威脅,朱由檢也顧不上什麼權力制衡了,只能先把賊寇鎮壓下去再說。
可是,朝堂諸公對於督臣的人選,卻有著不同的意見。
這場關於督臣人選的爭論,很快便演變成了內閣首輔周延儒與次輔溫體仁之間的黨派傾軋。
崇禎五年,周延儒和溫體仁之間的矛盾已經徹底激化。
周延儒藉著崇禎四年的科舉舞弊案,大肆攻訐溫體仁一黨。
其中,溫體仁的同鄉姻親閔洪學被拉下馬,被迫辭官回鄉。
而溫體仁自然也不甘示弱,他表面不動聲色,轉而借武舉一事暗中發揮,影射周延儒參與舞弊。
說起武舉,這還是崇禎皇帝親自牽頭,採取的重大改革。
朱由檢看見日益猖獗的賊寇,感念麾下的武將不堪一用,決定培養屬於一批真正聽命於自己的武將。
此前,朱由檢命人整頓京營失敗了,改革觸動了在京的利益集團,導致衆多勳貴集體上書,紛紛抵制改革,怨謗紛然。
在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中,改革先鋒李邦華被趕下臺,黯然離京。
眼見京營盤根錯節,難以改制,於是皇帝只能另起爐竈,設立了武舉。
雖然明代一直有武舉,但崇禎這次把武舉提升了一個新的高度,他仿照科舉殿試,直接搞了個武舉殿試出來。
中式者一共有三十二人,其中能掄百斤大刀者,僅有兩人。
這兩人就是王來聘和徐彥琦。
但是,就在武舉殿試按部就班舉行的時候,出現了重大變故,同樣能掄百斤大刀、武藝高超的徐彥琦竟然落選了。
一時武科舉子們憤憤不平,議論紛紛,認爲出現了舞弊。
當時正銳意重武的崇禎帝聞訊大怒,第一次開武舉殿試,竟然就出現舞弊,這是專門跟他對著幹呢?
於是崇禎帝將考官、監試御史等一大批官員下獄、撤職,然後又命人主持複試。
複試後選取百人,依照文榜例,分三甲傳臚賜宴。
最終,王來聘爲一甲第一名,也就是武狀元。
朱由檢看著武藝過人的王來聘大喜過望,當即給他連升十四級,授副總兵一職。
文試和武試都相繼出現了舞弊,這成爲了朝廷之上黨爭攻伐的最佳利器。
周延儒和溫體仁兩派人馬在朝堂之上,互相攻訐,罵得是不可開交,完全將軍國大事拋在了腦後。
而如今,到了推舉總督人選的關鍵時刻,這種黨爭,更是被髮揮到了極致。
周延儒率先站了出來,他推薦的是時任大名兵備道的盧象升。
他推薦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說盧象升文武雙全,戰功卓著。
但明眼人都知道,周延儒推薦盧象升的真正原因,是因爲他倆都是同鄉,都是南直隸常州府宜興縣人。
而溫體仁就含蓄多了,他倒是沒有立刻站出來反對。
反而朝著身後使了個顏色,示意御史史範、高捷等人站出來,替他打頭陣。
溫體仁一黨甚至都不懂兵事,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但凡是周延儒推薦的人,他們就必須反對。
盧象升這個名字,雖然大家都有所耳聞,據說確實有勇有謀,是個人才。
但也正因爲其是個人才,就更不能讓他成爲周延儒的臂助! 什麼剿匪不剿匪的,和咱們這些京師部堂官員有什麼關係? 爲了和盧象升打擂臺,溫體仁一黨推出的人選是,時任山東巡撫的朱大典。
朱大典是浙江人,作爲浙江同鄉,朱大典在政治傾向上,天然地與溫體仁的“浙黨”,更爲親近。
朝堂之上,再次亂作一團。
各黨派官員,爲了各自的利益,吵得是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龍椅之上的崇禎,看著底下這幫醜態百出的臣子,只覺得一陣心力交瘁。
他把這些人,全都否了。
本來,在他心中的最佳人選,是洪承疇。
可洪承疇,此次在寧夏圍剿巨寇江瀚時卻損兵折將,縱寇逃脫,這讓生性多疑的崇禎,不敢再對其委以重任。
思來想去,崇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另一個名字,陳奇瑜。
“夠了!”
崇禎猛地一拍龍椅,打斷了所有的爭吵。
他站起身,乾綱獨斷道:
“朕意已決!”
“擢延綏巡撫陳奇瑜,爲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五省軍務,視賊所向,隨方剿撫!”
就這樣,明代中後期,文官系統里名義上最大的官職,五省督師,大明剿匪總司令誕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