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秦良玉來了
當侯天錫的鋒矢陣被撕碎,劉寧終於露出殺招。
麾下騎兵從三面同時合圍,左面的騎兵持銃吸引官軍注意,右後隊則緊跟著後方盲區,不停地彎弓搭箭;最前頭的騎兵猛地調轉馬頭,堵住了官軍的道路。
侯天錫的戰馬被流矢射中,把他甩在泥灘上。
他掙扎著站起,卻看見賊騎從後方涌來:騎兵們一邊用馬刀收割潰兵,一邊從盲區放箭。
此時的侯天錫後心也中了幾箭,他轟然倒地,不甘地看著麾下部將被賊兵逐一點名,倒斃馬下。
不到半個時辰,官軍的騎兵便盡數倒在了嘉陵江畔。
而劉寧看也沒看地上的侯天錫,猛地一夾馬腹,帶著麾下的騎兵就朝前方侯良柱的軍陣趕了過去。
此時,侯良柱正專心指揮著麾下官兵緩緩撤退。
當他聽見身後傳來的馬蹄聲時,心中一緊。
他滿懷期待的朝著身後望去,卻只看見了賊騎的身影。
“天錫.”
他強壓下心中的悲痛,厲聲嘶吼道: “不許停!”
“前方五里就是丘陵,只要過去了,咱們就能甩開賊騎!”
侯良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死死盯著前方那片連綿的山坳,那是大軍最後的生路。
可在這片戰場上,五里路卻顯得如此漫長。
劉寧帶著騎兵在明軍大陣外遊曳,像是一羣禿鷲盤旋在四周,鐵蹄踏得塵土飛揚。
他勒馬立於高處,抽出腰間短銃朝天放了一槍。
呼嘯聲中,騎兵們立刻散開陣型,開始用各種手段不停地襲擾著官軍的大陣。
前隊騎兵張弓搭箭,箭矢如飛蝗般掠過軍陣,釘在官軍的盾牌或甲冑上,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
後排的則從馬背一側的皮囊之中抽出投矛,藉著戰馬奔騰的速度,沉重的投矛輕易穿透前列官兵,順勢將後面的士兵釘在了地上; 三眼銃的鉛子齊發,瞬間在人羣中炸開一片血花。
“把震天雷給老子扔進去!”
數十騎兵解下腰間的鐵罐,點燃引信後奮力擲向官軍陣中。
隨著一聲巨響,鐵罐落地炸裂,硝煙混雜著碎石飛濺,殘肢斷臂散落一地。
震耳欲聾的響聲讓陣中官軍臉色煞白,陣型不由自主地鬆動了幾分。
官軍被這無休止的襲擾折磨得瀕臨崩潰,屍體在陣前堆成了小山,傷兵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死亡的陰影和巨大的心理壓力,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勒得每一個官軍士兵喘不過氣。
眼看著前方的丘陵越來越近,一名年輕官兵突然扔掉手中長矛,連滾帶爬地脫離了大陣,發了瘋似的朝著丘陵方向狂奔而去!
“老子不幹了!跑啊!”
有了第一個逃兵,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跑!快跑!”
“留在這就是等死!”
恐慌如同瘟疫般席捲了整個後隊。
無數士兵緊隨其後,他們丟盔棄甲,推開擋路的同袍,不顧一切地脫離了勉強維持的圓陣,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
侯良柱苦心維持的軍陣,在這一刻轟然散開。
“完了!”
侯良柱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栽下來。
噓———
不遠處的劉寧見狀,眼中寒光一閃,立刻吹響了骨哨。
早已等候多時的騎兵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猛地從各個方向撲出,狠狠地撞進了潰散的人羣。
馬刀揮舞,帶起一蓬蓬血霧,慘叫聲響徹原野。
更要命的是,身後的地平線上,代表賊兵主力的滾滾煙塵已經迫近,先頭部隊的旗幟甚至已經清晰可見。
邵勇率領的前鋒步卒,正邁著大步猛撲而來。
官軍徹底陷入混亂,哭喊聲、廝殺聲、馬蹄聲混作一團。
“大帥,快突圍吧!”
“我帶弟兄們掩護你!”
副將高浩渾身浴血,衝到侯良柱馬前,聲嘶力竭地吼道。
侯良柱看著眼前的場景,沒有絲毫猶豫:
“走!”
他猛地一勒繮繩,對著身邊的家丁嚷道, “跟我衝出去!”
“擋路者死!”
他雙目赤紅,催馬徑直撞開了面前擋路的步卒,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身後還在瘋狂逃命的步卒被他甩的老遠,此時,侯良柱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逃!逃到丘陵後面去!”
可劉寧早就盯上了侯良柱,見他想跑,立刻帶兵追了過去。
他撥轉馬頭,從斜刺裡直插過去,把侯良柱和他的親兵堵死在了人潮裡。
就在這時,邵勇的前鋒步卒也趕到了戰場邊緣。
“官軍已潰,給老子殺!”
邵勇見到眼前潰散的官兵,大喜過望,帶著麾下一千多前鋒步卒,衝進了戰場。
侯良柱的副將高浩見狀,還想帶著中軍主力上前抵擋。
可邵勇的步兵早已結成一支支小隊,長矛攢刺,刀牌劈砍,打得高浩這幫人毫無還手之力,成片成片地倒下。
侯良柱被劉寧的精騎死死纏住,左衝右突不得脫身,眼看著賊兵的前鋒就要殺到,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吾命休矣!”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陣雄渾有力戰鼓聲穿透了戰場的喧囂,從前方的丘陵上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
侯良柱猛地睜開眼,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丘陵頂端,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軍容嚴整的部隊。
白桿紅纓,靛藍衣袍! “是白桿兵!秦將軍到了!”
侯良柱絕處逢生,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一股狂喜涌上心頭。
剛剛衝進戰場的邵勇也聽到了鼓聲,他瞇起眼睛,警惕地望向丘陵方向。
很快,斥候飛馬來報: “稟將軍!前方三裡外發現官軍援兵,約有三千之衆。”
“其中長矛步兵約一千八百,弓弩銃手約九百,兩翼各有一百五十騎。”
邵勇心中一凜,立刻掏出千里鏡仔細觀察起官軍的援兵。
靛藍色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雪白的長桿密集地指向天空,槍尖下紅纓隨風舞動,如同一片跳動的火焰。
中軍處,一桿紅色大旗迎風招展,上面一個斗大的“秦”字鐵畫銀鉤,氣勢磅礴! 邵勇不敢怠慢,立刻下令: “吹號!收攏部隊!”
“先把眼前的潰兵和侯良柱給我圍死,快!”
丘陵上,秦良玉居高臨下,將下方混亂血腥的戰場盡收眼底。
她發現,整個賊兵陣線顯得異常散亂,兵力也被分割開來。
賊兵的前鋒步卒,還在圍殺侯良柱的中軍;而他們的騎兵,則在廣闊的戰場上四處馳騁,追殺著外圍的潰兵。
見此情形,秦良玉身旁,一員身形魁梧的獨眼副將站了出來,聲如洪鐘: “督帥!”
“賊兵驕狂散亂,正是破敵救人的良機!”
“且讓末將領兩千兒郎,先救出侯總兵再說!”
此人正是秦良玉的獨子,有著“趙子龍、小馬超”之稱的馬祥麟。
當年他隨軍馳援山海關,在渾河血戰中,遭後金軍的流矢射中左眼。
受此重創,馬祥麟非但不退,反而當場拔出箭簇,連發三箭,射殺三名敵軍,可謂是勇冠三軍。
秦良玉看著不遠處危在旦夕的侯良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祥麟,小心行事!我替你壓陣!”
“得令!”
馬祥麟眼中精光一閃,猛地轉身抽刀,聲如炸雷: “石柱兒郎!隨我破賊救人!”
兩千名白桿兵,聞聲而動,他們迅速以司爲單位變換陣型,眨眼間便擺出了三個大型的三角尖錐陣。
這是白桿兵最常用的陣型,錐陣內部結構精密,層層嵌套。
錐陣以司爲單位,第一重是披重甲的精銳,僅有一旗26名士兵; 第二重三旗,負責穩固錐尖;第三重五旗,提供持續推進能力,第四重七旗,擴大殺傷面;第五重八旗,爲基座穩固後方。
三個巨大的尖錐陣一字排開,從丘陵之上轟然衝下,目標直指被賊兵圍困的侯良柱而去。
“攔住他們!”
劉寧此時正在指揮騎兵絞殺侯良柱殘部,見到白桿兵殺來,立刻分出一支騎兵試圖攔截和襲擾白桿兵。
騎兵呼嘯而至,他們故技重施,試圖高速掠過軍陣外圍,騙出官軍的遠程火力。
可尖錐陣前排的白桿兵,面對著高速衝鋒而來的騎兵,竟不退反進。
“俯身!”
“出槍!”
錐陣中,馬祥麟一聲厲喝,只見前排十幾名身材矮壯、動作敏捷的白桿兵猛地伏低身體,突然加速前衝幾步! 他們手中造型奇特的白桿鉤鐮槍奮力探出,掃向了賊騎的下盤。
槍頭的鐵鉤精準地探向馬腿,鋒利的刃口深深嵌進馬筋。
戰馬淒厲的慘嘶驟然響起! 鋒利的倒勾輕易割斷了馬腿肌腱,甚至嵌入骨骼。
高速奔馳的戰馬瞬間失去平衡,如同被絆倒的巨人,帶著巨大的慣性轟然向前翻滾,栽倒在地。
馬背上的騎兵猝不及防,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甩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筋斷骨折。
“殺!”
幾乎在騎兵墜馬的同時,錐陣裡,第二、三重早已準備好的白桿兵一擁而上。
冰冷的槍尖,瞬間淹沒了這羣摔得七葷八素的騎兵。
慘叫聲戛然而止,只有利刃入肉的悶響和鮮血噴濺的聲音。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瞬間震住了其他試圖衝上來的騎兵。
他們驚懼地看著同伴連人帶馬被輕易放倒,衝鋒的勢頭不由得一滯。
“混賬!”
正在指揮步卒圍攻侯良柱的邵勇,也看到了側翼的變故。
眼見騎兵受挫,他怒罵一聲,也顧不上繼續圍攻侯良柱。
他立刻點起身邊的千餘前鋒,試圖攔下白桿兵的推進。
邵勇的帶領的前鋒同樣兇悍異常,徑直朝著錐陣的側翼衝了上去。
然而,剛一接觸,他們就嚐到了鉤鐮槍的厲害。
一名衝在前頭的悍卒,揮刀剛格開一桿刺來的長矛,冷不防側面一桿鉤鐮槍帶著風聲掃來!
鋒利的槍頭沒有刺穿他的身體,反倒是槍頭下的倒鉤,精準地鉤住了他肩頭連接護心和胸甲的皮帶,甚至直接鉤進了布甲的縫隙裡。
“給老子過來!”
使鉤鐮槍的白桿兵是個老手。
他雙臂肌肉虯結,猛地發力向後一拽。
那悍卒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來,可旁邊幾桿長矛已經從四面八方朝著他刺了過來。
噗嗤——
鋒利的矛尖輕易洞穿了他的肩胛,將那悍卒死死釘在地上。
類似的場景在戰場中不斷上演。
白桿兵們並不追求一擊斃命,而是利用鉤鐮槍的倒鉤特性,專鉤賊兵布面甲的連接處、下襬、甚至腳踝! 一旦鉤中,立刻有同伴配合拖拽倒敵人,而一旁等候多時的後隊則蜂擁而至,將其釘死在地上。
邵勇的前鋒雖然兵甲齊備,但面對這種刁鑽的打法和精密的配合,一時間竟被打得手忙腳亂,只能節節敗退。
“好機會!”
侯良柱看到賊兵被援軍吸引,心中狂喜。
他立刻反應過來,對著身邊的親兵們嘶吼道: “快,衝出去!”
“只要衝到援軍陣中,咱們就得救了!”
在親兵的拼死掩護下,侯良柱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拼命抽打著戰馬,不顧一切地朝著丘陵方向亡命奔逃。
他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些爲了掩護他,正在被賊人屠戮的親兵。
馬祥麟看到侯良柱終於突出重圍,正朝著己方本陣狂奔,他果斷下令:
“鳴金收兵!”
“保持陣型退回去!”
尖銳的金鉦聲響起,三個巨大的錐陣立刻停止了推進。
外層長矛手緩緩歸隊,內層士兵則有序地拖回傷員和袍澤遺體。
錐陣如同三隻鋼鐵刺蝟,保持著嚴密的防禦陣型,一步步向丘陵上的中軍退去。
而邵勇的前鋒們此時也是心有餘悸,一時間也不敢過分緊逼,只能看著官兵收攏陣型。
侯良柱狼狽不堪地衝上了丘陵,穩穩停在了秦良玉的馬前,他盔歪甲斜,臉上沾滿了血污和汗水。
侯良柱大口喘著粗氣,對著秦良玉深深一揖,聲音顫抖 “秦秦將軍,大恩不言謝!”
“若非將軍神兵天降,侯某今日必死無疑!”
秦良玉端坐在馬上,看著侯良柱狼狽的模樣,只是微微頷首: “侯總兵客氣了。”
“你我同爲朝廷官員,互相救援本是分內之事”
“只是賊兵勢大,此地不可久留,我等需速速撤退,再圖良策。”
秦良玉的語氣十分平靜,但其中的疲憊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她說話時,握著繮繩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數日以來的急行軍,讓這位年過六旬的老將感到力不從心。
秦良玉和她的白桿兵實在太累了。
他們一路從石柱出發,乘船溯江,翻山越嶺。
數千里路程,風餐露宿,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就趕到了川北,幾乎榨乾了所有人的體力。
先發一章,晚上還有,今天把這段劇情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