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農(nóng)民起義的侷限性
眼見陝西事不可爲,不願意投降的渾天猴帶著部下穿過延水關,來到了山西。
一行人剛剛踏進山西地界,還沒往前走兩步呢,便一頭撞進了江瀚的防區(qū)。
幾個暗哨率先發(fā)現(xiàn)了這股人馬,於是便把消息層層上報,傳到了江瀚手上。
此時的江瀚,正與鄧陽、李自成等人待在一起,清點著前些日子的豐厚“戰(zhàn)果”。
與陝西的義軍相比,進入山西的各路義軍混得可謂是風生水起。
自從王嘉胤在河曲稱王建制,又打退了幾次官軍的圍剿之後,他的心思便不免有些膨脹起來。
隨著麾下人馬越來越多,糧食問題又成了壓在王嘉胤心頭的一塊巨石。
眼看著寒冬已至,官軍暫時停止了大規(guī)模清剿,他索性搞起了“分封”。
王嘉胤把麾下的各個首領都分了出去,還美其名曰“讓諸位首領各憑本事,開疆拓土”。
實際上就是讓他們自己去找糧食,別老盯著他這個大王啃,王嘉胤還要養(yǎng)活自己的嫡系人馬。
就這樣,高迎祥、馬守應、張獻忠等人也按照各自的實力強弱,紛紛給自己劃了個地盤。
其中實力較強的高迎祥挑中了相對富庶,並且官軍較少的興縣周邊,作爲自己的活動範圍。
而馬守應、張獻忠等人則跑得更遠。
他們趁著楊鶴在寧州招撫神一魁的空當,竟然又偷偷渡河回了陝西,從宜君、韓城一帶輾轉(zhuǎn)殺到山西平陽府,在呂梁山脈間縱橫馳騁。
相比之下,李自成的處境就比較尷尬了,他當初投奔王嘉胤時,帶來的人馬本就不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當初張存孟被打散後的殘部,總共也就七八百號人,刀破甲爛,沒有存糧。
所以在這次“分封”中,他只能挑別人剩下的犄角旮旯。
思來想去,李自成聯(lián)絡上了同樣實力較弱、處境相似的過天星張?zhí)炝眨瑑刹咳笋R合兵一處,在寧鄉(xiāng)附近山區(qū)活動。
兩人的想法很簡單——寧鄉(xiāng)雖然窮了點,但這裡離江瀚近,方便抱大腿啊。
對此江瀚也不嫌棄,時不時地都會帶著他們一起“發(fā)財”。
就在前些日子,江瀚策劃了一次大行動,目標直指山西鉅富、與關外虜寇暗通款曲的介休範家。
江瀚讓李自成打著“闖將”的旗號,並帶上他的麾下的一哨步卒,一路直撲介休縣張原村而去。
那範家雖然是高牆深院,護院衆(zhòng)多,但在衆(zhòng)多賊兵的猛攻之下,還是不堪一擊,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徹底攻破。
隨後李自成按照江瀚的指示,將範家上下,屠了個一乾二淨。
隨後衆(zhòng)人將範家積攢了數(shù)代的財富席捲一空,揚長而去。
此事一出,整個汾州府爲之震動,知府趙喬生更是驚怒交加。
範家可是他治下的大戶,更是朝中某些官員的錢袋子,如今竟然讓流寇給滅了滿門?!這還得了?! 憤怒無比的趙喬生,立刻親自備上厚禮,跑到汾州城內(nèi)的永和王府,向襲封的永和郡王的朱求柱哭訴。
請郡王殿下派出汾州左衛(wèi)的衛(wèi)軍,前去追剿那膽大包天的“闖將”。
(汾州左右所原本是永和王以及汾陽王的牧羣護衛(wèi)所,後來弘治五年把千戶所升爲中所,設左右衛(wèi),各設指揮使,同知,僉事各一人,所以王府對於汾州衛(wèi)有不小的影響力。) 朱求柱本不想摻和地方上的剿匪事務,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當他的太平王爺。
可架不住趙喬生苦口婆心的勸說,最終才勉強派了汾州左衛(wèi)一千八百衛(wèi)軍出征剿匪。
李自成那邊,得了消息,自然不會跟這些衛(wèi)所兵硬拼。
他故意泄露行蹤,先是在孝義佯敗,隨後一路狼狽逃竄,將那數(shù)千急於搶功的衛(wèi)所官兵,引誘到了溫泉鎮(zhèn)附近。
當官軍追到一片林子裡時,突然一聲炮響傳來,埋伏已久的李老歪突然從前面的林子裡殺了出來。
這幫冒進的官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陣型瞬間崩潰。
一時驚慌之下,官軍潰逃,被追殺了數(shù)十里,幸好碰見窟龍關守將鄧陽在附近巡視,這纔打退了賊兵,將僅剩的官軍給救了下來。
搶了大戶,又剿了衛(wèi)軍,幾個賊頭子和官軍將領這纔打道回府,一路興高采烈地返回了江瀚駐地。
正當幾人在帳中摩拳擦掌準備分贓時,突然有哨兵急匆匆來報: “將軍,延水關方向來了一夥人馬,爲首的自稱渾天猴!”
江瀚眉頭一皺,沉聲問道:
“渾天猴有多少人,打起來了沒?”
那哨兵連忙搖頭: “那夥人大概有七八百,看見咱們?nèi)硕啵瑳]敢動手。”
“外圍的暗哨最先發(fā)現(xiàn)他們,這幫人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一頭撞進了咱們的防區(qū)。”
“邵把總帶人圍住了他們,派我回來請示將軍,該如何處置,是殺了還是放了?”
江瀚也不想跟渾天猴這幫人火併,畢竟都是打著反旗的義軍,沒必要自相殘殺。
更何況大帳內(nèi)李自成和張?zhí)炝者€在,影響不大好。
於是他擺了擺手,吩咐道: “你跟渾天猴講清楚,這石樓山附近有人佔了,讓他們?nèi)e處發(fā)展,免得起了衝突。”
然而,江瀚不想理他,但那個渾天猴卻是個順桿兒爬的。
他聽說眼前的部隊是義軍,非但不走,而且還派人前來傳話,說是想要結交一番,將來也好互爲倚仗,抗擊官軍。
江瀚聽了回報,不由得有些頭疼。
當著李自成和張?zhí)炝盏拿妫膊缓脧娪不亟^,只得將渾天猴給請了進來。
渾天猴倒是個膽子大的,一進大帳就熟絡的和衆(zhòng)人打起了招呼。
甚至面對鄧陽這種官軍將領,他也能面不改色,攀談兩句。
衆(zhòng)人各自報了匪號,寒暄一番後,算是混了個臉熟。
江瀚也不墨跡,開門見山地朝渾天猴發(fā)問:
“你們怎跑來山西了?”
渾天猴苦笑一聲: “唉別提了,上山虎兄弟,你有所不知,這陝西是混不下去了。”
“自從延安府那最能打的江瀚跑到了山西,官軍從此騰出手來了,我們這種小嘍囉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他嘴角一撇,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前些日子,就連那勢力最大的神一魁也降了朝廷。”
“他一帶頭,陝西的其他首領也跟著降了。”
“我等兄弟,實在不想再受朝廷的鳥氣,也不信那些狗官的鬼話!所以只能跑來山西,看看能不能找條活路。”
江瀚聽罷,有些詫異,這神一魁怎麼還是降了,當初在延安府,自己不是提醒過他嗎? 一番仔細詢問下來,江瀚才從渾天猴嘴裡得知了神一魁受撫的經(jīng)過。
果然,神一魁還是沒能忍住招安的誘惑,放棄抵抗,投降了楊鶴。
江瀚嘆了口氣,感慨道: “這也許就是農(nóng)民起義的侷限性吧。”
“沒有思想綱領,沒有長遠目標,難以成事,大多數(shù)人都把招安受降當成了最好的結局。”
他這番充滿了後世眼光的感慨,聽得大帳內(nèi)衆(zhòng)人面面相覷,一臉的茫然。
什麼是思想綱領?
什麼是侷限性? 於是江瀚只得耐著性子,用更直白的話向衆(zhòng)人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咱們這幫人,大多都是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和邊軍出身,沒什麼見識,也沒讀過幾本書。”
“大家最初造反,可能就是爲了一口飽飯,爲了活下去。”
“一旦打贏了幾場仗,佔了塊地盤,手裡有了點錢糧兵馬,就容易滿足,容易忘記當初爲什麼要造反。”
“有的人,聽到朝廷許諾的官身,就動了心,想著就地投降;”
“有的人,驟富之後管不住自己,只顧著享福快活,失了銳氣,自甘墮落。”
江瀚頓了頓,繼續(xù)分析道:
“所以咱們的隊伍,看似人多勢衆(zhòng),但往往根基不穩(wěn),人心不齊。”
“就拿神一魁來舉例,他手下?lián)肀鴶?shù)萬,可有多少是真正的自己人呢?”
“楊鶴只是稍微給他上了點壓力,然後再一招手,神一魁便降了,全然忘記了當初爲什麼要造反。”
“這就是我說的,農(nóng)民起義的侷限性,沒有明確鬥爭目標,沒有堅定的鬥爭之心”
儘管江瀚已經(jīng)儘量用大白話來解釋了,但在場的衆(zhòng)人,除了少數(shù)幾個人若有所思之外,大部分人仍然有些懵懂,聽不太明白。
看著這幫人似懂非懂的模樣,江瀚心中暗下決心。
趁著眼下這段難得的休整時間,是時候抓一抓軍中的思想教育了! 他要在軍中開班識字。
雖然不至於讓這幫大老粗們做個什麼文章出來,但至少,江瀚得先讓他手底下這幫核心骨幹明白,他們到底爲何而戰(zhàn)。
江瀚來自後世,自然也想打造一支紅色隊伍。
但他也知道,在明末這個時代,這樣隊伍幾乎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
光憑他一個人,根本無法撐起這麼大的工程。
他只能吸取和借鑑一些後世的先進經(jīng)驗,把手底下的軍隊儘量向後世靠攏。
而在軍中進行思想建設,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
眼下,江瀚要解決的第一個思想問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他徹底打消麾下將士們,對招安受降的任何一絲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