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給老朱家來點大西王的震撼(萬字大章?。?鳳陽城內的喧囂與血腥尚未散去,濃煙裹挾著焦糊味和血腥氣,在中都的上空盤旋不散。
“兒郎們!隨我踏平朱家祖墳!”
隨著張獻忠一聲令下,身後的老營骨幹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殺!”
沉重的櫺星門在瘋狂的撞擊下轟然洞開,數千人馬涌過御金橋,戰馬的鐵蹄踏碎了神道上的寧靜。
此時守陵的太監、僕役們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跪倒一片,瑟瑟發抖。
張獻忠看也不看,策馬直衝陵園核心——皇堂享殿。
穿過內皇城的金門,映入眼簾的是巍峨的享殿,金黃的琉璃瓦在晨曦的微光下,閃閃發亮。
享殿高五丈,面闊九間、進深五間,丹陛三級。
上有黃琉璃瓦廡殿頂,下有須彌座臺基,並飾龍鳳欄板。
東西配殿拱衛兩側,同樣雕樑畫棟,彰顯著朱家皇權的赫赫威儀。
“呸!”
張獻忠狠狠啐了一口濃痰,翻身下馬,靴子重重踏上丹陛,發出沉悶的迴響。
他猛地推開厚重的朱漆大門,大馬金刀地闖了進去。
享殿內陳設著多組祭案,瀰漫著香燭的淡淡餘味。
張獻忠饒有興致的湊上前去,仔細觀看著牌位上面的名字。
髹漆正案上,供奉的是朱元璋父母,朱五四淳皇帝、陳氏淳皇后的神位。
兩側的從案上,供奉著他的兄嫂、侄兒以及一些特殊配祭者,比如贈地恩人劉繼祖夫婦、乾孃趙氏等。
祭案旁,鼎、簋、豆、尊、爵等青銅禮器森然羅列,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冷的綠光。
可張獻忠這個刀頭舔血的大老粗,哪裡認得清這些勞什子的用處?
他瞇著眼,湊近一個敞口的青銅尊,裡面盛著色澤飽滿的黍稷; 另一個鼎裡是碼放整齊的犧牲祭肉,酒爵裡似乎還殘留著清冽的酒香。
“狗日的朱家,好生奢侈!”
“就連平日祭祀都要用現米,新肉!”
想起沿途所見鳳陽百姓枯槁的面容,襤褸的衣衫,餓殍遍野的慘; 再看看大殿內豐盛、新鮮的祭品,一股邪火猛地竄上張獻忠的腦門。
“啊——!”
暴怒的吼聲在空曠的大殿內迴盪。
張獻忠猛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閃,用盡全力狠狠劈向供奉朱五四夫婦的正案!
“給老子開!”
鐺!鐺!鐺! 木屑四濺。
可那實木打造的厚重祭案,堅硬異常,張獻忠被虎口震得發麻,刀口都捲了刃,也只是在桌邊留下了幾道深淺不一的刀痕。
“幹你孃!”
眼見劈砍無效,他更是怒不可遏,飛起一腳,狠狠踹在祭案上。
沉重的祭案搖晃著,終於轟然翻倒,上面的牌位、香爐、供品稀里嘩啦摔了一地,朱五四和陳氏的牌位滾落在塵埃裡。
張獻忠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中血絲密佈。
他大步衝出殿門,對著殿外幾個噤若寒蟬的幾個義子,嘶吼道: “拆!”
“給老子拆!把這些給死人住的鳥房子都給老子拆乾淨!”
“一塊磚、一片瓦都不準剩下!”
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等人哪敢怠慢,立刻帶著如狼似虎的士卒涌進享殿。
孫可望一馬當先,抄起祭案旁一根沉重的禮儀金瓜,狠狠砸向了面前的青瓷大缸! 嘩啦!
只聽一聲脆響,那精美的大缸眨眼便碎了一地。
周遭的士卒們如同蝗蟲過境,徹底瘋狂。
有人掄起沉重的鉞斧,狠狠劈砍向描金繪彩的樑柱,木屑紛飛; 有人爬上供桌,將那些象徵著禮制尊嚴的青銅鼎、簋粗暴地推倒在地,尊、爵等精巧器物更是被摔得扭曲變形;
有人抓起裡面供奉的黍稷、犧牲,像垃圾一樣扔得到處都是,金黃的粟米混著塵土,祭肉被無數骯髒的靴底踐踏。
雕花的窗櫺被砸爛,琉璃瓦被從屋頂掀下,摔在丹陛上裂成無數碎片。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張獻忠胸中的邪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燒得更旺! 他又把目光盯上了享殿的正後方的巨大封土,那裡埋葬著老朱家的祖宗。
他要挖墳掘屍!
張獻忠叫停麾下人馬,騎馬帶著他們穿過紅門,來到了巨大的封土堆前。
“挖!給咱老子挖!”
他指著封土堆,聲音因爲極度亢奮而扭曲, “把朱五四和陳氏的棺材板子給老子撬開!”
“老子要把朱家的老祖宗挫骨揚灰!讓朱重八在地下也睡不安穩!”
這道命令如同驚雷般在衆人耳邊炸響,他身後的親兵下意識地就要去找來鋤頭鐵鍬。
但一旁的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等人聽了卻臉色大變。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懼。
刨墳掘屍,這在任何時代都是駭人聽聞、犯下忌諱的惡行。
坊間更有傳說會遭天譴,損陰德,禍及子孫。
可他們幾人都不敢上前去勸。
此時的張獻忠,狀態明顯不對。
他雙目赤紅,佈滿血絲,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涎水順著鬍鬚滴落。
張獻忠騎在馬上,死死盯著封土堆,手舞足蹈,嘴裡還唸唸有詞。
可等了半晌,卻不見有人上來幹活,他猛地一回頭,兇戾地盯著身後的衆人; “耳朵都聾了?!還愣著幹什麼?!”
“當老子的命令是放屁?!”
作爲老大的孫可望硬著頭皮上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張獻忠馬前,急聲勸道:
“父帥!還請三思啊!”
“俗話說,掘人祖墳,有傷天和,恐恐遭天譴?!?
一旁的劉文秀也緊隨其後,趕緊跪下:
“是啊父帥,大哥說得有道理!”
“損了陰德,怕是對父帥日後的大業不利!”
“地宮深埋地下,誰知道里面有沒有歹毒的機關埋伏?”
“貿然挖掘,兄弟們折損事小,萬一傷了父帥……”
艾能奇也跟著上前勸道:
“父帥,下面的人已經審過守陵的閹狗了,都說地宮內並無金銀陪葬,不過是兩張草蓆、兩口薄棺罷了!?!?
“挖它何益?”
張獻忠見著幾個義子都在勸他,勃然大怒。
“放屁!”
他一臉猙獰,咬牙切齒,臉上的橫肉都在抽搐,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帶著風聲,狠狠抽在爲首的孫可望的肩頭!
“什麼天譴?什麼陰德?”
“狗屁!”
“這幫姓朱的鳥皇帝坐天下,害死了多少好漢?餓死了多少百姓?”
“他朱家的陰德早就敗光了!”
“老子就是要挖!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老朱家的龍脈,被咱老子挖斷了!”
極度的憤怒和某種病態的執念,徹底吞噬了張獻忠最後一絲理智。
他猛地翻身下馬,幾步衝到旁邊一個親兵跟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鋤頭,竟親自朝著那巨大的封土堆,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刨了下去!
“你們不挖是吧?”
“好!好得很!老子自己動手!”
張獻忠一邊瘋狂地揮舞著鋤頭,一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朱五四!陳氏!你兒子當皇帝享盡了榮華富貴!”
“你們躺在這風水寶地也吸夠了民脂民膏!舒坦了幾百年!夠本了!”
“咱老子今天就讓你們出來曬曬太陽!透透氣!”
“哈哈哈!”
泥土在鋒利的鋤頭下翻飛,張獻忠狀若瘋魔,每一鋤都用盡全力,手臂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糊了滿臉,他卻渾然不覺。
這癲狂的模樣讓周圍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該說不說,張獻忠是有點精神疾病在身上的。
鳳陽皇陵的封土東西長約二十丈,南北寬約十五丈。
就這麼一座巨大的封土堆,他一個人扛著鋤頭就想挖開,簡直是異想天開。
看著自家父帥揮舞著鋤頭的癲狂模樣,身後的劉文秀喃喃道: “父帥.父帥這是怎麼了?”
“自從陝北扯旗以來,父帥的行事爲何越來越癲.瘋狂?”
他不敢說出“癲狂”二字,但意思不言而喻。
一旁的孫可望捂著劇痛的肩膀,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他猛地回頭,對著身後的親兵壓低聲音吩咐道:
“快去通知城內的幾位首領!”
“讓他們來勸勸父帥!”
張獻忠的鋤頭揮得飛快,泥土飛濺。
然而,面對這龐大如山丘的封土堆,他個人的力量顯得如此渺小可笑。
小半個時辰過去,他累得氣喘如牛,汗如雨下,可面前的封土堆卻幾乎看不出什麼變化。
徒勞的進展,反而像一桶油澆在他心頭的怒火上。
造反前食不果腹的屈辱,被官軍像攆狗一樣追殺的痛苦記憶,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經。
良久,張獻忠似乎是挖累了,又或許是嫌進度太慢。
他猛地把鋤頭往地上一杵,朝著身後吼道:
“來人!”
“把火藥給老子搬過來!”
“給我炸,今天老子就算把軍中火藥都耗光,也要把這烏龜殼給炸開!”
身後的衆人面面相覷,用火藥炸皇陵封土?
這是什麼操作? 孫可望等人更是面如土色。
張獻忠見他們依舊僵立不動,最後一絲耐心徹底耗盡。
他猛地抽出腰刀,刀尖直指衆人,厲聲咆哮道: “你們他媽的翅膀都硬了是不是?!”
“老子的軍令都敢不聽?!”
“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剁碎了喂狗!”
他一邊嘶吼著,一邊提著刀,殺氣騰騰地朝著最前面的孫可望衝了過去。
刀光劃出一道寒芒,帶著淒厲的風聲,眼看就要劈到孫可望頭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聲炸雷般的暴喝由遠及近。
“八大王!住手——!”
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張獻忠的動作。
高迎祥、張一川、馬守應等幾位首領,終於聞訊趕來了。
眼前的景象讓三人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張獻忠渾身泥濘,面目猙獰扭曲如惡鬼,手中腰刀高舉,距離孫可望的頭顱僅有三寸之遙! 高迎祥策馬衝到近前,厲聲喝道,
“八大王!你這是要幹什麼?!”
“可望是你最倚重的義子,這次能攻破鳳陽,全賴他帶人裡應外合,立下首功?!?
“你非但不賞,反而提刀要砍他,你莫不是被什麼邪祟衝撞,得了失心瘋不成?!”
張獻忠聞言如遭雷擊,終於回過神來,看著手上的腰刀,一陣後怕。
他剛剛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險些殺了自家義子。
他緩緩收起腰刀,轉頭看向高迎祥:
“闖王,你來得正好!”
“我正要請朱皇帝的爹孃出來‘曬曬太陽’!”
高迎祥聞言立刻翻身下馬,幾步搶上前,一把抓住張獻忠的手臂: “糊塗!”
“八大王!你冷靜點!”
“咱是義軍,打的是替天行道,誅殺佞臣的旗號!”
“你今天要是把人祖墳給刨了,今後天下人怎麼看我們?!”
他指著那數丈高的封土堆,聲音沉重而懇切: “就算是不識字的佃戶都清楚,挖人祖墳,傷天害理?!?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別說那幫讀書人,就算最底層的販夫走卒、鄉野老農,都會對我們心生抵制?!?
“誰不知道這是斷子絕孫的缺德事?他們會怎麼想我們?會怎麼看我們?”
“百姓們只會覺得咱們比那幫貪官污吏還要狠毒,還要喪盡天良!”
“要是失了民心,咱的隊伍還怎麼拉人入夥?”
掃地王張一川也趕緊上前幫腔:
“是啊,八大王!闖王說得在理!”
“咱們只需要毀了這地上的宮殿,殺了守陵的閹狗,就足以讓朱家小兒吐血三升,震動天下了。”
“何必非要行此絕戶計,授人以柄,反倒白白污了自家名聲?”
一旁的馬守應也粗聲粗氣地勸道: “老張,聽咱一句勸!”
“犯不著跟兩個死了幾百年的老骨頭較勁!”
“留著這墳堆,讓朱皇帝天天看著,想起來就肉疼,不更解氣?”
衆人的勸誡,尤其是高迎祥關於民心、大義的疾呼,像一盆盆冷水澆在暴怒的張獻忠頭上,終於讓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張獻忠的胸膛劇烈起伏,握著刀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死死瞪著眼前那堆封土,腦海裡天人交戰。
“哼!”
半晌後,他狠狠地將手中的腰刀摔在地上,終於放棄了挖墳掘屍的想法。
張獻忠轉過身,不再看那土堆,可他眼中的戾氣絲毫未減。
“行!不挖了!”
“但我也不能便宜了他老朱家!”
他指著周遭的宮殿和封土堆周圍鬱鬱蔥蔥的參天古木,厲聲下令道:
“給老子燒!把這些宮殿統統燒成白地!”
“附近一棵樹都不許留,全砍了當柴燒!”
“還有!”
他目光如刀,掃向遠處那些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守陵太監,
“這些閹狗,平日裡仗著守陵作威作福,吸盡了民脂民膏,一個不留!全給老子砍了!”
“用他們的狗頭,平平咱心中的火氣!”
眼見張獻忠終於鬆口,高迎祥、張一川、馬守應三人心中懸著的大石頭才轟然落地,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
高迎祥朝著身後的兵丁們使了個眼色: “還愣著幹什麼?”
“按八大王說的去辦!快!”
命令被迅速執行。
數千人齊齊上陣,斧斤之聲不絕於耳。
一顆顆象徵著皇家氣運、據說能蔭庇子孫的百年古柏、蒼松,在利斧下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無數的火把被投入皇陵四周的殿宇內。
火苗點燃了帷幔、門窗、樑柱……沖天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精美的建築。
濃煙滾滾,如同巨大的黑色喪幡,將象徵著皇權尊嚴的殿宇吞沒其中。
噼啪作響的燃燒聲中,夾雜著木結構坍塌的巨響,彷彿是大明王朝在烈火中哀鳴。
而更淒厲的是太監們的哭嚎求饒聲。
六十餘顆頭顱在皇陵的廢墟前滾滾落地,污血浸透了朱家的龍興之地。
張獻忠站在一片狼藉的皇陵核心,腳下踩著燒焦的瓦礫,望著眼前沖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心中無比快意。
他張開雙臂,仰天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
這片象徵著朱明王朝起源的龍興之地,已然被他踩在腳下,付之一炬! 這份毀滅帶來的極致快感,暫時填補了他心中的窟窿。
皇陵的烈焰在熊熊燃燒,將半邊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紅。
張獻忠、高迎祥、張一川、馬守應等幾個反賊頭子,就站在封土堆的最高處,享受著勝利的快感。
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氣混合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襯得這幾人如同魔神一般。
“痛快!真他孃的痛快!”
張獻忠一腳踢飛一塊燒得發黑的琉璃瓦,環視著這片廢墟,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傲和滿足。
“朱重八!你看到了嗎?”
“你老朱家的祖墳,咱老子給你揚了!”
“你朱明王朝龍脈已斷,等著被老子推翻吧!”
一旁的高迎祥同樣也是意氣風發。
他看著眼前這片象徵意義極其重大的廢墟,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海裡冒了出來。
他猛地一拍大腿,興奮道: “八大王說得對!”
“一把火燒了這龍興之地,就等於掘了朱明的根!”
“這不再是簡單的殺官造反,而是向整個朱明王朝宣戰!向坐在金鑾殿上的朱家小兒宣戰!”
他目光灼灼地掃過張獻忠、張一川和馬守應等人, “弟兄們,我等幹下了這等捅破天的大事,朝廷的狗官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咱們和他們,現在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想降也絕無可能了!”
張一川和馬守應心頭巨震,隱隱猜到了高迎祥的意思。
果然,高迎祥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煽動性: “以前咱們造反,總說什麼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狗屁話,現在看來,簡直可笑無比!”
“豺狼當道,安問狐貍?”
“現在天下最大的豺狼,就是那紫禁城裡的崇禎皇帝,就是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朱明王朝!”
“不把這最大的首惡剷除,就算殺再多貪官污吏,也救不了天下!”
他指著腳下朱家的祖墳,又指向火光沖天的各處殿宇:
“我打算通告全天下,反了這朱明王朝!”
“使天下英雄,共襄義舉!”
張獻忠聽罷,眼中兇光爆射,高迎祥這番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什麼狗屁皇帝,早就該拉下馬!
他裂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獰笑道: “闖王說得對!”
“咱們幹了這前無古人的大事,難道還縮著腦袋當流寇?”
“是時候亮出旗號了!”
“依我看,咱們乾脆就在這朱家的祖墳上,稱帝建號!”
“告訴全天下,這大明的天,該換了!”
“稱帝?!”
張一川和馬守應雖然也熱血沸騰,但聽到這兩個字,還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步子,邁得實在有些大了。
“有何不可!”
張獻忠霸氣地一揮手,
“朱重八一個要飯的乞丐都能當皇帝,咱們兄弟手握雄兵,當橫掃天下,憑什麼做不得皇帝?”
“老子就要在這朱家的墳頭上稱帝,氣死老朱家的列祖列宗!”
高迎祥眼中精光一閃,他提出“反皇帝”是爲了明確目標,凝聚力量。
但張獻忠直接跳到“稱帝”,這野心和速度都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立刻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嚮明廷宣戰,更像是義軍內部領導權的第一次公開競爭。
誰先稱帝,誰就佔據了名義上的最高點。
“好!八大王豪氣!”
高迎祥朗聲應和,但隨後他語氣一轉, “既然要稱帝,那就得有個章法!”
“我高某承蒙各路兄弟擡愛,忝爲盟主,這改朝換代的第一帝,自然……”
“慢著!”
張獻忠粗暴地打斷了高迎祥的話,他豈能聽不出高迎祥想佔這“首帝”的名頭?
“什麼盟主不盟主的?”
“這鳳陽城,是我義子可望和一川兄弟最先打下來的。”
“今天朱家皇陵是咱老張帶人燒的,要稱帝,也是咱先來!”
他不等高迎祥開口,猛地指向了旁邊的一面黑色明旗, “來??!把那破旗給老子扯下來!”
身後的親兵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扯掉了那面殘破的明旗,遞上了光溜溜的旗桿。
張獻忠奪過旗桿,對著旁邊一個略通文墨的小頭目吼道: “找塊白布來!
“老子已經想好稱什麼皇帝了!”
那小頭目哪敢怠慢,慌忙找來一塊白布,遞給了張獻忠。
張獻忠彎腰撿起一塊燒黑的木炭,在白布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六個大字: 古元真龍皇帝!
他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笑了笑,隨後將白布胡亂綁在旗桿上,隨後猛地將旗桿往腳下一插! 旗桿深深插在老朱家的祖墳頭上,那面簡陋到寒酸的“帝旗”,在寒風中獵獵招展。
“哈哈哈!”
“從今兒起,咱老子就是古元真龍皇帝!”
張獻忠站在帝旗旁,叉腰狂笑,擺出一副睥睨四方的樣子。
彷彿腳下踩著的不是帝陵,而是他的金鑾寶座。
見此情形,高迎祥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沒想到張獻忠動作如此之快,如此草率。
古元真龍皇帝?
這名號聽著霸氣,卻也透著草莽和不倫不類。
他心中冷笑連連: “莽夫!”
“你以爲插根旗就是皇帝了?”
高迎祥壓下心頭不快,臉上反而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
“八大王好氣魄!”
“不過稱帝建國,乃是開萬世之基業,名號年號,需得慎重,方能彰顯正統,號令天下!”
他不再看張獻忠那面可笑的旗子,轉身對著手下的幾個心腹將領,朗聲吩咐道: “去!”
“把城裡抓到的那幫狗官,給老子押幾個過來!”
“特別是那幾個穿紅袍的,統統押過來!”
幾個將領拱手領命而去,很快,三個面如死灰、官袍破爛不堪的大明官員被推搡了過來,跪倒在廢墟下。
高迎祥居高臨下地看著幾人,語氣森然: “你們都聽好了!”
“現在本王要改元稱帝,現在找你們過來,是要你們替我想想年號!”
幾個官員聞言面面相覷。
稱帝?而且還要在人家祖墳頭上稱帝? 這幫匪寇,簡直無法無天! 但他們也不敢忤逆高迎祥,畢竟賊兵的屠刀可就在背後虎視眈眈。
其中一人沉思良久,試探著開口道:
“大王舉義旗,誅……誅暴明,拯萬民於水火,此乃……此乃再造乾坤之偉業,非尋常草創可比?!?
“年號當……當顯赫赫武功,昭示新朝氣象,更要……更要承天應命,光耀千秋!”
他偷偷擡眼,見高迎祥面無表情,眼神卻似乎有催促之意,於是心中一橫,拋出了那個反覆掂量、自覺最能迎合對方心思的年號:
“小人……小人愚見,大王功蓋寰宇,威震八荒,正合‘興武’二字!”
“興者,起也,盛也;昭示大王興起於草莽,必將開創萬世之興隆盛世!”
“武者,威也,功也;彰顯大王赫赫武功,掃蕩羣醜,滌盪乾坤!”
“‘興武’年號,既承襲大王武勇,又寓意新朝國運昌盛,武德充沛,天下賓服!”
他頓了頓,偷偷觀察高迎祥的反應,見對方眼神微亮,似乎有幾分意動,立刻趁熱打鐵,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大王!”
“昔有漢光武帝劉秀,中興漢室,其年號便是建武?!?
“大王今日之偉業,猶勝光武!”
“‘興武’二字,實乃天授,正配大王天命!”
“若大王用之,必能凝聚人心,震懾宵小,令天下英雄景從!”
“小人見識淺薄,惟大王聖裁?!?
大明這幫文官幹啥啥不行,但拍起馬屁來,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就連素來沉穩的高迎祥聽了這話,也被哄得哈哈大笑,心情舒暢:
“好好好!”
“就依你所言,改元興武!”
高迎祥招來麾下親兵,給那文官遞上紙筆:
“聽好了,你就給本王寫——”
“闖天王高迎祥,於崇禎八年正月,在鳳陽承天應命,改元興武!”
“你們再仔細想想,寫一篇告示,就叫‘闖天王興武元年告示’,我要昭告天下!”
“寫完先貼滿鳳陽城的大街小巷,我要讓全城百姓都知道,大明的天,變了!”
幾個官員聽了是如喪考妣,寫這種東西,以後他們還怎麼在朝堂上混? 可沒辦法,賊兵的刀鋒就在眼前,幾人只能顫抖著雙手,著手思索告示內容。
張一川和馬守應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
稱帝?他們當然也心動。
但看高迎祥和張獻忠兩人的架勢,他們明智地選擇了暫時觀望。
張一川只是默默地讓自己的手下控制了一些要害區域; 而馬守應則是咧著嘴,看看張獻忠的旗,又看看高迎祥讓人寫的告示,盤算著哪邊風頭更勁。
皇陵廢墟上的改元稱帝,充滿了草莽的豪氣,也夾雜著一絲爭權奪利的味道。
張獻忠和高迎祥的稱帝行爲,實在是一時興起,行爲草率之舉。
他們手下既沒有明確的疆域,也沒有系統化的官僚體系,更沒有穩定的稅收。
並且,兩人的帝號在後續的流動作戰中,也很快被棄用。
(張獻忠後來主要用大西王,高迎祥則一直以闖王爲號)
但這一舉動本身的政治意義十分重大,它標誌著明末農民起義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性轉變。
起義軍從傳統的,訴求相對模糊的“反貪官”、“求活路”的暴動或叛亂,正式升級爲以推翻朱明王朝、奪取最高統治權爲目標的鬥爭。
焚燬象徵朱明政權合法性和神聖性的皇陵,並在其廢墟上宣佈稱帝建號,這是對朱明統治根基最赤裸裸的否定和最徹底的宣戰書。
它極大地鼓舞了起義軍的士氣,震懾了明廷,同時也將起義軍自身逼上了與明王朝決一死戰、再無退路的境地。
皇陵的餘燼未冷,古元真龍皇帝的破旗和興武元年的告示,已然貼滿了鳳陽城的大街小巷。
雖然這場活動充滿了草莽氣息和內部競爭,但卻絲毫不妨礙慶功宴的舉行。
昔日的鳳陽知府衙門裡,燈火通明,杯盤狼藉。
大堂裡擺滿了酒席,都是從城中富戶和官倉裡搶來的酒肉。
張獻忠麾下的老營兵馬,高迎祥手下的闖營精銳,以及張一川、馬守應的手下,濟濟一堂。
氣氛熱烈無比,劃拳聲、狂笑聲、酒杯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喝!”
“都給老子喝!”
張獻忠赤著半邊膀子,露出精壯的肌肉和幾道猙獰的傷疤。
他拎著一個碩大的酒罈,直接對著壇口狂飲,酒水順著嘴角鬍鬚淋漓而下。
“慶賀咱老子當了皇帝!”
“慶賀燒了朱家的祖墳!”
“哈哈哈!”
堂下立刻響起一片參差不齊、帶著醉意的恭賀聲,既有喊張獻忠的,也有喊高迎祥的,涇渭分明。
“恭賀古元真龍皇帝!”
“恭賀闖天王改元興武!”
張獻忠聽到有人喊高迎祥,牛眼一瞪,哼了一聲,但並未發作,只是將酒罈重重頓在案上,濺起一片酒花。
高迎祥端坐上首另一側,他穿著不知從哪個勳貴府邸搶來的蟒袍,顯得沉穩許多,也更添幾分威儀。
他面帶微笑,舉杯向衆人示意: “弟兄們,今天我等攻破中都,焚燬龍脈,實乃壯舉一件!”
“但!新朝初立,根基在於民心!”
“我等既承接天命,當解民倒懸,昭示仁德!”
高迎祥話音剛落,張獻忠那邊立刻就有了動作。
他猛地一拍桌子: “闖王說得對!”
“咱老子是皇帝了,不能虧待了鳳陽的窮苦爺們兒!”
“孫可望!”
“兒臣在!”一旁的孫可望立刻出聲應道。
張獻忠大手一揮,盡顯“皇恩浩蕩”: “你帶人去!”
“把城裡所有官倉、還有那些狗大戶的糧倉,全給老子打開!”
“放糧!分給城裡的窮苦百姓!”
“告訴他們,這是咱古元真龍皇帝賞他們的!”
開倉濟貧,是最直接、最粗暴,也最能迅速收買底層民心的手段。
張獻忠此舉,就要讓鳳陽百姓們記住,是他張獻忠給了他們活命的糧食。
“兒臣遵旨!”
接到命令後,孫可望第二天一早便行動起來,幾個義子分頭行動,風風火火地趕去開倉放糧。
很快,城中幾處糧倉方向傳來了百姓震天的歡呼聲和爭搶糧食的喧鬧。
而高迎祥也不甘示弱,既然你張獻忠行“仁政”,那我就反著來,施酷刑! 他找來麾下的幾位心腹將領,吩咐道:
“我聽說鳳陽守陵閹豎楊澤,巡撫楊一鵬之流,敲骨吸髓,罪惡滔天?!?
“新朝當立,必先誅此首惡,以正視聽,以平民憤!”
“楊一鵬跑了,但那閹豎楊澤還在牢裡。”
“你去,把他和牢裡的罪官押到菜市口,我要當著全城父老的面公審他們!”
聽了這話,高迎祥的心腹大將劉哲點了點頭,立刻帶人籌備此事。
很快,菜市口臨時搭起了一個高臺,無數飽受摧殘的鳳陽百姓聞風而來,將菜市口圍得水泄不通。
幾個大明官吏,包括鳳陽府的同知、推官等,被五花大綁地押上高臺。
見此情形,一羣罪官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屎尿齊流。
高迎祥端坐檯上主位,身旁一個識字的文書,當著全城百姓的面,一條條宣讀這些官吏的罪狀。
橫徵暴斂、草菅人命、貪贓枉法、助紂爲虐. 每念一條,臺下百姓的怒火就高漲一分,咒罵聲、哭訴聲匯成憤怒的海洋。
“……罪證確鑿,按律當斬!”
隨著文書最一句高聲宣判,臺下的百姓們怒吼聲也震天動地。
“殺!殺!殺!”
劊子手大刀寒光閃過,幾顆罪官的頭顱滾落塵埃,污血噴濺。
每一次行刑,都引來百姓山呼海嘯般的叫好。
最後一個被押上來的,是穿著囚服,抖似篩糠的守陵太監楊澤。
城破之時,他見大勢已去,又狠不下心自殺,只能跪地乞降。
他的出現,如同在滾油裡潑了一瓢冷水。
“楊澤!”
“是楊澤那狗閹賊!”
“扒皮抽筋的畜生!”
“我爹就是被他下令活活打死的”
臺下的百姓瞬間沸騰了,壓抑了數年的血海深仇在此刻爆發。
無數石塊、泥巴、如同暴雨般砸向高臺上的楊澤。
若非有士兵阻攔,憤怒的人羣早已衝上去將他撕碎。
高迎祥看著臺下洶涌的民憤,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臺前,雙手虛按,竟奇蹟般地讓狂怒的人羣稍稍安靜下來。
“鳳陽的父老鄉親們!”
高迎祥的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 “這楊澤身爲守陵太監,不思護佑皇陵,反而仗勢欺人,橫徵暴斂,視爾等如草芥。”
“剋扣軍餉,逼反守陵將士,其罪罄竹難書,天理難容!”
“今天,孤以闖天王的名號,判此獠點天燈極刑!”
“希望能慰藉慘死在其手中的冤魂,以正我新朝之威!”
聽了這話,臺下的百姓們又沸騰了。
“好!點天燈!”
“燒死他!”
“闖天王萬歲!”
百姓的歡呼聲達到了頂點,充滿了復仇的快意。
本來,高迎祥是想把這死太監凌遲處死的。
可奈何找遍了鳳陽城,手下都沒能找到一個會凌遲手藝的劊子手,於是他只能作罷,改用了點天燈。
點天燈雖然略遜於凌遲,但同樣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刑罰。
得了高迎祥的命令後,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不顧楊澤殺豬般的哭嚎求饒,三兩下將他扒得精光。
楊澤養尊處優,一身肥膘白花花的,在寒風中格外刺眼。
士兵們不由分說,把他拖到一旁的巨大油桶邊,裡面是早已準備好的桐油。
楊澤像是一頭待宰的肥豬,被士兵把整個身子硬生生浸入了油桶當中。
他的慘叫聲被油淹沒,變成咕嚕咕嚕的氣泡。
楊澤被反覆按下去,提起來,確保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吸飽了油脂。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半天,可圍在菜市口的百姓們卻從未散去,一直在臺下歡呼叫好。
期間楊澤好幾次昏死過去,又被寒風和士兵的踢打弄醒,反覆折磨。
等行刑時,士兵把渾身油亮、奄奄一息的楊澤給拖出來,並用早已浸滿了桐油的麻布,從頭到腳將他緊緊包裹起來,只在腳根位置,留出一根用於點火的布頭。
行刑臺旁,早已豎起了一根高達三丈,碗口粗的筆直樹幹。
士兵們將裹成糉子、浸透油脂的楊澤頭朝下、腳朝上,死死捆在了樹幹頂端。
楊澤倒吊著,肥碩的肚子和胸膛垂下來,像一頭待烤的乳豬。
一個義軍士兵舉著火把,獰笑著點燃了他腳上預留的麻布。
(由於寫的過於詳細被審覈gank了) 整個過程,從點燃布頭到最終燒成一截焦炭,整整持續了一天。
數萬鳳陽百姓圍在四周,從白晝到黑夜,看著這盞巨大的“人燈”。
他們非但沒有因恐懼散去,反而爆發出經久不息、近乎癲狂的歡呼!
“燒得好!燒死這狗閹賊!”
“闖天王萬歲!”
“古元真龍皇帝萬歲!”
“新朝萬歲!”
百姓們狂熱地呼喊著高迎祥和張獻忠那新鮮出爐、甚至有些滑稽的帝號。
火光映照著他們因復仇而扭曲興奮的臉龐。
皇陵上的烈焰剛剛熄滅,而這盞由守陵太監點燃的“天燈”,又將鳳陽城重新照亮。
守陵太監楊澤死了,而另一位罪大惡極的鳳陽巡撫楊一鵬則趁亂溜了。
城破時,他偷偷躲在了一處不爲人知的地道內。
趁著全城百姓都在關注菜市口的行刑時,他偷偷溜出了城外,頭也不回地朝著東北方向的宿州亡命狂奔。
宿州城,知州衙門。
宿州知州婁嘉澤,此時接到消息,正爲鳳陽方向的動亂心神不寧。
突然間,手下同知急匆匆趕來,說是在城外發現了鳳陽巡撫楊一鵬的身影。
很快,一個渾身污泥、官袍破爛的中年男子被帶了進來。
楊一鵬見到婁嘉澤,立刻撲倒在他面前,絕望地哭喊道:
“婁知州,全完了,全完了?。 ?
“鳳陽……鳳陽丟了,皇陵……皇陵被流寇燒了……”
“兩個賊子竟然……竟然在皇陵的封土上……稱帝了!”
“什麼?!”
婁嘉澤聞言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牙齒咯咯作響。
鳳陽陷落?皇陵被焚?流寇稱帝?
這三條裡,隨便哪一條拎出來,都是能震動天下的駭人消息。
他不敢想象,紫禁城裡的那位年輕天子,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何等反應。
快!快!”
婁嘉澤猛地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八百里加急!水路並進!驛站換馬不換人!”
“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報進京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