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陳代雲
聽了搖天動的話,黃龍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咱三妹什麼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她那脾氣,你說聯姻,她能輕易點頭同意?”
搖天動一瞪眼:
“怎麼就不同意了?我這也是爲了她好!”
“你看看她,都已經二十有三了,還不尋思著嫁人,整天舞刀弄槍的,像什麼話?”
說著說著,搖天動嘆了口氣,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
“咱們雖然只是義兄妹,但我這個當大哥的,總不能把她往火坑裡推吧?”
“人龍安府家大業大,兵強馬壯,比起咱們這羣在山溝裡搶食的,不知道好到哪兒去了。”
“再說了,她搞那個什麼比武招親,說是想點選英雄好漢當夫婿,可誰又不知道她的意思?”
“不就是嫌棄咱們這幫山頭的兄弟們,沒一個能入她眼的嘛!”
“現在,這不就來了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
黃龍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理: “行吧,我去勸勸她。”
“不過我可不敢打包票。”
黃龍對此事還是不太樂觀,他這三妹陳代雲是個有主見的,恐怕不會這麼輕易同意。
陳代雲是保寧府南江縣本地人,雖然是女子,但她爹是跑灘出身。
她爹陳方是戲班班主,只不過不是搭腔唱戲的那個戲,而是武行打戲的戲。
主要是行走江湖,在各地的集市空地或廟會上,表演什麼胸口碎大石、口吞寶劍、硬氣功之類的把戲。
陳代雲從小就跟隨她爹走南闖北,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一身武藝,本想著日後接替父親的武行戲班。
可結果還沒來得及,新皇帝登基後,賦稅是一天比一天重,川北民生凋敝。
很多時候,戲班子哼哧哼哧地演了一整天,最後收上來的打賞,連幾十號人的飯錢都湊不齊。
眼看生計都成了問題,陳方本想解散戲班,各奔東西。
可結果禍不單行,一個官宦人家,竟看上了陳代雲。
這家人來頭不小,家裡最高坐到了四川省的四品布政使司參政。
在川中可謂是要權有權,要財有財。
想納妾的,正是那位參政的寶貝兒子。
這位衙內在一次廟會上,看見了臺上英姿颯爽、身段矯健的陳代雲,頓時驚爲天人,說什麼也要將其收入房中。
本來這事兒,要是派人說說媒,給足銀子或許就成了。
可偏偏這參政的兒子,仗著家裡的權勢,一文錢都不願意掏,竟然派了幾個惡僕,直接上門強搶。
陳代雲她爹好歹在江湖上闖蕩了半輩子,哪能受得了這份窩囊氣?
當場便帶著徒弟們抽刀掄棍,把上門的幾個惡僕全給打走了。
這下事情可就大發了。
南江縣的衙役齊齊出動,把陳代雲她爹鎖拿進了大獄,隨後又挑斷了手筋腳筋,折磨至死。
整個武行戲班,也都被官府下了海捕文書,四處通緝。
無奈之下,陳代雲只能帶著父親剩下的一衆徒弟,跑到了大巴山裡落草爲寇。
後來,她又結識了同樣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的搖天動、黃龍等人,互相結拜成了義兄妹,正式打起了反明的旗號。
黃龍走出縣衙,徑直朝著縣城西北角的一處獨立小院走去。
可還沒等他走進去,便聽見了院子裡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金鐵聲,以及女子清脆的叱喝聲。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推開了院門。
只見院子裡,兩個身著戎裝、束髮扎腰的女子,正在激烈的互相比鬥。
其中一人,正是陳代雲,而與她交手的,則是她的貼身婢女陳芳,是他爹收養的孤兒。
黃龍興致勃勃的站在院門外,看著兩人在庭院內比鬥。
陳芳手持一根齊眉棍,左劈右攔,朝著陳代雲周身要害攻去。
陳代雲身處棍影的中心,卻不慌不忙,身形靈動,如同一片飄零的紅葉,不斷閃轉騰挪,輕輕鬆鬆便閃開了婢女的棍子。
她雙手提著兩把短刀,在陽光下閃出森森寒光。
就在婢女一愣神的功夫,陳代雲猛地一個矮身,如同貍貓般,瞬間欺近對方懷中。
手中的雙刀,如同兩條出洞的毒蛇,一柄向上,刀背精準地磕在對方的手腕上,使其手腕一麻,再也握不住長棍; 另一柄則悄無聲息地,橫在了對方白皙的脖頸之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動靜轉換隻在眨眼之間。
婢女陳芳只覺得手腕一麻,脖頸一涼,等她反應過來時,冰冷的刀鋒,已經貼住了她的皮膚。
陳代雲收回短刀,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她身著一襲火紅色的緊身戎裝,將她那凹凸有致、充滿爆發力的身形,勾勒得淋漓盡致。
一頭烏黑的長髮,被利落地束成一團,露出了一張明豔動人的瓜子臉。
脖頸間皮膚因爲常年習武,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
陳代雲不像大家閨秀那般溫婉,卻自有一股英姿颯爽、令人不敢直視的獨特魅力。
打得正酣的兩人看見黃龍過來,這才收了手。
陳代雲將雙刀插回腰間,擦了擦額頭的香汗,走向黃龍:
“二哥,怎的到小妹這兒來了?”
“快進屋喝杯茶水。”
黃龍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愈發沒底,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陳代雲性情直爽,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笑道: “二哥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你我兄妹,何必吞吞吐吐的。”
黃龍一咬牙,心一橫,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是這樣,三妹,想必你應該也知道了,從百丈關來了一幫同行。”
“這羣人是龍安府的叛軍,此行的目的,應該是想要攻打南江。”
“結果沒成想,南江縣先被咱們給佔了。”
陳代雲點點頭:
“二哥可是擔心他們會和咱們起衝突?””
“但咱們打的都是反明的旗號,之前也沒什麼過節。”
“這幫人就算再不講理,也不至於上來就打吧?”
“俗話說得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黃龍搖搖頭,苦笑道: “三妹,你錯了。”
“這幫人是過江猛龍不假,但咱們.可算不上什麼地頭蛇。”
“聽報信的弟兄們說,這幫人兵精甲足,只用了不到一天,就攻破了百丈關,和官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他們正朝南江縣而來,你大哥的意思是是想歸附。”
“他聽說那龍安府的首領姓江,至今未曾婚娶,所以.”
陳代雲聽罷,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所以就想讓我委身於他?”
她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
“二哥,我拿你們當義兄,可你們轉頭就要把小妹給賣了?”
黃龍看著自家三妹的俏臉,心中有愧,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嫁!”
陳代雲斬釘截鐵地說道,
“老孃父仇未報,豈可輕易嫁人,相夫教子?!”
黃龍也急了,連忙勸道: “三妹,你這話就說錯了!”
“依我看,你的父仇,恐怕只能靠他來報!”
“咱們這幫人要想打進成都府,宰了那個參政,恐怕等到猴年馬月也未必能成”
“咱們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幫跑江湖的,哪比得上人龍安府?”
“人家統領數萬大軍,這纔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陳代雲側過腦袋,冷哼一聲: “要是真英雄,那就讓他上我的擂臺,比武招親!”
“要是能贏了我,我絕無二話!”
黃龍聽了這話,哭笑不得: “三妹,你那比武招親,就跟兒戲似的。”
“只許你拿雙刀,不準別人用武器,這是什麼道理?”
“普天之下,哪個英雄好漢是在擂臺上稱雄的?”
“我和大哥都清楚,你不過就是想用這個法子,避免其他山頭的當家來糾纏罷了。”
“眼下大哥給你指了條明路,你好歹也看看再說.”
黃龍在院子苦口婆心地勸了陳代雲半個時辰,好說歹說,陳代雲也沒點頭同意。
最後實在拗不過自家二哥,只能答應先去看看龍安府來的兵馬,然後再做決定。
三日後,董二柱一行兩千人,終於趕到了南江縣外。
早已得到消息的搖天動、黃龍等人不敢怠慢,帶著其他山頭的小首領,親自出城迎接。
董二柱的兵馬分成兩列,從遠處緩緩而來。
官道上塵土飛揚,最先出現的是幾支塘騎,每隊五騎,分散在官道兩側,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緊隨其後的是兩列步卒,手裡舉著藤盾,肩上扛著長矛,隊伍整齊完備,精神抖擻。
隊列兩翼則緊緊跟著數百騎兵,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腰挎長弓,神情冷峻。
整支隊伍絲毫不見喧譁吵鬧,只有整齊的腳步聲和馬背上甲冑碰撞的金鐵聲。
遠遠望去,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南江縣城頭上,一衆搖黃軍的小首領們看到這一幕,個個驚得是目瞪口呆,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之前對付的,都是些邊角之地的巡檢司官兵。
那幫官軍,打起仗來一鬨而散,和眼前的這支軍隊根本沒有可比性。
“乖乖.這就是從西北來的邊軍嗎?”
搖天動站在最前頭,聲音都有些發顫。
雖然隔了這麼遠,但他見著這羣穿著鴛鴦戰襖的“前官軍”,只覺得雙腿發軟,腿肚子直打轉。
人羣中,陳代雲也同樣俏臉凝重。
她眼光毒辣,輕易便能看出這是一羣真正的虎狼之師,兵甲武備可以是搶來的,但眼神中的冷酷卻做不了假。
“董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南江縣外,搖天動滿臉堆笑,迎了上去。
董二柱之前已經接到過南江縣的來使,自然也不會驚訝縣城易主。
他笑著下馬,拱了拱手: “哪裡哪裡,有勞大當家了。”
搖天動連忙道:
“縣衙裡已經備好了酒水宴席,還請董將軍移步,咱們邊吃邊聊。”
雖然名義上都是義軍,但董二柱依然保持著一絲警惕: “吃喝就不必了,我自己帶了伙頭軍。”
“長途跋涉,有些累了,我先歇息一晚,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搖天動也不好拒絕: “沒問題,縣治外有一處演武場,貴軍可以在此安營紮寨。”
董二柱聽罷點了點頭,隨後示意麾下的千戶秦衝帶人進城。
秦衝會意,點了兩哨人馬,大搖大擺地開進了南江縣城。
搖天動等人的士兵,不敢阻攔,只能任由這羣“外來戶”,接管了城牆的防務。
等確認安全後,秦衝纔派人通知董二柱,大軍可以入城休整。
這等霸道的舉動,自然也激起了一些首領的不滿。
但在搖天動的示意下,也沒人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董二柱的部隊進駐了南江縣。
第二天,南江縣縣衙內。
董二柱當仁不讓地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搖黃的一衆首領,則分坐在堂下兩側。
陳代雲換上了一身深色戎裝,也混在其中。
她雖然不怎麼帶兵打仗,但名義上還是搖黃軍的三當家,出席這種場面,自然也沒人有異議。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還是想親眼看看,從龍安府來的這幫人,到底是什麼成色。
上首的董二柱,自然也注意到了陳代雲,但他卻沒怎麼放在心上。
明代後期的風氣,算是比較開放的。
雖然官方名義上還靠禮教約束著女性,但在實際生產生活中,女性還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江南繁榮地帶,女性出門經商、拋頭露面者,也不在少數。
而在田間地頭,在廣大的農村,女性更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勞動力。
董二柱只是掃了兩眼陳代雲,便直截了當地切入了正題:
“各位,這南江縣地處要衝,無論如何都必須歸於我軍治下。”
“我給諸位首領指兩個去處,一是就地解散,歸於我龍安府治下,我家大帥,會給你們分田分地,保證你們衣食無憂”
“第二呢,就是打散編制,歸附於我等。”
聽了這話,在場的首領一陣騷動。
說實話,他們雖然以前是底層出身,但現在好歹也算是一方山頭的首領,手底下管著幾十上百號人。
誰也不願意放棄手上的權力,回頭再去做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田間農夫。
搖天動連忙問道: “董將軍,這歸附是個什麼章程? “還請細說一二。”
董二柱掃了一眼堂內衆人,緩緩解釋道: “簡單,你們有多少人想參軍的,都可以登記造冊。”
“不過必須先接受我軍的考覈,合格者方可參軍入伍。”
“歸附後,所有人都必須打散,重新整編入伍。”
“有能力的首領,可以從輔兵的管隊做起,一步步地慢慢爬上來。”
聽了董二柱的話,衆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覷。
他們現在好歹也算是個當家的,要他們從最底層的輔兵管隊做起,這和羞辱他們有什麼區別? 但這幫人卻不清楚,董二柱只是在陳述事實,根本沒有羞辱這羣人的意思。
在他看來,這幫人的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算想參軍入伍,也得從最基礎的民兵做起,更別提直接指揮精銳部隊作戰了。
看著堂內嘈雜紛亂的場景,董二柱眉頭緊皺: “各位首領,有話就直說。”
“別在下面支支吾吾的。”
等了半天,終於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
“哼!你們這幫人好生囂張!”
“這南江縣,是我等弟兄提著腦袋打下來的!”
“憑什麼你一張嘴,我們就得拱手相讓?”
說話的叫做萬暢,他是搖黃軍裡一個小山頭的首領。
這人是個挑夫出身,自從造反後,不自覺地就養成了一股囂張跋扈的作態。
“依我看,你們也不過就是一羣匪類罷了!”
“裝什麼狗屁義軍!”
聽了這話,董二柱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剛準備開口。
可還沒等他發話,他身後的千戶秦衝,卻已經忍不住了。
“放肆!”
“你他媽的活膩了是吧?!敢這樣和董頭兒說話?!”
“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
說著,秦衝一個箭步上前,直接用魁梧的身軀把那萬暢撞倒在地。
他右手手腕一轉,將刀尾的繩索纏到手上,順勢用大拇指將刀推出刀鞘一寸,隨時準備拔刀,砍了這個出言不遜的狗東西。
搖天動、黃龍等人見狀嚇了一跳,連忙出來打圓場,不停地替萬暢說好話。
董二柱也不想表現得太過霸道。
剛來就砍了人家的一個小首領,說出去未免有些太跋扈了。
於是他揮了揮手: “算了,看在搖、黃兩位當家的面上,先饒他一命。”
“各位回去好好想想吧。”
“我家大帥,是絕不會虧待真心歸附的弟兄的。”
人羣中,只有陳代雲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議會結束後,她找到黃龍,開門見山: “二哥,我不想去百丈關,更不想嫁給那個姓江的!”
黃龍一愣: “我的好三妹,這又是爲什麼?”
陳代雲說起今天在縣衙裡發生的小衝突: “這幫人如此囂張跋扈,那個姓董的手下,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
“能帶出這幫人的,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黃龍卻搖了搖頭:
“三妹,此言差矣。”
“我告訴你,這人啊不怕傲氣,就怕沒本事。”
“咱們往日行走江湖,你見過哪個有真本事的,是個唯唯諾諾的?”
“只有那些沒本事的軟腳蝦,纔會一個勁兒地對人點頭哈腰。”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眼下正逢亂世,這世道比的就是誰的拳頭硬,誰的刀子快。”
“那個秦衝,雖然霸道,但看其氣勢和身手,絕對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
“有這樣的猛將在,才能打勝仗,才能活下去。”
“依我看,三妹你還是跟著咱們一起去百丈關,親眼看看那個江瀚。”
“到時候,是龍是蟲,等你親眼見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