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投名狀
得到江瀚首肯後,趙勝便在營地裡耐心住了下來,每日熟悉軍中事務,與幾位把總交流攀談,倒也安穩。
不出五日,好消息就傳來了。
李老歪率領兩個司的人馬,在探明瞭石樓山的地形後,僅僅用了不到兩天時間,便將盤踞在山上的那幫山西賊兵殺得乾乾淨淨!
上山虎的人頭也被李老歪帶了回來,交給了趙勝。
趙勝尋來石灰,將上山虎的人頭仔細醃漬處理,用布包好,放進了裝滿石灰的箱子裡。
一切準備妥當,趙勝不敢耽擱,挑選了十名精幹彪悍的護衛,又備了一輛馬車,直接趕往了第一個目的地:窟龍關!
他之所以先去窟龍關,而非更近的廣武莊,則是因爲窟龍關的位置極爲重要。
窟龍關,處於石樓、交口、孝義三縣交界之地,扼守著一條重要的官道隘口。
根據石樓縣誌記載,“黃雲山,縣東六十里,天開石洞,生成關隘,往來必由,欽崎危峻,風氣寒冽,雖暑炎,猶有蔭森。雪後穿崗,若登瑤臺,邑中舊八景之一”
而那石洞之處就稱之爲窟龍關。
洪武年間,朝廷便在此地不遠處,設立了巡檢司,駐兵把守。
而窟龍關下,有一條官道,叫窟龍古道。
這條窟龍古道,是石樓縣東接孝義汾陽,南連交口隰縣,北通中陽離石的咽喉要道。
此時已是崇禎四年的二月初,隆冬未盡,春寒料峭,天上還淅淅瀝瀝地飄著零星小雪。
趙勝一行人沿著狹窄崎嶇的官道,頂著寒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黃雲山上的關隘攀登。
行至半山腰處,趙勝勒住馬繮,在此地駐足了片刻。
他注意到面前的崖壁上,有一處摩崖石刻,上面刻著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黃雲聳秀——會稽沈浚書”。
字跡筆走龍蛇,氣勢不凡,與這荒涼險峻的山景倒是相得益彰。
就在趙勝駐足欣賞著美景時,不遠處的官道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麼?!”
話音未落,兩個穿著破爛襖子的官兵,從官道旁一塊大石後面鑽了出來,手持兩桿的短矛,快步上前,攔在了趙勝一行人的面前。
兩人被凍得鼻青臉紅,穿著一件跑了棉的襖子,腳上甚至還蹬著一雙四面透風的破草鞋。
趙勝一看便猜到,這肯定是窟龍關出來巡邏放哨的官兵了。
“兩位軍爺辛苦了。”
趙勝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從馬背上跳下來,對著兩人拱了拱手。
那兩個官兵警惕地上下打量著趙勝一行人。
趙勝等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身材壯實,眼神銳利。
與他們兩人形成了鮮明對比,讓這兩個官兵不由得更加戒備。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官兵喝問道: “少套近乎!你們是幹什麼的?來這裡做什麼?”
趙勝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塞到那官兵手裡,同時壓低聲音道:
“軍爺,自己人!”
“我們是上山虎的人,特地過來送二月份的月例”
那官兵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銀子,臉上的警惕之色稍緩。
但他還是有些疑惑:
“送月例?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上山虎派過來的人我都認得!”
趙勝笑道:
“軍爺好眼力!在下是新來的,剛投奔大王不久。”
“大王信得過,特意派我來走一趟,認認路。”
官兵點點頭,也不再爲難趙勝。
畢竟,外人也不太可能知道,他們窟龍關守軍和石樓山的賊兵之間,有著這麼一層關係在。
那年長的官兵將銀子揣進懷裡,對著另一個兵丁使了個眼色:
“原來是自己人!跟我過來吧”
說罷,便領著趙勝一行人,朝著山上的堡子走去。
窟龍關的軍堡不大,夯土壘就的牆垣顯得有些破敗。
守將名叫鄧陽,是個約莫四十來歲、身材粗壯、面色黝黑的山西漢子。
一聽說上山虎派人來送月例了,鄧陽顯得十分熱絡,親自從低矮的堡子裡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他一把握住趙勝的手: “哎呀呀!可是上山虎兄弟派來的?”
“快!快裡面請!外面天寒地凍的!”
趙勝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拱了拱手,笑道:
“鄧將軍客氣了。”
說罷,他便示意身後的護衛,將那兩個沉甸甸的箱子從馬車上擡了下來,跟著鄧陽走進了屋內。
屋子裡燒著一盆炭火,總算驅散了些許寒意。
鄧陽眼裡直放光,他的視線一直都停在那兩個大箱子身上,不曾挪開半分。
“在下趙勝,見過鄧將軍!”
直到趙勝開口,他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
他搓著手,一臉興奮和期待地看著趙勝:
“不知我那兄弟上山虎最近收成如何?這次又給老哥我送了多少來啊?”
趙勝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鄧將軍,實不相瞞,在下並非上山虎的人。”
鄧陽臉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解:
“嗯?”
趙勝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語氣平淡:
“我說,我和上山虎沒關係。”
鄧陽臉上的疑惑更甚,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刀柄: “什麼意思?!”
趙勝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其中一個箱子前,伸手打開了箱蓋。
他俯下身,從箱子裡厚厚的石灰中,將那顆醃製好的頭顱給刨了出來,隨手扔在了地上。
咚! 人頭滾落在地,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恰好就對著鄧陽。
鄧陽被那人頭嚇了一跳,猛地後退了兩步。
待他看清,發現這是上山虎的人頭時,大怒道:
“大膽!”
鄧陽猛地拔出腰刀,指向趙勝,厲聲喝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殺了我兄弟上山虎不說,還敢帶著他的人頭來見我?!”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趙勝身後的護衛也同時拔出了腰刀,與鄧陽和門外聞聲衝進來的幾個守衛怒目相視,劍拔弩張! 面對憤怒的鄧陽和明晃晃的鋼刀,趙勝卻依舊是面不改色,甚至還笑了笑:
“鄧將軍稍安勿躁,殺一個賊兵頭子而已,何必大動肝火?”
“將軍不妨再看看另一個箱子。”
鄧陽正欲下令拿下趙勝等人,卻被他這故作鎮定的姿態搞得一愣。
就在鄧陽愣神的時候,趙勝已經走到了另一個箱子前,伸手“啪”地一聲打開了箱蓋! 霎時間,滿室皆驚!
只見那箱子裡,整齊地碼放著兩層白花花的官銀!
全是鑄造精良、分量十足的五十兩一個的大銀錠!閃耀著令人目眩的銀芒! 鄧陽瞪大了雙眼,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粗略一掃,這滿滿一箱,少說也有七八百兩!
往日裡送來的都是些銅錢碎銀,哪比得上這圓潤的大銀錠?
鄧陽狠狠嚥了口唾沫,心中的憤怒眨眼間消失不見,只剩下貪婪。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撲向那個裝滿銀錠的大箱子。
可趙勝卻一把攔在了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將軍莫急。”
鄧陽這才猛地驚醒過來,依依不捨的把目光重新轉向面前的趙勝。
他瞇起了眼睛,仔細打量著趙勝: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殺了我兄弟上山虎,然後又拿了這麼多銀子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趙勝微微一笑,坦然道: “不瞞鄧將軍,我們是從陝西那邊過來。”
“弟兄們連番征戰,人困馬乏,想借石樓山休整一番。”
他指了指地上那顆人頭,
“奈何這個上山虎不識時務,非但不肯讓地方,還想對我們動刀子。”
“沒辦法,我們只好替天行道,把他給剿了。”
“不過,”
趙勝話鋒一轉,臉上露出誠懇的笑容, “在下聽說,這上山虎與鄧將軍有舊,所以特地帶著銀子前來拜訪一番。”
“希望鄧將軍不要見怪,容我們在石樓山好好修整一段時間。”
陝西來的?鄧陽聽到這話,皺緊了眉頭。
前些日子,汾陽衛和汾州府都曾派人過來傳令,要他們嚴加防範從陝西方向流竄過來的匪寇,尤其要盯緊石樓縣方向。
聽說從陝北那邊來了一股悍匪,朝廷正在派人招撫他們。
“難不成就是他們?”
鄧陽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打量起趙勝和他身後的護衛。
只見這幫人穿著嶄新厚實的棉甲,面色紅潤,身形挺拔,一看就是支精兵強將。
再轉頭看看自己這幫手下,個個面黃肌瘦,穿著件爛棉襖,一大半都還穿著草鞋。
人比人,氣死人。
他不敢大意,沉聲問道:
“你們此行前來,恐怕不只是拜訪這麼簡單吧?”
“直說吧!”
趙勝見狀,也不再繞彎子,他壓低聲音: “我聽那個上山虎說,他跟鄧將軍您,還有那廣武莊的賀磊,可是老交情。”
“他上山虎領著人在外面打家劫舍,禍害百姓,搶來的錢糧,可沒少分給二位將軍吧?”
趙勝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嘲弄,
“嘖嘖,這麼大的事情,要是讓汾州府衙門知道了”
鄧陽聽罷,臉色大變,厲聲呵止道: “閉嘴!”
“你究竟想要什麼?”
趙勝微微一笑: “我什麼都不要,我想取代上山虎,繼續與二位將軍合作!”
“什麼?!”鄧陽愣住了。
趙勝湊上前去,蠱惑道:
“說實話,總搶那些窮得叮噹響的平頭老百姓,能有多少油水?”
“鄧將軍仔細想想,這汾州府、平陽府一帶,一向是富碩之地,不知道有多少富人家的莊子。”
“咱們不如互相合作,你們提供情報,我們負責動手,專搶那些官紳老爺們的莊子!”
“只要搶上一兩個,別說是一年的嚼用,恐怕幾年的都夠了!”
“這不比辛辛苦苦去搜刮那些窮鬼強上百倍?!”
鄧陽聽得是心驚肉跳,卻又忍不住暗自心動。
搶官紳?這.這膽子也太大了!但若是真能成功. 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還是有些顧慮:
“這幫人可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他們捅到上面去,本將本將該如何交代?!”
趙勝聞言,臉上露出瞭然的笑容,彷彿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這有何難?”
他壓低聲音, “到時候,若是真的有人告狀,鄧將軍和賀將軍只需點起兵馬,大張旗鼓地前來‘剿匪’便是。”
“我們這邊呢,也自然會識趣地丟盔棄甲,望風而逃。”
“讓二位將軍風風光光地大勝幾場,斬獲一些首級回去交差。”
“如此一來,將軍們既有了剿匪平亂的功勞,足以向上面交代,安撫官紳;我們也能安然無恙,繼續發財。”
“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