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論水滸
起了辦學的心思,江瀚便打算先召集軍中所有骨幹軍官,分批次的進行學習。
然後再由這批軍官,傳授給各自麾下的士卒,江瀚則會帶著人親自抽查。
“各位,我想在軍中辦學,教你們讀書認字。”
江瀚剛剛把這個消息說出口,大帳內瞬間炸開了鍋。
“旗總,您讓咱們這幫扛刀殺人的,去學那酸秀才咬文嚼字?”
“大王,您不是開玩笑吧?俺連自己名字都認不全呢!”
聽到辦學、讀書這兩個詞,大帳內的一幫大老粗們瞪大了眼,滿臉不解。
就連身爲官軍的鄧陽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一臉驚詫。
他們這些當兵吃糧的,只管衝鋒陷陣就行了,讓他們讀書認字,那不是爲難他們嗎?
學習?學個屁。
江瀚看著這幫傢伙的反應,早有預料,也不生氣。
他伸出手往下壓了壓,示意衆人安靜: “停停停,都別吵了,誰說讓你們學那酸秀才,整天之乎者也了?”
“咱們今天這第一堂課,不講別的,就講水滸傳!”
水滸傳? 這三個字一出口,效果立竿見影! 方纔還滿臉不情願、叫苦連天的一衆糙漢子們,眼睛瞬間就亮了! 這個他們可太愛聽了! 甚至連李自成、張天琳和渾天猴這三個外人,都立刻來了精神,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滿臉期待,賴在大帳內不走了。
江瀚見狀,心中暗笑。
他就知道,想讓這幫大老粗乖乖聽講,就得用他們最熟悉、最感興趣的東西來切入! 而明代最膾炙人口的,無非就是水滸傳、三國演義和西遊記。
這三本皆成書於明代,其中水滸傳和三國演義向來都是各路反賊叛軍們的心頭好。
譬如老野豬皮努爾哈赤,就曾將三國演義奉爲兵書,鑽研不輟。
而水滸傳則更對這些陝北出身的反賊們的胃口。
很多人扯旗造反時,都會仿照模仿梁山好漢,給自己起個外號。
不僅能掩藏真實身份,避免連累家人,而且更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同和模仿! 他們一個個自比梁山好漢,只因不堪大明朝廷壓迫,纔不得不揭竿而起,落草爲寇。
“好了!肅靜!”
江瀚示意衆人安靜,隨即派人去將還在清點收穫的趙勝,以及負責巡查營地的邵勇等人,也一併叫了進來。
不多時,大帳內便坐滿了人,粗略一數,足有二三十號骨幹軍官。
這幫人一聽到江瀚要講水滸,便把值守的活兒都安排給了屬下,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見衆人都到了,江瀚清了清嗓子,目光掃視全場,朗聲道: “水滸傳,想必在座的各位弟兄,都很熟悉。”
“有的人,或許讀過好幾遍;有的人,就算不識字,也肯定聽說書先生講過裡面的故事!”
“但凡是聽過的人都說,水滸傳寫得好,對不對?”
帳內衆人轟然應諾,顯然對這個說法極爲認同:
“對!!”
江瀚點點頭,接著詢問道: “都說水滸傳好,可你們想過沒有,它到底好在哪兒?”
話音剛落,李老歪蹦了出來,扯著嗓子嚷道:
“我知道!殺人放火!快意恩仇!”
江瀚白了一眼他:
“不對!”
當著衆人的面,江瀚也不好訓斥李老歪,給他留了幾分面子。
李老歪也很識趣的縮了回去,不敢再嚷嚷著殺人放火。
江瀚搖了搖頭,話鋒陡然一轉,一字一句地說道:
“依我看!水滸傳,好就好在它寫了投降!”
“它用梁山好漢的悲慘結局,血淋淋地告訴了我們——投降派,到底是個什麼下場!”
此話一出,滿帳譁然!
衆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精彩紛呈,有人震驚,有人疑惑,有人皺眉沉思,也有人面露不以爲然之色。
顯然,江瀚這個觀點,顛覆了他們對水滸傳的傳統認知。
江瀚也不急,任由他們消化片刻,才繼續講道:
“我今天之所以選水滸傳,來當咱們的第一堂課的原因很簡單。”
“因爲它講的,就是咱們正在乾的事情——造反!”
他指著衆人,
“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窮苦人家出身?”
“咱們辛苦勞作了半輩子,又或者任勞任怨的當了邊兵,不就是想安安穩穩的混口飯吃,當個順民?”
“可結果呢?最後還是齊聚一堂,當了反賊。”
“這些出身和經歷,是不是像極了那豹子頭林沖,打虎英雄武松等人?”
衆人聽罷,紛紛點頭,深有同感,就連李自成、渾天猴等人,也是一臉的慼慼然。
唯獨坐在前排的鄧陽,臉上寫滿了尷尬和不自在。
“他孃的,老子可是朝廷命官!”
“怎麼今天卻混在了一羣反賊堆裡,聽著反賊頭子講造反心得?這叫什麼事兒啊!”
江瀚卻沒有理會鄧陽的尷尬,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可爲什麼這幫被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漢,最終卻落了慘淡收場的結局?”
“僅僅是因爲出了一個宋江那樣的,一心只想招安的頭領嗎?”
“不是!”
江瀚斷然否定, “根本原因在於,他們從一開始,就他孃的搞錯了鬥爭的對象!”
“那宋江,口口聲聲說‘道君皇帝至聖至明,只是被奸臣矇蔽’。”
“可整部水滸傳,最荒唐的不就是皇帝老兒嗎?”
“高俅,蔡京,童貫,楊戩四個奸臣,哪一個不是皇帝老兒一手提拔上來的?”
江瀚猛地一拍桌子,怒道:
“親小人,遠賢臣,皇帝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宋徽宗平日不管朝政,只顧著吟詩作對,出入青樓。”
“邊境金兵連年入侵,他視而不見;國內百姓生活困苦,他充耳不聞!”
“眼看著方臘、宋江這些農民起義鬧得天翻地覆,他卻依舊醉生夢死,這也配叫至聖至明嗎?”
江瀚的聲音在大帳內迴盪,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憤怒! 而大帳內的衆人則是聽得眼睛發亮,聚精會神。
江瀚話鋒一轉,將矛頭直指當下: “說完了宋代的皇帝,咱們再來看看大明朝的這幫‘真龍天子’!”
“我來給你們數一數,這幫大明皇帝到底幹了多少混賬事。”
“明英宗朱祁鎮!”
“寵信閹豎王振,御駕親征,可結果呢?土木堡一戰,葬送大明數十萬精銳,憑藉一己之力將大明脊樑生生打斷!”
“若不是於少保力挽狂瀾,保衛了北京城,他朱祁鎮的太廟,怕是都要被燒了!”
“可憐於少保,幫著朱祁鎮擦了屁股,最後卻反而被複闢的朱祁鎮給殺了。”
“再說世宗嘉靖!”
“一心沉迷修道煉丹,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爲了搜刮錢財,提拔了嚴嵩、嚴世蕃父子爲首的嚴黨,貪污腐敗,魚肉百姓!”
“最後一封治安疏,才扯下了嘉靖的臉皮,所謂‘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還有神宗萬曆!”
“這位更是重量級!”
“整整二十八年不上朝,導致大明朝廷上下,官員空缺,政務廢弛!”
“萬曆親手打碎了他的老師,首輔張太嶽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那點中興氣象!”
“更別提之後的國本之爭。”
“他爲了補償福王,光是白銀就賞賜了三十萬兩,另外還有兩萬頃良田。”
“而就這他還嫌不夠,之後更是把四川的茶葉稅、兩淮地區的鹽稅等等這些最賺錢的差事,全都塞給了福王!”
提起福王,江瀚不自覺的瞥了一眼專心聽講的李自成,暗道一聲對不住了。
等著吧,等我到了洛陽,第一個宰的就是這頭肥豬。
“扯遠了,不提福王。”
“再說木匠皇帝熹宗,在他一任,朝堂之上黨爭不斷,閹黨和東林黨鬥得你死我活,國家大事無人問津。”
“一個閹貨和一羣僞君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最後,就是咱們現在這位,以勤政而著稱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了。”
江瀚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要說勤奮,他確實是夠勤奮了,可惜勤奮有餘,能力不足,扛不起大明兩京十三省的擔子。”
“不僅能力不足,而且刻薄寡恩。”
“就拿咱們陝西來舉例。”
“陝西連年大旱,赤地千里,但凡是個有良心的官員都曾給崇禎上書,請求減免賦稅,賑濟災民。”
“可朱由檢呢?他非但不聽,而且還將這幫人的職給撤了,反手又加派了遼響。”
“總之,賦稅就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江南地區那些士紳豪商,富得流油,他不敢動;藩王宗室,他也不敢動。”
“他敢動的,就只有咱們這些西北邊陲的老百姓!”
“就只有咱們這些缺餉少糧、還得替他賣命的邊軍士卒!”
江瀚站起身,手指著帳外,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告訴我!”
“這種人,他配坐在那龍椅之上?他也配稱‘天子’?”
江瀚這一番話下來,徹底將老朱家的底褲給扒了個一乾二淨。
露出了裡面自私貪婪、昏聵殘忍的真面目! 大帳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無論是江瀚麾下的將士,還是李自成、渾天猴這些賊寇頭領,都被江瀚這番言論,給徹底震撼了!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雖然也恨貪官污吏,恨土豪劣紳,但潛意識裡,對於高高在上的“皇帝”,多少還是存著一絲敬畏的。
就像水滸傳裡說的一樣,皇帝是好的,壞的是下面的奸臣。
當初一道勤王令,不知道多少仁人志士趕赴京畿,與那東虜拼命血戰。
可今天,聽江瀚把歷代皇帝的爛事兒一件件的擺出來,他們才猛然驚醒!
原來皇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捅破了窗戶紙般的恍然大悟之感,在許多人的心中升起! 他們看向江瀚的眼神,也變得更加複雜,充滿了震驚、欽佩、甚至.有些隱隱的狂熱! 而夾雜在一衆反賊中間的鄧陽,此刻卻是如坐鍼氈! 他原以爲,這上山虎不過是一夥實力比較強的悍匪罷了,無非就是爲了搶錢、搶糧、搶地盤。
可今天,聽了這番話,鄧陽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這哪裡是什麼悍匪?!
這分明就是個想要改朝換代的巨梟!逆賊!
鄧陽看著大帳內恍然大悟的一衆反賊,額頭上直冒冷汗: “壞了!自己到底上了條什麼賊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