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開科取士
江瀚很清楚,想要對付這羣盤根錯節的鄉紳,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人才培養體系。
這樣才能根本上,徹底瓦解舊鄉紳對知識和權力的壟斷。
長遠來看,江瀚需要開辦屬於自己的書院,培養忠於自己的下一代。
可現在他沒那個條件,也等不及。
從短期來看,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拉一派,打一派。
保寧府一共兩州八縣之地,空出來的職缺可不少。
江瀚要用官位,來分化這羣看似鐵板一塊的讀書人。
念及於此,他立刻下令,把先前在廣元縣,第一個向自己投誠的縣令曾瑞,火速調了過來。
(曾瑞在224章出現過)
江瀚大手一揮,直接給他頭上安了一頂“保寧府知府”的帽子。
從知縣到知府,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含金量卻是天壤之別! 知縣是正七品。
而知府是正四品! 在正常的大明官僚體系內,從一個知縣晉升到知府,哪怕是一帆風順,也至少需要十到二十年的宦海沉浮。
如果朝中無人撐腰,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無法跨過這道天塹。
曾瑞以一個舉人出身的知縣,在短短數月之內搖身一變,就成了執掌川北核心州府的大員。
當他接到任命時,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
一方面,他對自己的三級跳式晉升,確實是欣喜若狂;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慨這個知府,不是大明朝廷任命的知府。
但曾瑞心裡拎得很清楚,以自己一個尋常舉人的身份,想要坐到知府這個位置上,那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的事。
只能說這幫反賊,有好處他是真給啊。
曾瑞在一番天人交戰後,最終還是想通了。
反正已經降了賊,人生苦短,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安下心來好生做事。
說白了,曾瑞也是看在江瀚帶兵頗有章法,而且從不濫殺無辜的份上,這才歸了心。
要是換做其他只知道殺人劫掠的賊寇來,他恐怕也不會真心做事。
曾瑞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花了幾天苦思冥想,親自替江瀚洋洋灑灑地,寫下了一封招賢令。
“來人!”
他將墨跡未乾的告示,交給下屬,吩咐道,
“給我以最快的速度,貼出去!”
“沿途各縣,各鄉,務必全給我通知到!”
“我要讓保寧府的所有士子,都看到這封招賢令!”
“今我主江瀚克復川北,求賢若渴。”
“爲解民於倒懸,特開‘恩科’,不拘一格以攬天下英才!”
“凡應試者,不問出身,不問貧富,自認有才之士皆可報名。”
“應試內容不考經義,不考八股。”
“只考三策:一問‘農桑水利’,二問‘錢糧經理’,三問‘刑名法度’,皆是治國理政的實學。”
“中選者不論文武,不分先後,擇優錄取。”
“保寧府兩州八縣之地,虛席以待,最優者可爲一縣主官!”
這篇告示,如同一塊巨石,在保寧府的各個州縣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些傳承數百年的士紳大族,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那幫反賊附庸風雅的拙劣表演罷了。
一個泥腿子出身的武夫,也配談“開設恩科”?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招賢令? 只要他們這些大族不動,最多也就只能招來一羣童生、秀才。
想靠他們治理地方?省省吧。
然而,這羣世家大族卻忽略了,在保寧府各個鄉鎮的角落裡,還有不少才華橫溢,卻因爲家中貧苦,鬱郁不得志的學子。
對於這羣人而言,這封招賢令不啻於黑暗中的一道曙光,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招賢令很快便傳到了劍州樑家所在的樑家村。
樑家村,因爲有大理寺丞樑之棟的存在,所以村子還算富裕。
村中甚至還開辦了族學,供養著族中數十位士子。
書房內,樑庭寺一改當初老態龍鍾的模樣,看著手裡的招賢令放聲大笑。
“狗屁不通!”
“那曾瑞不過一介舉人,全靠著委身從賊,才混了個知府。”
“如今還想攛掇我等心懷朝廷的士人從賊,簡直恬不知恥!”
“來人,通知族學裡的士子,最近這段時間,任何人不得私自出村!”
“吃了我樑家的,千萬別想著再去賊人那裡分一杯羹!”
不用樑庭寺特意交代,族學裡的館師們早就開始嚷嚷了起來。
館師們自發地號召起族中士子,要求他們“明辨是非,堅守大節”,絕不能被賊人蠱惑。
這羣士子,大多都受過樑家的接濟,自然是個個言辭鑿鑿,態度堅決。
並對那賊寇的恩科,表現出了極大的鄙夷。
他們有族老的接濟,自然是衣食無憂,但在一河之隔的團石村,情況就有了些許變化。
一個名叫吳熙的年輕秀才,在看到這份告示時,雙眼直冒光。
吳熙是天啓七年的生員,家中貧寒,老母常年臥病在牀。
在他之下,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全家的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
吳熙自幼聰慧,飽讀詩書,本是村裡最有希望中舉的人才。
可就在他準備參加鄉試那年,家裡卻突遭變故。
他的父親吳明達,在一次意外中失足摔落山崖,當場丟了性命。
父親的意外離世,讓本就貧困的家庭,徹底失去了經濟來源。
吳熙只能含淚放棄了鄉試,回到家中,一邊務農一邊守喪,勉強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
如今他年滿二十五,卻依舊是孤身一人。
本來吳熙身爲秀才,應該是村裡的香餑餑纔對。
可附近的十里八鄉的媒婆,聽說他家的狀況後,個個都避之不及。
當吳熙在村口看到那份招賢令時,那顆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保寧府兩州八縣之地,虛席以待,最優者可爲一縣主官!”
他扛著鋤頭,飛也似的跑回家裡,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病榻上的老母。
可他老母親聽完,臉上卻充滿了擔憂:
“兒啊,那.那畢竟是一羣反賊,不是咱們大明朝的正途。”
“你要是去了,萬一萬一將來朝廷派兵打回來了,可是要殺頭的!”
“爲娘這把年紀倒是不怕死,可你們幾個”
但今時不同往日,吳熙十分堅決:
“娘!”
“咱們家,現在連下鍋的米都快沒了,宏宇他們幾個餓得面黃肌瘦,只能啃野草樹根充飢。”
“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兒子自恃才思敏捷,無論如何都想去試一試!”
“要是成了,咱們全家都能過上好日子!”
“要是敗了.”
他慘笑一聲, “最多也就是碗大個疤,大不了下輩子重頭再來!”
見兒子如此堅決,病榻上的老母也只能含淚點了點頭。
自從丈夫意外墜亡,她就一病不起。
自家兒子的才學,她一清二楚。
不到及冠就考上了秀才,就連隔壁的樑家村,也沒幾個能與之媲美的。
要不是家裡拖累了吳熙,說不定他早就考中進士,入朝爲官了。
得到了母親的首肯,吳熙把家裡大部分的乾糧都留了下來,交給年幼的弟弟宏宇。
吳熙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好生照顧孃親,大哥去去就回!”
“到時候考中恩科,騎著高頭大馬接你們去城裡!”
就這樣,他帶了兩張硬邦邦的粗糧餅子,背上破舊不堪的書箱,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前往保寧府的趕考之路。
吳熙心裡盤算著,兩張餅子省點吃,掰成小塊,每天就著河水吃一點,應該能勉強支撐他趕到保寧府。
然而,當他飢腸轆轆趕到劍州城時,剛進城沒幾步,周圍幾個穿著皁服的吏員就盯上了他。
吳熙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捂緊了懷裡的餅子。
“唉,前頭那個背書箱的,給我站住。”
一個吏員快步跟上,扯著嗓門朝他嚷嚷道。
吳熙聽了,心裡更是驚慌。
他還以爲遇到了城裡的苛索無度的小吏,想要搶他的盤纏。
吳熙二話不說,撒開腿就往一旁的小巷裡鑽,想要甩掉小吏。
那吏員見狀,連忙追了上去。
兩人在巷子裡你追我趕,跑了大半天,吳熙最終還是被那吏員給堵在了巷子裡。
本就餓得不行的吳熙眼冒金星,扶著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你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奉命前往保寧府趕考的士子,你你竟敢當街攔我去路?”
“我告訴你,我身上可就只有一個破書箱,想要好處,還請另尋高門!”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對面的吏員聽完卻擺了擺手;
“這位相公莫怕。”
“我等是新上任的曾知府派來的,專程在城門等候,你們這些想要去保寧府趕考的士子。”
吳熙聽罷,一臉疑惑: “等我們幹什麼?”
那小吏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曾知府有交代,說是路途遙遠,怕各位趕考的士子盤纏不足,路上再出現點什麼意外。”
“所以他特意在各個州縣,設立了幾個轉運點。”
“等你們這些士子人齊了,再由官府統一安排馬車,把各位安全地送到保寧府去。”
原來,自從招賢令發出後不久,曾瑞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此次前來應試的,很可能都是些家境貧寒的學子。
這些學子不一定有能力,獨自一人趕到百里之外的保寧府應試。
所以曾瑞特意請示了江瀚,調動軍中馬匹,在各個州縣的設立了專門的轉運點,負責統一運送這幫貧困士子。
就這樣,吳熙這個連飯快吃不飽的窮秀才,第一次坐上了四平八穩的馬車。
他懷著一顆忐忑而又激動的心,奔赴百里之外的保寧府,準備參加這場足以改變一生命運的“恩科”。
(本章完)